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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你个骗子 ...

  •   5.你个骗子

      屈秩园是陶应期的爷爷起的园子,陶应期他爹借着文人忧思发扬光大,动辄遍地梅花菊花,凄风苦雨,看得人心头毛毛的。陶时行年少当家,十六岁便是陶家说一不二的掌门人,全权照管退思楼的生意,庇护着孤儿寡母,风雨飘摇下反而比父辈祖辈多了些务实,只一门心思在外揽钱,把这种读书人的浪漫气质拦腰斩断。什么太湖石什么八珍菊,都已无人问津,唯有灶头厢房还有一缕人烟。

      陶应期也不喜奢侈,陶时行走后,自个儿收拾东西铺盖,住进了大哥生前所住的发财居的那块巴掌大的厢房。发财居原名岁寒居,老爷子以前经常在这里写反诗,大哥大笔一挥,直接改名发财居,住此地者能发大财也,简单直白,通俗易懂。

      小龙吧嗒着爪子跟他脚前脚后进了岁寒居,陶应期刚想着男女大防,虽然已经是一家人了,还是自己嫂子,寒门小户不该有那么多顾虑,可……

      他看着小龙熟练地溜过门槛,仰头去嗅床边用来防蚊虫的艾草香,还打了个喷嚏,立刻想岔了,把刚才的纠结抛到了九霄云外,“诶,嫂嫂,为何您不腾云驾雾呢?”

      小龙抖了抖胡须,“什、什么腾云驾雾?”

      陶应期来回比划,“就桃花渡那次,我看见您飞在空中……”

      小龙叉着爪子打断他,“我想飞就飞,不想飞就不飞,你管得住吗?”

      陶应期问出了口,才觉得自己十分没轻没重,立刻道歉,“是我不好,惹嫂嫂不开心了。”

      小龙哼了一声,找了个踏脚盘了上去,“别嫂嫂长嫂嫂短的,听着真别扭,你叫我云淹吧。”

      “这是不是不太好,您是长辈……”陶应期小声地反驳。

      “嗯?”小龙吧嗒着爪子踱到他面前,竖着眉毛(虽然好像它没有眉毛)看他,“你什么意思?”

      “好的云淹。”

      两人回到屈秩园正是黄昏,眼下刚入了夜。陶应期的爷爷在建造园子上花了大工夫,如今月上中天,银光劈开池子中片片芰荷,如同水底藏着铜镜,把整座园子笼在一袭朦胧水光中。

      陶应期见惯这景色,只顾着提着一盏飘摇的纸灯笼,领着云淹往深处走。

      云淹看着满院九天银光,不觉得绮丽,水里天上比这凡间矫揉造作的方寸之地绮丽的东西多得是,只觉得凉飕飕的,不似寒潭那种冷,而是仿佛心里打穿了一个洞,呼呼有风声。世人皆有爱怜之情,更何况是他。他跟着走了一段路,终于想起到底是哪里不对劲了。

      “这个园子的其他人呢?”

      “哪还有其他人啊。”陶应期瞪大眼睛,随机惭愧一笑,“啊,倒是原先有一个帮我烧饭的黄妈妈,最近几天带着小孙女回家了。这个园子现在就我一个人住,侍弄花草我原本是不会的,近几年才在慢慢学,可一个人做得也慢,这半边都还没打理好,让你见笑了。”

      岂止是没打理好,路边的野草都长得半人高了,陶应期住在里面,比没家的孤魂野鬼更像孤魂野鬼。

      前几天他才刚刚抬了半缸池塘土上来,打算肥一肥池边奄奄一息的桂树,还美滋滋地想着中秋该香起来了,那时候把酒持蟹,多么快活。结果光顾着垂涎秋色,却忘了看天时,土刚堆上没半天,夜里一阵疾风骤雨,陶应期嗷嗷大叫着连忙跳下床,光着脚跑去园子里看,泥全惨兮兮冲到了小径上了,那叫一个惨不忍睹,陶应期一手一身的泥,被雨浇得脑壳疼。

      可他阿哥在的时候,他就是吃干饭的,哪还有脸皮继续挥霍父兄的家业。

      云淹越往深走,越觉凄凉。园子方位风水花了心思,是借了天侯,表面还维持着一点风光,可仔细一看,深处游廊遍结蛛网,一弯碧玉似的池塘,上面数点残荷,无人打理,像是一堆把头扎进淤泥里的走地鹌鹑。

      “你个骗子,这个池子根本不是最好的池子。”他垂头丧气地说。

      陶应期站住了,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他举着灯笼往前照,“云淹,这就是我们家的祠堂。”

      陶家的牌位层层叠叠,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郁郁的角落,只有他手里一盏灯笼照着,像是水塘边密长的树林,看不见顶端。里面有他太爷爷的,爷爷的,父亲的,如今,还有他阿哥的,他们身姿板正,衣袍上是浓黑勾勒出的层层繁复衣缀,无言地看着他,垂下的眼睛不知道是责备还是怜悯。诺大个陶家,如今只剩下他了。

      从前把他抱在怀里,给他念诗的阿哥也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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