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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家有个池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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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我家有个池子,是清河县最好的池子
小龙眼睛一转,心想,这么多日他在这寒潭里养着,也没见多长几寸,反而是穷山恶水快饿昏它。
在它这犹豫的档口,陶应期拿出一碟黄澄澄亮晶晶的果脯来,那果子沁着柔滑的蜜糖,都快淌出甜水来。凡人拿起一粒党梅,深情款款地说:“这是我阿哥生前最喜欢吃的党梅,您要不要尝一尝?”说罢他挽起袖子,伸着胳膊往小龙嘴边送。
“我不要你喂!”小龙被他这个动作羞辱到,气壮山河地吼道。
陶应期吓得手一抖,党梅咕咚一声落入了深碧色的水中,小龙闻风而动,追着那颗梅子箭矢一般,嗖地钻入深水,只见一条毛茸茸的尾巴如凤凰花一样在水中摇曳,再探出头来的时候,它嘴里正砸吧砸吧嚼着梅子,鹿眼眯细,“滋味倒是不错,就是淡了些。”
陶应期一时间不知应该回他“泡了水能不淡么”和“这还不让我喂”,心想这和我在我们家园子里喂鲤鱼有什么区别。
“喂,再来一颗。”小龙勾勾爪子,芦苇花一样的尾巴吧嗒吧嗒拍打着水面。
陶应期抬手又丢了一粒,小龙欢叫一声,在空中直叼着党梅入了水。
它龙是吃得高高兴兴了,陶应期心里却装着一桩事,丢梅子也心不在焉的,呼啦啦往里倒,气得小龙在水里打转,怒喊:“你慢点!”
“嫂嫂,您和我回家吧。”陶应期说。
小龙飘在水面上,含着梅子,因此说话有些含糊,“我在这儿挺好。”
“过几天就是夏至,日头也越来越毒,除了您这处,恐怕白鹿山的水潭子都不剩几个了。”
小龙也知道它栖身的这汪碧水是雪水所化,原不应该这个时节还如此天寒地冻,全仰仗自身龙气聚水,也许,和那缠在它腕上所谓的双成铃也有一定干系。它还是知道自己几斤几两重的,那个雷至少损了它几百年的道行,不要说是聚气生水,就是宰条鱼都不啻为死生搏斗,那铃倒有点东西。
见它若有所思的样子,陶应期乘胜追击,道:“我家有个池子,是清河县最好的池子,您喜欢荷花吗?”
小龙不喜欢荷花,莲子倒是可以吃吃。
赶巧,陶家的屈秩园以满院风荷举闻名江南。
陶家在清河县不算大家,清河县也小,最大的庄园不过二十来亩。陶应期的爷爷陶礼开了一间当地有名的银楼,银楼的名字倒不兴什么龙凤呈祥,小楼匾额上请当地有名的大儒题的字,名退思。取的是《左传》里“进思尽忠,退思补过,社稷之卫也”之意,可见陶太爷的志不在此。
天遂人愿,他儿子陶应期的父亲陶言之是棵顶水嫩的灵芝草,才思敏捷,幼时在江南便有贤名,首次入京应试中了个进士,全家人欢马叫。后来一路扶摇直上,据说官至太子侍讲,那是得见龙颜的官儿,清河县没有一个不佩服的。
只是后来改天换地,陶言之生性耿直,又有那么些读书人的傲骨,气咻咻写了几首恶紫夺朱的诗,得罪了新皇,仰赖新皇上任三把火,火烧到了陶老爷的屁股,一路左迁,最后又稀里糊涂地被踢回了清河镇。与他一同回的,还有几名倾慕他高风亮节的江南籍的宫廷银匠。
陶老爷心系社稷,气得胡子都掉了十几根,在书房赌咒发誓大靖要完,陶家兄弟在母亲的指挥下七手八脚捂他的嘴巴。老爷子气得脸通红,一连骂了半天他们不孝子,好歹是不骂新皇了。
宫里出来的师傅技艺巧夺天工,再加上陶言之的诗书美名,把这些个没见过京城八街九陌,宫中龙楼凤阁的南人唬得一愣一愣的,歪打正着,竟然打出了些名气。
一时间清河县上下三镇,没有不知道退思楼的,连二十里开外的跑堂小伙,都知道托人带着些攒下的碎银子到退思楼给新妇打首饰。然而陶老爷子也志不在此,金山银山都不改其心,只顾埋头在书阁里写反诗,愤懑忧郁之下,陶时行才十来岁,便不在了。陶时行他娘,年轻时跟着陶老爷子颠沛流离,辗转多地,本就是纤纤弱质的江南女子,没几年也去了。
陶家第三代只有两位男丁,陶时行和陶应期。
如今坐拥屈秩园良夜凭栏,曲港跳鱼,圆荷泻露,唯有陶应期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