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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呸,谁是你嫂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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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谁是你嫂嫂
清河县临海,年前刚发过大水,海水倒灌,路桥皆断。开春汪泽退尽,父母官忙着疏浚,紧巴巴过了个年,眼看暮春将尽,白鹿山的路还是难走。可苦了山上的菩萨庙,从前以求姻缘灵验取胜,艳压四面八方,如今香火锐减了半数,那些娇滴滴的清河县适龄闺秀们,往常都要乘轿子到半山腰,才肯挪动几步。如今白鹿山被海水一泡,坦途变泥沼,再一心向佛的大善人都不来了。
一个年轻人提着一个三层高的红木雕花食盒,正独自往山上搬,他面容白皙如玉,从提东西的姿势可以看出这人生来没拿过比笔更重的东西,是以东歪西倒走得更为艰难,几步下来,那人额上已经浮出了一层薄汗,靠在被水冲垮的石英石栏杆边擦脸。
吕道士在山门处歇脚,认得他,笑眯眯地张口招呼:“陶小公子,又来看令嫂啊?”
那年轻人喘着气,伸手抹了一把汗,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回答:“道长今日也上山?我看城东卖金丝党梅和荔枝膏的都开市了,给我嫂嫂尝尝鲜。”
阿哥生前最爱金丝党梅,和同学结伴出城去桃花浦看鹤,回来都会拐一个弯从东城门进,为的就是这一口甜而不腻,绵软芬芳的党梅。阿哥喜欢的东西,嫂嫂想必也喜欢。
他伸头往吕道士背后的竹篓里望,“今天街上有没有鱼卖?”
吕道士呵呵一笑,卸了背篓,从里面拎出一条小臂长的花鲢来,用细细的茅草栓着,日头大了,那鱼虎虎生威甩了几下尾巴,飞溅两人一身的水。“喏,就知道小公子今日要来,给您选了条活泼的。”
吕道士是五年前山西那边逃饥荒逃过来,不知不觉在清河县站稳了脚跟,靠的就是长袖善舞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自打出了那事,这小子如今是清河县头一号金龟婿,大小春闺的梦中人,他也不得不添几分殷勤。
陶小公子抻抻袖子,娴熟地接过鱼,转系到食盒的提手。运货他不在行,拎鱼倒还凑合。
吕道士看着他一手的碎鳞片,关切问道:“令嫂何时能下山?”
陶小公子叹气,抬头望天,太阳已经升到头顶,天气回暖了,雪水化尽了,溪流在林间窸窸窣窣地响,眼看就要入夏,“或许就在今日吧。”
他生来有那么一些天真烂漫的热忱,倒不做悲色,转头对吕道士笑,“这鱼几斤重?我该给您多少钱?”
“这如何使得。”吕道士虚情假意推脱道。
“自然是要的。”陶小公子眉毛倒竖,义正言辞地道:“您帮我带鱼,本就是有恩于我,如何能让你倒贴钱呢?”
吕道士用手指比划了一下,“三斤二两,抹了零,三十文正好。”
陶小公子便开始四处摸口袋,摸了半天也没摸出个所以然,呆呆地望着自己的袖口。
吕道士道,“若是又丢了钱袋,小道改日下山到你们家银楼找张掌柜便是。”
陶小公子眨了眨眼,略带羞赧地对他拱了拱手,“着实对不住,您去了我请您喝茶。”
吕道士道:“不过是几个铜板,我还怕你们陶家跑路不成?”
陶小公子和吕道士作别,又东倒西歪地拎着那个三层大食盒上了山。
说来也怪,陶家长嫂年纪轻轻死了丈夫,是挺可惜的,可断没有青灯古佛死活不下山的道理。俗话说,长嫂如母,难道她就忍心看着丈夫的兄弟受苦么。
陶小公子陶应期拖着食盒和鱼,爬到了半山腰,远远看过去,山的那一边隐隐有紫色香烟生起,是普云寺的供奉。他在原地擦了一把汗,左顾右盼了一会儿,钻进了台阶边的树丛里。
一千三百五十六步,一步不差,再往西边走上半柱香,一个小水潭近在眼前,一抹白色飞流咕噜噜地注入其中。那是山上的雪水形成的飞瀑,等雪水化尽了,这汪水潭也就没有了。
虽已日上中天,深林高树寒潭,还是笼罩着一层阴冷之气,陶应期搓了搓胳膊,找了个好下脚的鹅卵石,把食盒打开,便喊道:“嫂嫂,您快出来吧,我给您带了点心来。”
深碧色的潭水如同一块冷玉,连蚊虫都不敢点起一丝波纹,生怕遇水就会被冻住。
“您喜欢今天的花鲢么,我不懂鱼,看着还挺新鲜的,就是略大了一些,您吃得习惯吗?”
陶应期连喊数声,只见冷玉里窜出一抹银白,如同泥鳅鳗鱼,又滚入水中,只看见其中萤光点点,印得叶间发蓝,绿水下一条银色光带逡巡不止,看得人眼花。
几乎没有听到水声,有东西倏忽冒出了一个头,竟然是一头小龙。
通身银白色,鹿角,兔眼。胡须髯毛湿哒哒垂着往下滴水,溅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看着倒不威严,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可怜。
小龙滋了他一脸的水,口吐人言:“混账东西,谁是你嫂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