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之佛缘》君惜

2、起端2

　　我叫孟七，我从出生起就一直待在黄泉庄，细算八百个年头，每天举目望见的不过是黄泉路上的风沙和八百里黄泉路上的曼珠沙华。

　　八百年了，绕是好看的红色，我也生不出第一次见着黄沙以外颜色的惊喜。

　　直到，我这孟婆庄里，遇见了一个我以为是人的人。

　　一眼，仿佛我沉寂许久的心有了跳动。

　　他在门外，阖眼拨动着佛珠，念着我不曾听过的佛经。

　　而我，则是把往常能快速解决的鬼魂硬生生拖到午夜时分。

　　送完最后一个鬼魂，我看到他走了进来，我垂下眼眸，假装没看到他，手握轮回卷，似看非看。

　　等到他站在我的面前时，我忍住欢喜，微微抬头，故作疑惑地说道：“生人？”

　　他没有回答，而是反问我：“姑娘可是孟婆？”

　　我说：“你有何事？”

　　他道了声佛号，平静的说道：“小僧想请姑娘赐于小僧一碗孟婆汤，助小僧忘记尘缘。”

　　闻言，我忍不住轻笑，道：“世人求得不过是记住，而你却要忘记，不过，我这汤可不是那么好喝的。”

　　“姑娘想要小僧用何交换？”

　　想要什么交换？

　　我撑着下巴，手一哒没一哒的敲着桌子，缓缓而道：“我自出生起便在这孟婆庄，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每天来来去去的不过是给这一碗汤，就是给这个一碗汤，千百年从不曾离开这里到另外的一个地方，不知山川百纳，亦不知潮起潮落，……你可愿意给我讲讲那些是何等的风光吗？”

　　他愣了下，接着拨动手中的珠子，若有所思的说道：“姑娘可是想出去看一看？

　　”

　　说得的简单，哪有这么容易。

　　这般想着，嗤笑一声，如实的告知他：“想有什么用？我们孟婆从不被允许出去……

　　”

　　“这有何难？”

　　他这句话，成功的把我的目光吸引在他的身上，我望着他，他把手中的佛珠挂在手腕上，从袖中摸出一个紫金钵放到我的面前，云淡风轻的说道：“姑娘请看这钵。”

　　闻言，我低头看去，这紫金钵里出现的是一生中不曾见过的风景。

　　但，我没收下，而是把紫金钵推还给他后闭目假寐。

　　无言的拒绝他后，他就在留在了孟婆庄，住在了楼脚，帮我递送汤碗，以期我能看在他帮了我的份上，给他一碗汤，了却他的红尘事。

　　呵，这怎么可能，他越是这样，我越放不开手。

　　每天，每天夜里，我都站在小楼的房间里，听着他的晚课，数着他在与我呆了多长天，呆了多少个月，呆了多少年，还剩多少日子可以相处，还有多久才能融化他那颗冰冷无情的心……

　　漫漫长日，黄沙满天。

　　我送走了最后一个鬼魂，靠在贵妃椅上，揉了揉犯疼的太阳穴。

　　他走上前来，欲言又止。

　　我没看他，怕自己听到不想听的话，怕泪水忍不住留下来，怕自己心软，给了他心心念念的东西。

　　他抿唇，把第一次见面时呢话，再一次对我说：孟姑娘，可否给小僧一碗……

　　我猛的睁开来，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对他说到：我陪你这么久了，你还想喝那汤不成？

　　他道了声佛号：阿弥陀佛，孟施主……

　　我打断了他的话，想到了一个永远束缚他的办法：“不就是一碗汤吗？我孟七七多的是，不差你那一碗！你也看到了，今晚的汤一滴未剩，你且待明日，明日我便将汤奉上。”

　　我说完，甩袖而去，塔塔的上楼，躲进自己的屋子里，抱着被子默默地留着泪水，但，当我听到他在楼下念的经文时：“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

　　我痛哭的声音伴随着哒哒的木鱼声，一声高过一声。

　　第二天一早，我红着眼眶，端着一眼我精心熬制的孟婆汤，走到他的面前，声音沙哑的说道：“和尚，这是你要的孟婆汤。

　　”

　　他伸手去接，我不松，亦不敢松，僵硬地停在半空，抿唇而道：“和尚，你当真要喝？”

　　他叹息一声道“小僧来此处，求得也不过是一碗孟婆茶摆了……”

　　对啊，他来这儿所求的不过是一碗孟婆汤，而我所求的也不过是他一颗爱我的心，所以，和尚，你不能怪我狠毒，我不过只是太爱你了！

　　我落了一滴泪在碗中，渐渐地松开手了。

　　他一口干尽，片刻不到，双眼朦胧，我微微一笑，凑到他的耳边说道：和尚，得不到你，我心亦有不干……

　　做完一切后，我好害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便拖着酸疼的身子跑出孟婆庄，不想，刚跑出半路，我被一个满身香气的蒙面白衣人打了一掌，夺去了藏在内府中的生卷。

　　我躺在曼陀沙华里，身体里的血喂养着它们……

　　不知过了多久，我越来越冷，眼睛慢慢涣散……

　　一直到我听见有两个鬼在我的附近说道：“哎呀，这届的孟婆为了一个男人把掌管仙人生死簿中的生簿与人做交换……

　　我没有，我没有把我们一族守护的东西拿出去与人做交换……

　　我想否认，却说不出话来。

　　“你傻啊，生死簿如此重要的东西，你觉得冥王会交给别人吗？”

　　“你是说？”

　　“我什么都没说……”

　　听到这句话，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也懵懵懂懂明白了为何我们孟婆一族一脉单传，选择的伴侣一律皆为人类，且活不过子女长大。

　　我用尽全身力气甩了甩头，使劲的从花丛里爬起来，化作蛇形，冲向审判堂外，听到了里面传来和尚一字一句的声音：“一切罪责皆在小僧，小僧愿以死戴罪，望冥王能绕过孟姑娘一命。”

　　我化作人性化，喜极而泣，暗道：原来这一切并不是我一人相思。

　　忽然，我看到阿茶衣袖下暗含一抹黑光，手亦是微微抬起，情急之下，我打伤拦路的鬼差，惊扰阿茶，让她停下手中暗动的杀机，眨眼间，飞身到阿茶的面前道：“阿茶，错的是我，你不要为难他可好？”

　　阿茶没有说话，只平静的看着我。

　　我也静静地看着阿茶，看她接下来准备出什么招让我接着，受着。

　　谁知，这一场硝烟还未燃起，我便听到现在我身边的和尚叹息一声，说道：“孟姑娘，你的心意小僧明白，但小僧错了便是错了……你也不必再为小僧做什么……”

　　我瞪了他一眼，让他莫要乱说后，转头跟阿茶解释道：“阿茶，你别听他胡说，他不过是想到我这孟婆庄求取一碗汤摆了……”

　　阿茶敲着面前的暗桌，漫不经心地问和尚道：“和尚，她说的可是真的？”

　　阿茶问的这句话让我不由得胆战心惊，生怕和尚不知死活的乱说。

　　我紧张的看着和尚，见他微微一笑到：“自然是真的，小僧所做的一切皆只为孟姑娘的汤引……”

　　阿茶怒拍桌子：“大胆，孟婆汤引乃是我冥府之物，使亡者投胎新生，岂能由你夺取？”

　　我见冥王生气，忍不住喊了声：“阿茶……”

　　和尚打断我的话，淡淡的说道：“孟姑娘，无需如此，小僧心意已决……

　　”

　　他平静地看了我一眼，眼底残留的情绪使我心口剧烈的犯疼，眼泪一滴一滴落下，他闭上眼睛，不再望我，翻手狠狠的拍在脑袋上，我大声喊了句：“不要——”

　　话音刚落，他倒在地上，留下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句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我扑倒在他的身上，听不清阿茶说了些什么：“孟七七，本王念在你孟家世代皆为本王做事，没有苦劳，也有功劳，现罪魁已死，你好自为之，莫重蹈覆辙……”

　　我抱着他，喃喃自语：“孟七七自知罪孽深重，有负冥王重托，望冥王能允许七七卸下孟婆之责，与和尚一起远离冥府。”

　　阿茶怒极，一掌拍碎前面的桌子，指着我说道：“孟婆，你这是在威胁本王吗？”

　　你所做的这一些，不就是一直想要我孟婆一族的汤引吗？我给你，我全都给你。

　　如此想到，我扯着衣袖，慢慢的替和尚擦干脸上的血污，厉声的说道：“七七愿献上汤引，只求冥王放我夫妻二人离开……

　　”

　　冥王不可置信，瘫倒在椅子上，指着我问道：“你，当真如此？

　　”

　　事到如今，我还能待在这里吗？这里还有我容身之处吗？

　　苦笑着说道：“孟七七自小便生活在这里，一日复一日的黄沙满天，看不见太阳东升西落，不知道何为锦绣山河，能看见的不过是后来的八百里黄泉路上的曼陀罗华，但唯于他，让我知道了，那些年我所想到的，所看到潮起潮落，山河秀丽，都不及他眼中的风光……

　　”

　　冥王无力的坐在椅子上，摇了摇手道：“摆了，摆了，你自行离去吧……

　　”

　　“多谢冥王恩典。

　　”我跪在地上叩谢她这几百年来对我的照顾，但从此以后，相见不如不见。

　　我带着他出了冥府，来到了人间。人间的太阳与和尚跟我说的一样，很是温暖，温暖到我看见了他一步步向我走来，走到我面前，黝黑瞳孔里的深情，宛如将我沉溺进去，我喜悦的问道：“和尚你说，茫茫人海，忘川河中，孟婆茶庄，你可曾遇到我？”

　　他面露笑容：“山水风光，人海茫茫，黄泉路上，彼岸花开，我只为寻你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