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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第一章

      “师哥!师哥你不能死!你睁开眼睛!睁开眼睛啊!”

      浓烟滚滚,遮天蔽日。阴霾之中,一双沾满血污的手奋力推搡着倒伏在地,利箭穿胸而出的身躯。那副身躯之下,焦黑的土地被鲜血纵穿,仿若龟裂出一条条猩红的口子。血污蔓延之处,横七竖八地堆叠着战士的尸体,血腥味混着焦炭的味道随风四散。

      本是青山绿水的逍遥人间,却被战火灼出一派炼狱之景。

      耳边的恸哭撕心裂肺,眼皮却沉得睁不开,饶是挣尽全身的力气想要抓向那飘扬的旌旗,也是徒劳。烈焰哔剥,火仿佛烧到手边了,却只是热,毫无炙烤皮肉的痛楚。

      叮铃——叮铃——

      清脆的铃音为无边的热洒下一片清凉,一抹蓝光幽幽而现,自那淌血的躯体中宛如水滴般凝出,轻飘飘飞入滚滚烟尘,飞向焦草丛中,一双无神大睁着的、锁满恐惧与绝望的眼。

      蓦地,声音、味道、焦热,一切皆沉入黑暗。

      易云阳睁开眼,窗棱外透进的月光,尽数凝入那双乌眸之中——同一个梦,做了十二年,却每每在醒来后,记不得其间任何一处细节。夜风拂过,他翻身坐起,抬掌撑住额角轻轻搓动,借以缓解骤醒引起的胀痛。右掌虎口处有着厚厚的一层老茧,指骨关节屈起时血管筋脉隐隐盘踞。这是数万次挥剑磨练出的与众不同。

      窗口“扑棱棱”落了只鸟,羽色如墨,禽目赤红,教人一眼辩不出品种,然那叫声倒是如平常的鸽子一般:“咕——咕——”

      起身下地,易云阳信步移至窗边,解下绑在鸽脚上的铜管,倒出一卷轻如羽毛的信笺。展开,借着月光看清上面的字迹。照旧是九皇子的亲笔。流水般的墨迹,笔画间却仿佛打着刚硬的骨,字体自成一派。那隐于落笔之处的细小回锋,旁人根本仿不来。

      阅毕,他轻道:“得令。”

      羽纸于掌中微颤,片刻间化作齑粉,随风而散。乌鸦一样的鸽子“咕”了一声,振翅飞入云霄。

      翌日,清平府。

      今日放集,方圆百里内的商贩皆聚集于此。城门口人头攒动,挨挨挤挤推推搡搡,人和牲口挤做一堆,一个不留神,鞋都能被踩掉一只。挤进来的人涌入大路,头回进城的少不得边走边打量。路旁的二层小楼门楣雅致整齐延伸,半空之中,隐隐传来歌女的吟唱声。

      易云阳下意识地顿住脚步,如鹰的视线割入人群。唱曲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女子焦烦不安的推拒声,那动静是从房间里传来的,全然被淹没在了街面上的的喧嚣中。只有内功极深的人,方能在嘈杂中分辨出来——

      “不不不,公子,小女只卖唱不卖/身——”

      “哎呀你唱都卖了,卖个身怕什么,别在这装矜持了,爷又不是不给钱!”

      “公子!公子!你不能——救命!救命啊!”

      “你就是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的!你出去打听打听,在清平府这地界上,谁他妈敢管爷爷!”

      “啊——”

      棉帛撕裂,珠钗落地;一颗珍珠从钗上摔落,滚在凌乱交错的步履之下;两人推抓搡拒,锦面桌布于这推搡之中扯落,杯盘碗盏碎得七零八落。

      房内的一切,仿若都看在易云阳眼中。他循声望去,凝神静思,宽大的竹笠下,一双深邃的眉眼于阴影中微微眯起。如果旁人有心细看便会发现,炎炎夏日,这位周身皆是玄色的路人,居然连一丝汗水也没有流。然而他大半的脸都隐在竹笠之下,加之身量高大,便是有人想要随意一瞥,也少不得要仰起头来,才能窥见那棱角刚毅的正容。

      ——嚓!

      一声气音透窗而入,刀削般穿过窗纸。屋内欲行不轨的家伙只觉头顶一松,争执中歪斜的发髻“呼”的散开,眨眼间便成披头散发之态。他先是一愣,随后摸向头顶,一抓,满手的碎头发。被他纠缠的歌女同样震惊不已——屋门且关着,窗户也未开,这是从哪飞来的利器,眨眼间便利斩青丝?

      少顷,那厮青白着脸,冲过去一把推开窗户,临街泼吼:“谁他妈阴你爷爷!出来!给老子出来!”

      随气而动的衣袂轻轻落下,正要继续往前走,易云阳但闻一阵铃声入耳。玄色身影迅速隐入路旁的小巷,随即跃上屋脊,轻巧如猫。他屏息阖目,辨认铃声传来的方向,断定源头不出百丈远。重要的是,这种铃声本就不该出现——

      返魂,此乃大忌之术。

      叮铃!

      铃音再起,这一次易云阳敏锐地捕捉到声音传来的方向,足下发力轻跃于屋脊之间。果然,距离他刚才的驻足处约莫百丈,一所四方大宅的院子正中停着盖了白布的尸,旁边正有个“大仙”在做法。

      他矮身伏于屋脊后,稍稍探出头观察。只见那“大仙”一身碎布片子的装扮,披头散发,手臂高举过头顶,摇着个黄铜铃铛,口中念念有词——

      “天灵灵,地灵灵,脚采地,头顶天,摆上香案请神仙,先请狐来后请黄,长蟒灵貂带悲——哎呦!”

      “大仙”脚底下被碎布片子绊着了,“啪叽”一下拍到了尸体上,黄铜铃铛都扬飞了。这一砸不要紧,尸体“呼!”的乍起,给围观的人吓得惊惶奔逃,尖叫声不绝于耳,场面一时乱的不堪直视。

      易云阳皱眉闭了闭眼,还复睁开,但见“大仙”好整以暇地爬起——还抖了抖土。环顾周围见人都跑光了,“大仙”伸手扣住尸体的下巴,悬腕反拧,生生掰开紧闭的下颌,从尸体口中取出了一枚乌黑锃亮的定魂珠。

      ——呵,原是个江湖骗子。

      于易云阳的心性,打抱不平乃是分内之事,正如刚刚出手替那歌女解围。然这骗子坑的是死人,若不是那一串返魂铃音,他根本不会来此探查。另说此等宵小之辈习得高深禁术的可能性不大,许是恰好撞上了几个音,无需理会。

      易云阳转身正欲离开,此时铃音又清脆响起,一时间彷如将他钉在原地——

      叮铃——叮铃——

      十二载负一梦,别的记不得,那宛如溪水吹石的铃音却是记得一清二楚。他回神再探,院落里空空荡荡,只剩那口鼻歪斜的尸体半裹在白布之中,横陈于竹架之上。刚刚的那个“大仙”,却是不见了踪影。

      论轻功,尚未能有人出易云阳之右,至少他自己没碰上过。看来这“大仙”还算有点真本事,起码跑路的招数练得炉火纯青。可区区一枚定魂珠,便是贵重黑玉雕琢而成,何以值得如此大费周章,当众演上一出苦肉计?

      罢了,他想,正事要紧。

      然事情再要紧,饭总是要吃的。于街面上挑了间打眼看上去干净整洁的酒肆,易云阳在堂内的角落寻了张桌子坐定,扫了眼柜后的菜牌,招呼跑堂的过来,点了份酸菜猪肚面。跑堂的传过菜,给上了壶凉茶,转脸又去招呼别的客人。

      正是饭点儿,店里客人进进出出,给跑堂的忙得不亦乐乎。人来人往的,他实难顾上多瞧谁一眼,不过还是额外留心了下刚进来的这位玄衣剑客。一身黑,看不清上半张脸,只能从竹笠边沿露出的下巴上看到一道浅浅的疤痕。人虽高大,却敛着气息,惹眼的是他背上的那把青锋。

      跑堂的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主,别看清平府这地界不大,却是南疆边上的一座重镇。南临渡口,北通官道,东西由两大“铁”字营镇守,南疆使者入境的第一份通关文书便要在这里交换。想当年高祖御驾亲征的时候,也在这里歇过脚。掌柜的总是向客人吹嘘,酒肆门口挂的那面幡,就是高祖当年亲手写给他爷爷的。

      他吹他的,跑堂的从来没当过真。不过眼前这位爷背上的家伙,自要有点眼力的,一眼便能看出不是俗物。俗话说,七尺青锋,然这位爷的剑却近九尺长,若非他身材高大,背起来定会显得累赘不堪。黄铜剑柄之上,一条飞龙腾云驾雾,精雕细琢,栩栩如生。就连三岁的孩子都知道,龙这东西可是皇家御用的,一介普普通通的剑客,怎敢冒犯皇威?此君若不是官家之人,也得是有点儿身份的主。

      跑堂的本就好多嘴,南来北往的客,没他搭个不上的。借着上菜的机会,他热络地跟易云阳套近乎:“这位爷,您不是本地人吧,来清平是要做生意啊还是——”

      “路过。”

      易云阳不喜多话,不冷不热的应了,伸手从竹筒里够出双筷子,埋头吃面。面刚挑起来,又听那跑堂的叨叨:“呦,您不会也是要去西边吧,最近来的人可都是奔那边去的,听说是闹什么……什么妖怪?”

      易云阳眉心微皱,低声斥道:“太平盛世,哪来的妖怪?闲家莫逞虚言,当心吃官司。”

      得,肯定是个当官的没错了。跑堂的肩头微耸。这话说的,跟府尹老爷读诏令似的。倒是字字铿锵,嗓音浑厚,听着就带官腔。清平是边关重镇,为防南疆奸细混进来,街面上偶有微服的官家探消息,于他们来说,见怪不怪。

      “是,是,爷您慢用,有事儿招呼。”

      跑堂的喏喏应了,转身去找掌柜的咬耳朵。不多时,一壶酒端上桌。易云阳见了,不解道:“我没点酒。”

      “这是我们掌柜的送您的,药酒,能祛暑气,您慢用,您慢用。”跑堂的点头哈腰,眼睛不时瞄向易云阳背上的剑。

      这下易云阳明白了几分——该是佩剑出卖了他的身份。另说这跑堂的当真是心思玲珑,只一盏茶的功夫便能识得他乃朝廷中人,屈才了。不过此等阿谀之风,在一间边陲之地的酒肆里都如此盛行,可想到了朝堂之上,会是何种景象。无怪九皇子力举整顿之策,启用清明之士,想来是看多了朝中的种种弊端,希冀重振皇庭昔日之威。

      本来还腹中微饥,被跑堂的这么一搅和,易云阳顿觉失了胃口。他摸出几枚大钱放到桌上,连酒带面结过帐,准备离开。尚未起身,忽听门口传来铃音般的一把脆嗓:“小二,还有空位么。”

      “呦,客官,满了满了,要不您跟这位爷拼个桌?他就自己一个人。”跑堂的朝易云阳那桌投过眼神。

      易云阳循声看去,视线自压低的竹笠下透出,落到店门口的客人身上:一身靛蓝色的锦衣,勾出玲珑紧致的身段;面庞清秀,一颗芝麻粒大小的泪痣悬于眼梢;许是未到束发之龄,一把乌黑的发,随意地扎了根带子,披在身后。

      皮相不错。但人的相貌,三分天生注定,七分世俗浸染。只一眼,易云阳便从此人的面相上看出其心性有些高傲。该是年纪不大,脾气不小,臭毛病还多的那种人。

      “啧,”不出所料,蓝衣人眉头皱起,一脸嫌弃,“小爷又不是给不起钱,有没有包房啊,我喜欢清静。”

      “你坐这吧,我吃好了。”

      起身过去,易云阳斜了眼比自己矮大半个头的蓝衣少年。那人也回头看了眼他,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闪过一丝不易捕捉的愕然。

      “走!跟我去见官。”

      不由少年分说,易云阳一手钳住那纤细的腕子,一手探向对方的胸口。

      TBC

  • 作者有话要说:  掐指一算,今儿个就发了吧,改来改去的都不知道自己在写些什么了
    我这人随性,有没人看,随缘吧,反正我写爽了23333333333333
    以后还是老规矩,每天早晨八点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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