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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留宿一晚 ...

  •   “你是说在李准的画境中还有一道幻境,那里不仅是个烟雨蒙蒙的世外桃源,我师父还在里面游船赏莲?”南华倚在圆桌旁听着,顺手抓了一把桌上碟中草药塞嘴里,像吃甘蔗似的嚼吧嚼吧,最后咽了下去。

      “是。”江暮雨复述道:“师祖应当是用了长明命,以长明灯锁住一缕残识,若真算起来到现在为止也有两百七十多年了。”

      南华若有所思,总是一副气定神闲的面容也看不出几分正经:“你师祖早对渡劫之期有所预感,怕自己灰飞烟灭后有心愿难了,所以提前用了长明术,在活着的时候硬生生撕裂一部分神识出来,再割碎自己的神魂注入进去,再耗尽体内几乎全部的真元。费这么半天劲,遭受这么大的罪,图的什么?”
      江暮雨:“……”
      师父和白玉明果然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说出的话都差不多一样。

      “还藏在李准的画境里,他想干什么?是躲着李准还是想见李准?”南华随手又抓了一把草药往嘴里放,“早知道为师就进去溜一圈了,这几百年过去,怪想他老人家的。”
      江暮雨说:“弟子跟白玉明也是无意间进入的。”
      “得!反正李准是要铲除的,杨村和柳村离咱们不远,两个村子都成了死村,咱得给人一个交代啊。正好你师祖的事儿也得搞明白,往后抓紧时间找李准。”

      南华说着话,手下意识的又伸向玉碟,这回在半途中就被另一只手用力打掉,南华吃痛大叫一声,一脸哀怨的表情道:“干嘛啊月河,疼死了。”

      “什么好东西就往嘴里送?药也敢乱吃?”月河长老一身素白长袍,没有过多的修饰,华丽的打扮,就连衣衫也不是什么名贵的面料,只是再普通不过的粗布衣。可他穿着起来却别有一番谦谦君子的风采,玉树临风,眉眼温润如画,流出无尽柔和碎光。
      他将竹篮放桌上,收走玉碟回了里间,再出来之时碟子里装满了铜板大小的山楂果:“开胃助消化的。”

      南华哈哈一笑:“咱家月河真贴心,我这去一趟南海,路上吃多了,胃胀得很。”
      南华捡起一颗山楂果,圆润红艳,晶莹剔透,冲着阳光看就如同一颗娇艳欲滴的红宝石:“这月河栽种的山楂果就是与众不同,这光彩夺目的模样我都舍不得——江暮雨!”
      南华突然厉声叫人,准备悄然退下的江暮雨顿时一愣,收住脚步转身道:“师父?”

      南华起身蹬蹬蹬两个大阔步走到江暮雨跟前,眉头紧锁,语气凝重:“我探你内息时快时慢断断续续,神识忽强忽弱时有时无,你是不是受伤了?”
      江暮雨眸光闪躲,嘴唇张开又合上,他不善言辞,更不善说谎。在旁人面前他能以沉默敷衍过去,但在师父这个老狐狸面前,再怎么伪装也得原形毕露。

      不用江暮雨承认,南华只要看他脸色便知是个什么情况,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把手里的山楂果硬塞进江暮雨嘴里:“治治你这死鸭子嘴硬,什么破孩子!”
      冷不防被塞了一嘴山楂,江暮雨最近在辟谷,平时里只喝点山泉水润肺,清淡多日的口腔突然被酸甜的味道填满,刺激麻木的味蕾和食道,呛的江暮雨剧烈咳嗽起来。

      “你啊你!”南华看江暮雨咳出一身虚汗的样子不忍心疼,掌心凝聚真元贴在江暮雨背上,一股暖流涌入脾肺,压制住呛咳的同时流入四肢百骸,修复受损的灵脉神魂。
      大约半盏茶的时间,江暮雨原本紧致的呼吸舒缓了许多,他深吸口气,后退躬身道: “多谢师父。”

      南华才不领这个谢,板着脸道:“你要我说你什么好?有伤不吱声,跟我叙述杨村经过之时还特意把这省略了,你的智慧都用在这上头了?月河你别在一边看戏,管管他啊!”

      月河长老:“……”
      你自己的徒弟自己受着呗!

      “你过来,站好。”南华平时嘻嘻哈哈疯疯癫癫,可一旦正色起来特别有威严,甚至可以用吓人二字来形容。当然他也仅仅是模样吓人,心里还是软绵绵的。
      江暮雨目不转睛的回望师父,二人就这么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对视了许久,最终还是师父叹出口浊气,一副耗损过多筋疲力尽的样子道:“暮雨,这里是扶瑶,这里不是姑苏。没有人会怪你,你想要什么尽管说,哪里不舒服也不要憋着。像是这一回,有伤在身还强忍着干嘛?你月河长老主修医道,他的医术你还信不过咋地?”

      江暮雨垂目,羽睫轻颤,如烟的明眸似有某种情绪掠过。

      “行了。”南华有些后悔自己又提起些本该遗忘的事,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嘱咐道: “你这伤至少得卧床七天,这七天不必来上早课了。”

      月河长老的药房距离江暮雨的九天云榭并不近,他走的很缓很慢,似是打算沿途欣赏扶瑶仙宗的雪景。
      初雪并不大,碎雪中夹杂着微雨,江暮雨走上石桥,看漫天飘雪落于莲池,掀起层层涟漪。

      忽然,头顶上方一道阴影笼下,江暮雨抬头一看,竟是一柄油纸伞。身旁人影一晃,白珒跟了上来:“师兄怎么不撑伞?衣服都淋湿了。”
      江暮雨仿佛后知后觉,偏头看去,肩膀果然被雨雪浸湿了。
      他素来耐寒,即便是暴雪天气出门也没有撑伞的习惯,置身冰天雪地亦不动容。

      这样一个冰人,却在前世说出了“我好冷”三个字。这三个字就像一个诅咒刻在了白珒心上,是肝肠寸断的痛,是撕心裂肺的悔,是永不超生的罪孽。

      “找我有事?”他一如既往地清冷,无论是面色还是语气,无论是午后躺在软塌上歇息还是在腥风血雨中和白珒生死相搏。他永永远远是那副雷打不动的从容不迫,似乎没有什么能让他哭一哭,笑一笑,哪怕勃然大怒的骂骂人。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能牵动他的心绪吗?一直这样隐忍下去,不累吗?

      师父死了,你就不能哭一声?
      我坠入魔道,你就不能骂我一句?揍我一顿?哪怕跟那些道貌岸然的讨伐大军合起伙来把我杀了,那也好过你舍弃自己,丢弃一切,为了我这样禽兽不如的家伙赔上命,值得吗??

      白珒的内心在狂嗥,在怒吼,他想揪住江暮雨的衣领狠狠逼问他为什么那么傻!
      可等他癫狂的怒喝平息之后,他发现……其实他至始至终怨恨的都是自己。

      他怨恨自己为什么被猪油蒙了心,为什么瞎了眼,为什么不分是非黑白,不分好赖歹人,为什么不能早一点看清……
      若他能多了解江暮雨一点,他不会给他添麻烦,不会跟他对着干,若能早一点醒悟,或许结局就不会那般悲惨。

      “我……来看看师兄。”白珒轻轻说道,“没什么事儿,就是想跟师兄待一会儿。”
      事实是有两面的,前世的白珒只看了凤言受伤的一面,等白珒还想看看另一面的江暮雨时,他发现那面“事实”被布遮住了,他没有伸手去掀开。因为江暮雨这面总是被布遮着,一次两次白珒会好奇想掀开看看里面是什么,可三次四次都被江暮雨拒绝了,五次六次他望而却步,七次八次他就不想看了。

      何必自作多情,热脸贴冷屁股?

      其实凤言的那一面事实,他又何尝看透过呢?不过是他自以为是的了解罢了。

      “我今夜能不能在师兄房中留宿一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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