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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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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道中一片昏暗,进来的时候钟夷则提了一个灯笼,但是在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时,他便将那灯笼给熄灭了。
如今这时候他们两个如果还沿着这条路往皇宫中走的话,迟早会被这些人给追上,钟夷则心中默叹了一声,问秦尧:“陛下将这密道里的所有秘密都告诉辰轩了吗?”
秦尧沉默良久,才轻轻对钟夷则说:“没有,朕只是带他来看过一次。”
钟夷则其实很想问问秦尧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他会突然带辰轩来这条密道当中,但此时的时机不对,他也只能将心中的疑问全部按下,日后若是还有机会,留着日后再说吧。
至于他是不是还有个日后,又是另一桩事了。
他低声道:“微臣记得另一条是通往火药厂,下面有一处机关,可以将这些刺客囚禁在那里。”
秦尧并不是蠢人,即使现在他已经被疼痛折磨得神智都有些不清楚了,还是立刻从钟夷则的这番话中听出另外一层含义: “你想要做什么?钟夷则朕不允许,朕不允许!你听到了吗!”
钟夷则无声地笑了一下,黑暗中,他并不是很能看清秦尧现在的模样,不过听他声音倒也能想象出几分他此时气急败坏的模样,可惜他不能亲眼看见,钟夷则只是平静道:“陛下,您现在说了不算了,等您回了皇宫再治微臣的罪吧。”
他一边说一边脱下了秦尧的外袍,盖在灯笼上面,放到背上,远远看着,就像是身后背了一个人。
秦尧眼睁睁看着钟夷则准备这一切,却因为被身体中的毒折磨无法行动无法阻拦,钟夷则想了想,又从自己的衣服上撕下布条把他的嘴给封上,防止他等会儿发出声音,将那些刺客引来。
秦尧嘴里不停地叫着夷则,只是他此时实在没有什么力气,呜呜地说着钟夷则听不清的话。
“陛下……”钟夷则轻轻叫了一声。
秦尧的说话声停下,他望向钟夷则,祈求他能留下。
钟夷则笑了笑,到最后也不曾开口对秦尧说出什么。
他起身往回跑去,秦尧望着钟夷则,想让他别去,别去,可是他叫不住他。
这些人定然也是第一次走着密道,分辨不出来哪一条路才是真正通往皇宫的,钟夷弄出一点声响来,他们果然跟着他这边来了。
他与秦尧都明白,他一人将刺客引到机关陷阱当中,便已是将性命交付了出去。
他有些后悔刚才与秦尧说的那些话,本打算永远地藏在肚子里面,却在这个时候临时矫情了起来。
秦尧毕竟是一国之君,他还没有孩子,也没有兄弟,若是他出了意外,这个天下就要乱起来。
自己今日为秦尧死在这里,也勉强算死得其所,至于秦尧是否能够记得他,又能记得多久,也没什么重要的。
只是他还没有看过这天下的大好河山,也没能找到一个知心的人。
以后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他很快将那些刺客们都引入陷阱之中,此处机关房的上方便是火药厂,钟夷则仰起头,四周一片黑暗,他其实也看不清什么,只是隐约能够听到地下河涌动的声音。
刺客们渐渐逼近,他们到现在还没有发现秦尧其实根本不在这里。
钟夷则抬起手,手掌落在身后的水闸上面。
滴答、滴答,那声音好像从遥远的北疆一直传到他的耳畔。
钟夷则低下头,唇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下一瞬他拉动水闸。
昏暗的地道里,秦尧想要起身追上钟夷则,然他整个人愈加昏沉,意识也不清醒,只踉跄爬了两步就又倒下了,靠在身后冰冷的石壁上发出微弱的喘息。
剧烈的疼痛也不再清晰,在一片恍惚中,秦尧想起小时候,他们一起读书,一起玩闹,他常常会在晚上穿过这条地道来找他,登基后他能随意出入皇宫,却仍旧放不下这里。
小时候钟夷则的父亲对他要求很严,即使他已经很听话了,却仍旧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被他父亲叫到祠堂中罚跪。
秦尧看到便会将他给拖走,只是偶尔被家中的仆从发现,告知他的父亲,他会拉着钟夷则往那条地道跑去。
快走快走,钟夷则在后面催促着,那声音好像又在他的耳边回荡不休。
他以为很多年以后,钟夷则的父亲去世,而他登上那万人之上的位置,他再也不会听到这样的声音。
然那声音一遍一遍在他的耳边回响。
是谁在叫他?到底是谁在叫他呢?
直到漫天的大雪将他的身体掩埋,他的意识逐渐溃散,他想等一个人来救他,只是他终于想起,那个人再也不会来了
钟夷则、钟夷则……
轰然一声巨响在耳边炸开,那些声音渐渐远去,秦尧睁开眼,模模糊糊的白雾生出无尽的幻象。
钟夷则好似仍站在他的面前,秦尧张了张唇,却发不出声音来,他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他眼睁睁地看他在自己的眼前消失。
钟夷则死了。
他连他的尸首都找不到了。
秦尧怔怔望着头顶的帐子,那上面绣着振翅的白鹤,白鹤之后有袅袅的白烟缓慢腾起。
常公公站在浅色帘子外面,那帘子上面的流苏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他弓着身对秦尧道:“陛下,您该用膳了。”
秦尧回过神儿来,抬手掀起眼前的帘子,对常公公道:“撤下吧。”
常公公不敢劝说什么,那日他们找到秦尧的时候他已经昏迷过去,口中一直在低声喃喃着什么,常公公仔细听了许久,才依稀分辨出来他是在叫夷则。
可他们在附近并没有发现丞相的身影。
陛下醒来后,似疯了一般往地道的入口跑去,那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那天晚上火药厂被完全炸开,下面的地道成为一片废墟,还能找到什么呢?
宫人与侍卫们在那里清理了一天一夜,最后只找到几段烧焦的残肢,甚至都拼凑不出一具完整的尸体来,剩下的或许都沉到了地下河的底部,在以后的岁月里成为鱼虾的腹中之物。
秦尧跪在那废墟上,奢望能从这里找到一点钟夷则能够活下来的证据。
所有宫人跪在他的身后,不住地向他哀求,秦尧听不到,又或者听到了也没什么所谓。
他的夷则没有了,他们在求什么呢?
他双手扒开砂砾,抬起石板,手掌很快变得鲜血淋漓,钟夷则已经不在了,他此生此世都再也见不到他了。
秦尧昏厥过去,直到两天后才苏醒过来,他像是忘记了暗道中发生的一切,宫人们也不敢同他提起那些往事,只当那位丞相还活在这个世上。
秦尧从塌上起身,宫殿中昏昏暗暗,好像那条熄了灯的漫长暗道,许多年都不再有阳光照射到这里来。
恍惚中,秦尧一抬眼仿佛又看到钟夷则坐在自己的对面,他手中执了一颗白色的棋子,轻声道:“陛下,该你了。”
秦尧低下头,看向自己的手中,那里空无一物。
在正和三年的年尾,熙元帝秦尧下旨遣散后宫,百官哗然,却无一人敢进言劝阻。
曾经那位从南风馆中迎来的心上人辰轩公子,也被推到午门处斩。
秦尧站在高高的宫墙上,寒风扑面,大雪漫天。
翌日清晨,宫人在为秦尧梳头的时候,发现这位年轻的帝王竟然已生出白发,他不敢让陛下知晓,只将那白发小心藏了起来。
秦尧抬起头,看向镜中的自己,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这一生好像已经能够看到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