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如今朝》楼不危

13、第 13 章

　　秦尧在床边守了整整一夜，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实在撑不下去，趴在床边睡了过去。

　　崇德殿中，百官等了等了许久也不见秦尧出来，他们聚在一起，八卦着秦尧今日又是为了什么事迟了早朝。

　　“陛下今日怎么还没来？”

　　有人感叹道：“春宵帐暖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啊。”

　　御史大夫陈正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道：“想来是辰轩公子又生了病，咱们陛下怜香惜玉，自然得好好陪着辰轩公子。”

　　自从辰轩进了后宫后，从前一年到头都不会迟一次的早朝的秦尧，现在频频免朝。

　　那辰轩公子果真是个祸害，秦尧要接他进宫的时候他们便知道了，只遗憾那个时候没能劝得住他。

　　常公公来的时候听的正是这一句话，他抬眼看了陈正一眼，心想陈大人这是受了什么刺激了？怎么比自己还像一个阴阳人？

　　常公公将手中的拂尘挥了一下，对着崇德殿中的众位大人道：“陛下今日免朝了，各位大人请回吧。”

　　官员们的脸上瞬间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常公公叹了一口气，决定再挽救一下这些大人们心中他们陛下的形象，便说了一句：“是丞相病了。”

　　已经准备要离开的官员们瞬间停下了脚步，转过头围着常公公不停地向他打听着：“丞相病了？怎么回事？”

　　“严不严重啊？”

　　“怎么突然就病了？”

　　常公公也不好跟这些个大人说丞相昨日在御书房外跪了几个时辰，摇了摇头，说：“这奴才可就不知道了，众位大人还是赶紧回去吧。”

　　百官彼此看了一眼，若是钟夷则现在在丞相府中，他们还能去看一看，可他被留在皇宫里，他们这就没有办法了。

　　崇德殿外，宫人们正在清扫石阶上的积雪，有几株红梅开在朱色的宫墙下，日光浮在碧色的琉璃瓦上，映出一圈圈浅浅的光晕。

　　秦尧睁开眼，便看见钟夷则不知什么已经醒来了，正坐在床上，脸色依旧白得像纸一样，他在一瞬间甚至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仍在梦中，张了张唇，问他：“你醒了？”

　　钟夷则垂眸看了他一眼，却是没有说话。

　　秦尧抓着他的手，握得很紧，好像怕自己一松手眼前这个人就不见了，他一边让宫人将一直热着的汤药和肉粥都端上来，一边急切地问他：“之前在漠北是谁给你解的毒？朕现在立刻派人去找。”

　　钟夷则看了秦尧半晌，他醒来不久，再加上昨夜受了一宿病痛的折磨，现在脑子还有些混沌，眼睛前好像被蒙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秦尧的模样，他淡淡回了秦尧一句：“找不到了。”

　　秦尧怔了一下，问他：“怎么会找不到？”

　　钟夷则没有说话，秦尧其实说错了，当年并不是为他解毒，而是为秦尧解的毒。

　　不过这也不重要，说与不说也就是那么回事，他的命他自己还挺珍惜的，这些年他也曾派人到漠北去找过那位大师，但是每次都是空手而归。

　　天命如此，他也强求不得。

　　秦尧心脏仿佛被一头凶猛的野兽撕裂，鲜血淋漓，痛不欲生，从总角到弱冠，钟夷则陪着自己走了这么多年，所以他总以为他会这样一直陪着自己。

　　可原来不是的，他就要走了，留下他一个人在这空荡荡的皇城中，此后的很多年，都再也见不到他。

　　周太医说他只剩下三天，他要怎么做才能够留下他呢？

　　如果这个人有一天真的不在了……

　　秦尧不想再想下去了，他望着钟夷则的侧脸，动了动唇，最后只能叫他一声：“夷则……”

　　钟夷则垂着眸子，望着映在墙上的影子，低低地说了一声：“微臣没事。”

　　怎么会没事呢？

　　钟夷则转过头去，见着秦尧开口似乎想要反驳，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对秦尧说：“陛下，这世间的生与死本就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我们能做的，就只有尽人事，听天命，”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与秦尧好好地说一会儿话了。

　　大概是死期将至，便觉得其实有很多事倒也不必与秦尧那样针锋相对，有时候退一步也不是不行，秦尧不是昏君，即便没有他，他的陛下也能将这江山治理得不错。

　　“陛下既已找到心爱之人，微臣便也没有什么挂念的了，只是陛下日后对国事多上点心，莫要——”钟夷则本想说莫要再为了辰轩荒废了国事，只是话到了唇边又觉得没有必要说这些，他当日劝了秦尧那么久都没能劝住他，如今他都要死了，说的话秦尧又能记得了几天呢？

　　“待微臣死后，陛下……”

　　钟夷则停顿了半晌，秦尧静静看着他，没有说话，许久后，钟夷则叹了一声：“……算了。”

　　身后之事又有什么好在意的呢？

　　“从前不是说好会一直陪着我的吗？”秦尧问他。

　　钟夷则笑笑，从前那时候他以为他与秦尧只有彼此，可事实早已经不是这样了。

　　钟夷则摇了摇头，他心中清楚，秦尧的身边已经有了辰轩公子，即便自己死后他会伤心难过，想来也不过是几日，待到来年，恐怕也忘了他是谁了。

　　无数的话语堵在秦尧的喉咙里，他怔怔看着钟夷则，想着若是自己没有将周太医调离他的身边，如果他没有派他到漠北去，如果他能更早发现钟夷则的身体已经落败到这种地步……

　　一切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了。

　　他这一生甚少有后悔之事，此时心中生出的密密麻麻的悔意仿佛要将他全部吞没，他握着钟夷则的手，想要紧紧抓住他。

　　钟夷则或许是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什么，只道：“陛下不必如此，微臣已经说过了，都是天命罢了。”

　　既来到了这个世上，便总有要离去的一天，钟夷则也曾抗拒死亡的到来，但最后发现所做一切都不过是徒劳后，便只能坦然面对了。

　　他有些累了，心知自己大概只剩下几日，便重新闭上眼睛，躺回床上，便任由秦尧闹着去吧。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秦尧的声音在他的耳畔不断地响起来。

　　“夷则……”

　　“夷则……”

　　钟夷则始终没能清醒过来，他沉湎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第一次觉得，秦尧实在是太吵了，如果有人能将他的嘴堵上就好了。

　　秦尧这几日为了钟夷则身上的毒没少费工夫，甚至在外张贴了告示寻求名医，可那些揭榜的人来了皇宫为钟夷则把过脉后纷纷摇头，他们无能为力，他们对秦尧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若是早一点便好了。

　　而百官也才知道钟丞相已经是病入膏肓，只是陛下一直将丞相留在宫中，他们也没有办法前去探望。

　　自钟夷则那一日睡去后便再也没有醒来，眼看着他的气息一日比一日微弱，秦尧坐在床边亲眼看着钟夷则的脸色日渐灰败，心中的恐惧与日俱增。

　　直到周太医说的最后一日来到，一个身上带着极其浓郁的脂粉香气的和尚来到宫中，声称可以解了钟夷则身上的毒。

　　和尚在给钟夷则把过脉后，沉思了片刻，摸着下巴对秦尧道：“倒也不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只是……”

　　秦尧已经几天几夜没有合眼了，他本以为自己就要彻底失去他了，听闻此话，浑身一震，连忙起身追问道：“只是什么？”

　　“只是需要一个人来将钟大人体内的毒渡到自己的体内，”和尚顿了一顿，继续道，“那人得需体魄强健方能受住这药性，只是此后也将时常承受锥心之痛。”

　　“朕马上找人去！”

　　秦尧正要叫人，那和尚却是莫名对着他笑了一笑，笑中带着戏谑与好奇。

　　“那人需要与钟大人交.合，再辅以贫僧的药浴，方能将毒，”和尚挑了挑眉，问秦尧，“陛下你想好找什么人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