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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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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拜山,我心中亦有些紧张。听说丁老师父从前是戚家军中军将,深得戚将军信任,又在戚将军死后镇守山海关任刀法教头。如今戚将军已死了二十多年,丁师父亦已隐退,但在此地却不难打听。
我想象过很多次英雄隐居的地方是何等样子,但真到了此处还是有些惊讶。只是一座平平无奇的山头,不陡不峭,而且很是肃气——和湘西的山是不同的,湘西的山自古都有股子匪气。看惯了穷山恶水,反而不喜欢这样严整的山路。怎么都瞧不出来这里住着的会是那个当年一人一刀,身为先锋独闯倭寇营巢,将敌人砍得死伤狼藉的英雄。
阿显这小子也难得的安静,甚至不再笑了,默默与我行路。应是快到地方了,我刚要与他说话,却见前边路上有几个人影,其中两个竟是昨日在镇上与我交手的那对师兄妹。
双方照面,不由都愣了一愣。阿显在我身边道:“哥,竟是他们。”
昨日我见他二人并不使刀,也未想得太多,但今日竟在此见到,兴许这两人竟也与丁门有关。我心念转动,也未说话,事到如今便有招接招了。
“师父,就是他们。”
我听见那男装少女也低低说了一声,跟着对面那三人向我们走来。阿显与我迎上,只见前面是那对师兄妹,在他们身后的另一个也是名女子,看着比他们大些,十八九岁年纪,一身青白衣衫,身姿癯瘦,秀眉入鬓,容貌甚美,眼角隐含杀气,行路的模样倒也像个练家子。我心中生疑,此处就他们三人,瞧这模样,那少女叫的师父竟是她不成?
双方站定,那白衣女子从师兄妹身后走出来,打量了我与阿显一眼,轻启朱唇道:“来者何人?”语声倒好听,只是冷冰冰的,像一把刀。
我正要说话,阿显暗拉住我,带上笑容,上前做个礼,招呼道:“姐姐有礼,敢问此地可是丁老英雄居所?”
她没有答话,激凛凛的目光看向我,好一双黑白分明的眼:“就是你昨日打败我的徒儿?”
徒儿?我微微一怔,继而有些发笑。她果真是那对师兄妹的师父,徒儿如此脓包,师父自然也强不到哪去,如今却也解释的通了,不过是一个孩子与另两个更小的孩子过家家的把戏。
阿显忙挡在我与她之间,抢着道:“昨日之事多有误会。我们绝非歹徒,我兄弟二人慕名而来,实乃仰慕戚家刀法,只求拜见,一睹丁老先生风采。”
那男装少女道:“你们莫非也是来拜师的?”
阿显还是一脸笑容,客气道:“实不相瞒,我却有此意。大家不打不相识,瞧各位也是丁老先生门下弟子,不知姑娘可否为我兄弟引见引见?”
白衣女子忽冷哼一声道:“凭你们也想见我爹爹?”说话时却还是瞧着我,道:“我瞧你们根本用不上他老人家亲传,若想拜师,不如跪下向我磕几个头。只是收不收你们,还要看姑娘心情好不好。”
“呵。”我笑出声来,将刀扛在肩上,走上几步到了那女子面前:“口气倒不小,年纪轻轻的便想收徒弟了?我瞧要当师父还是先把你眼底下这两个教好。否则徒弟再多,砸的还是自家招牌。”
她还未怎样,倒是身后两个徒儿沉不住气了,叫骂便要上前。白衣女子回头,那二人被她瞪了一眼,立时又泄了气,不敢再动,远远退下。她转过头来,微微笑道:“昨日我徒儿输给你,你若不服,咱俩比试比试,敢不敢与我打个赌?你若输了,以后见我便叫师父,你敢么?”
我也笑了起来,发自内心地觉得有趣,望着她道:“好,你可莫说我欺负女人。可你输了又如何?”
她昂起头,道:“我不会输的。”
我仰天而笑,道:“敢问师父尊姓大名?”
“丁白缨。”
双方远远退开,中间拉出了段距离,阿显不放心地看了看我,道:“哥,小心点。”
我点点头,示意他站远些,见那姑娘手握一把半长细刀斜指地面,向她抬一抬手。丁白缨道:“你先出招。”
我移开目光,没有说话,忽然横刀出鞘,猛然逼上前去——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懒得和她推让。我举刀劈扫,丁白缨侧身一闪,倒退半步,刀背迎上我刀。刀身泛着银光,刃口细窄,甚为有力。二者相碰,一阵清脆之声。她的刀比我短,向下一沉化去重击之力,身形一闪,竟忽绕到我身后。此一来竟变成我吃了兵刃太长的亏,立时回身横扫。丁白缨动作极快,微一沉身,反手竖刃猛斩。我惊骇之中只闻“铮”一声大响,刀头竟给她斩下尺许一段。断刀落在地上,丁白缨转身,飞足直踢我胸口。我架刀一挡,竟险些被她踢个跟头,给地上那半截断刀一绊,不由向后跌去。手中断刀杵在地上,她一刀指向我颈中,轻叱道:“服了么?”一阵目眩失神,阳光下,刀柄上的白缨闪着银白的光晃得我眼晕。
白缨。
丁白缨。
兔起鹞落,手起刀落,一切只在转瞬之间。我被那白缨晃着,懵懵地说不出话来。她徒弟见丁白缨将我制服,忽一棒向我砸来。
阿显叫道:“你干什么!”拔刀伸来,架开狼牙棒,一手拉我起来。我立时回神,见那小子棒头又再击下,心中一怒,拉开阿显,一刀斜刺而出。那使短刀的少女亦插入战团,似乎昨日因我不曾出刀与她一较而很是不甘。我将阿显拦在身后,抽不出身去看他一眼,只恐他病再发作,正欲解决眼前纠缠。斜刺里又是寒光一闪,一把细刀插进三人两刀一棒之中向上斜挑。兄妹二人见她来了,收了兵器,丁白缨刀指着我,喝道:“快叫师父。”
好吧,不论是我太轻敌也好,还是她刀比我硬也好,输了就是输了。后来回想起来,我发誓那是我生平最想抹掉的一刻。我羞愤难当地立在原地,脸色一定像开了五彩染坊一样难看,但除了羞愤,内心里竟有几分难以言说的高兴。一两句话解释不明白的,直到那一刻之前我都不信阿显说的话,但那一刻,从丁白缨的刀法之中,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庆幸这个道理自己明白的还不算太迟,在那之前,我都只当是应阿显的恳求陪他走这一遭,但在那之后,我发誓没有人能将我从这赶走了。现在纵然是阿显说要跟我回家,我也非要学学这戚家刀法不可。
“缨儿,又在做什么呢?”
那时我还没意识到说话这人就是丁老师父,只是十分感谢此时有个声音插入这尴尬之中替我解围。众人一齐顺声望去,丁白缨抿抿嘴唇,收了刀转身,唤了声:“爹。”
我依旧呆怔怔的,阿显却立时暗暗拽我衣服。我意识到这人便是我们要拜的英雄,急忙挺了挺身子,一边想着是将断刀捡起来还是站着别动让自己显得没那么狼狈。丁老师父却只淡淡看了我和阿显一眼,目光又扫过丁白缨和那少年,最终落在那个男装少女身上,道:“翀儿,你说。”
叫翀儿的少女低下头,走到丁老先生面前,低低说着什么,大约是解释事情始末,只是我不知道她会如何描述。此时我才敢正眼瞧那老人几眼,只见约莫五六十岁年纪,身子虽有些许发福,却也是这个年纪的人少有的硬朗粗壮。一身普普通通的麻布衣裳,颌下根根银白的坚硬胡茬,在阳光下微微泛光。丁师父听了一阵,时而不住点头,时而泛出一丝惊讶的神色,向我们望了一眼,又继续听翀儿说。又过了片刻,翀儿似乎说完了,丁老师父看看我们,又看向丁白缨,笑道:“既然人家恭恭敬敬说了是前来拜师的,你怎地这般不客气,还斩断了人家兵刃?”并无责怪的语气,倒是透着父亲对女儿的宠溺。
丁白缨噘嘴道:“年年月月都有人来烦您老人家,我替您挡了出去不行么?”
“替我挡出去?那你又为何要人家叫你师父?”丁师父还是笑呵呵的,甚为和善,若不知他便是那人,我真要以为这只不过是个和蔼长者。
丁白缨面上微微一红,没有说话。我忽然抢上一步,单膝跪地,阿显也立时随我跪倒,道:“求师父收我们为徒。”
丁白缨盯着我,我只目不斜视地望着丁师父。丁师父看了看我与阿显,半晌,道:“先起来。”
阿显有些着急,似要说话,我暗一拉他,站起身来。阿显也先沉住气起身。丁师父点点头,道:“你们先随我来。”
“爹。”丁白缨唤了一声,很不愿意丁师父带我们走。丁师父呵呵一笑,道:“阿泰,师爷的烟抽完了,你替我到山下老张头的杂货铺子去拿些。”转身往来时的山上走。我心中一喜,急忙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