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流过你身边》本来静默

1、冬至的初遇

　　楔子

　　像苍天高远的广袤而孤寂的风景，像幽暗的大树，像静泊于暮色中的海，像原野上偏僻的房屋，像沉睡的漂亮孩童或乳兽，像那不被现实重视的永恒生命的成千的物，时光忙碌地在这生命身边流过。

　　——里尔克

　　“老方，我来啦！”闵语汐微微推开玄关的玻璃门探进去半个脑袋，小声地试探，屋内似乎没有其他客人，也没人回应，心里料定：“这老方近来对游戏是越发痴迷了，来了客人也不招呼一下。

　　她迅速地闪进屋子，脱下大衣，心想：打游戏忘情到冷落客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这样只顾埋头在农药里拼杀，南城书房的未来让人忧心啊。此时不挺身而出，怎算真朋友，就让我来下个大单戳中他麻痹的金钱穴吧。”

　　她一边将大衣挂在右侧墙边的衣帽架上，一边冲着吧台一身匪气地嚷道：“本姑娘今日饥肠辘辘，来一份卤肉叉烧饭——大份的”，她特别强调了一下后面三个字，又清了清嗓子：“再来一杯拿铁，还有我最爱的黑森林慕斯，外加一小份水果拼盘……真真完美。”每提到一样食物，她的话语间都充满了宠溺的味道。

　　衣帽架旁边有一排半人高的松木书架，上面堆放着新入手还没来得及上架的新书，地上散落着几个牛皮纸包，有些拆开一半，有些都没拆封。闵语汐的注意力一下子被这些新货吸引了，“老方是多久没有进新书了”，她喃喃自语道，随手从书堆中抽出一本，只见淡绿色印花封皮右侧，竖列着书名：《东京梦华录都城纪胜 西湖老人繁盛录梦梁录武林旧事》。版权页上赫然印着1982年3月北京第1次印刷。“原来咱们都是80后哇，老方又是从哪儿的古旧书店淘来的宝贝呢。”闵语汐对老方画风突变的品味感到诧异。

　　除了《东京梦华录》写的是开封府的事儿，其他几本不就南宋杭城生活指南嘛！

　　不知怎的，一打开内页，就翻到了“食店：海鲜头羹、三软头羹、江瑶柱……羊血粉……南京枣……松阳柿……青虾、白蟹、香螺……比目鱼、望潮鱼、火珠鱼……白炸鸡、花事件、八糟鸭……七宝科头、杂合细分、水滑糍糕……”

　　林林种种，分门别类，竟提供了近百种南宋吃食，其中“皮骨疆豉、玲珑刬子、水晶煠子”等食名实在难以揣测其内涵，让自称吃货界扛把子的闵语汐都不明觉厉。

　　“啧啧啧，我中华文化果然博大精深，给美食取名也是一件文艺的事儿。”闵语汐一边感慨，一边更觉着腹中空空，吐槽道：“古人生活真真比我幸福多了。我中午吃的那叫午饭吗：一两米饭，一份清炒西葫芦，一份虾皮冬瓜，饭搭子还嫌我吃得多，她们自己一半都吃不完，我们这么高强度地工作，熬不到下午三点血槽已空，她们自己减肥就好，非要拉上我当垫背。命苦啊！只有在这里，我才可以做真实的自己，对吧，老方？”

　　闵语汐似乎为自己刚才点的一堆略显超标的食物找到了完美的借口，可惜一通诉苦加捧杀没有得到任何回应，闵语汐感觉憋着一肚子火：“有这么对待大客户的吗？”吧台离玄关隔着几张卡座，她走过去，正准备好好怼一下老方，发现吧台竟没有人！虽说这个时候，这么远离尘嚣的书屋几乎不可能有什么客人，可毕竟书中自有黄金屋，擅自离岗也太对不起这一屋子精贵的黄金了吧。

　　“老方、老方……”她可是毫不吝惜嗓门地冲着楼上和后院精准呼叫，一转身，发现落地窗旁的桌边还坐着一个人。

　　“啊！”她倒吸一口凉气往后退了两步，整个人有点发懵。

　　那可是她最喜欢的位子。偏居书屋一隅，视野和光线极佳，可以洞察一切，却又不会轻易被打扰。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外，是木制的檐廊。禅意的庭院，混合着魏晋遗风。青石板铺就的小路环绕整个宅子，通往后山的竹林。一抬眼，便可望见山脚下的湖泽，深蓝动人，清亮犹如璧人的眼眸。

　　除了熟客以及偶尔徒步路过这里通往山上佛寺敬香的游人光顾，这密林掩映中的林间书屋，绝不是轻易可被发现之处。与其说这是一处经营中的书屋，不如说是一个由私宅改造而来的私家图书馆。

　　此宅临建山腰，面湖背山，风景绝佳。前庭后院，曲径通幽。宅子看得出徽式旧风，但经过翻新，传统中又融合了现代元素。一进前庭，便能看见黑瓦下白墙上“南城书房1672”几个颇为艺术的大字logo。

　　老板藏书颇有品味，屋内设计简约而温馨，屋外秀色可餐，屋内提供的吃食也是颇为用心。久而久之，便有不少爱书之人相聚于此，平日里清闲，到了周末却是高朋满座。脾性相投的读书人多成了朋友，成立了1672读书会，相约一个月内固定几个时间聚于此处，交流近期的读书心得。当然也会遴选书单，就单本书开专题讨论，钩沉思想，互通心得。一些出版社的新书发布会或是作者见面会也慢慢地放到此处。

　　每每来过之人，都会为其绝美如画的四季风景所折服，慢慢就成了常客。南城读书会也因其入会的严格、会员的高素质、组织的严谨和活动的持久性，在杭城文化圈里名气越来越大。

　　闵语汐混迹南城书房半年之久，才成功转正为正式会员，和书吧老板老方的革命友谊也是在这段时间建立的。

　　闵语汐定了定神，仔细打量了一下窗边之人，之前并未见过，应是碰巧路过此地的新客人吧。他似乎并未因为她的出现而受到打扰，半倚靠在窗边的沙发，很专注地看着手中已翻过大半的书。他穿着一件黑色圆领毛衣，栗色而蓬松的短发，鬓角修剪得十分清爽干净，更衬托出耳朵完美的轮廓。鼻梁高俊挺拔，侧脸棱角分明，看得出是经常锻炼的人特有的脸部肌肉线条。

　　他慵懒惬意又十分入迷地读着手中的书，突然，像是书中某个字眼戳中了他的笑点，他竟自顾自地笑了，真是不笑则已，一笑倾城，月牙般微笑的弧度，露出月光般皎洁的牙齿。浑身透露着一股清冽高贵的气质，“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说的就是这等模样吧。闵语汐心想：这是什么神仙模样啊，竟有生的如此好看之人。

　　冬至之日，北半球白昼最短的一天，4点一过，屋内已有些朦胧。每一张书桌上都悬着一盏明黄的藤灯，落地玻璃映射出店内的书墙和他看书的样子，时间仿佛凝固了，闵语汐只觉得这一刻岁月静好，如果世界太危险，只有阅读最安全，对乐读之人，她总是有着天然的亲近感。于是忍不住掏出手机，打开照相功能，选好角度，拉近、放大，按下去——
　　冬至的夜

　　有一两秒钟的时间，闵语汐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手指碰到拍照键的那一刻，整个房间好像电光闪过，亮如白昼。

　　“闵语汐啊闵语汐，我墙不扶就服你，什么蠢事你都干得出来”，她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在心里狠狠地骂了自己。原来手机设置了自动闪光模式，而此刻暮色渐浓，室内采光不足，刚才按下拍照键便自动闪光了。闵语汐有点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满脸大写的囧字。

　　这么大动静，他不发现都难，这下好了，偷拍不成，却把自己曝光了，那些偷拍却暴露了自己行踪的狗仔会有什么下场，她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