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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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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夏天,林粟学会了一件事——压制一种强权,要用另一种强权。
林永田和孙玉芬怕得罪徐家福,没敢驳回谢成康的好意,林粟知道他们心里是不情愿的,但现实让他们不敢反对。
去市里上学的事就这么敲定了,但没开学之前,林粟都不敢掉以轻心,怕有什么变故。
整个暑假,她都格外听话,在家里林永田孙玉芬让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白天即使孙玉芬不给钱,她还是会跟着去帮忙采茶。
黎明就要来了,所以眼前的黑暗是可以忍受的。
谢成康资助林粟上学的事宜都由周兆华作为中间人代办,林粟在暑假期间去办了身份证,临近开学前,周兆华领着她去办了张银行卡,他把卡号发给了谢成康的助理,告诉林粟,之后谢成康会让人往卡里打钱。
林粟拿着那张银行卡,觉得微微烫手。
转眼暑期结束,林粟很早之前就收拾好了东西,时刻准备着去学校。她的东西不多,左右不过几件洗得褪了色的衣服,还有一床自己睡了好几年的床单被套,她洗净后叠好,装进了蛇皮袋子里。
孙玉芬说得对,这个家没什么东西是她的,一个装不满的蛇皮袋子就是所有。
报名那天,林粟天不亮就下了山,这条山路她披星戴月走了三年,但这一回,她的脚步比以往更加轻快。
到了山脚,有摩的师傅见林粟背着个蛇皮袋子,就凑上来问她:“小姑娘,是不是要去汽车站?坐车啊。”
她摆了摆手,直接走了。
林永田和孙玉芬没给路费,但她身上有两三百块的现钱,是村里的叔叔婶婶知道她要去市里读书,私底下偷偷给她的,她舍不得花。
去汽车站前,林粟先去了趟镇上的银行,她拿出不久前办的卡,在自助机上查询了下卡内的余额,在看到数字“0”的那刻她有一瞬间的茫然。
周兆华说过,谢成康会让人往卡里打钱,但今天已是报名日,卡里还是一分钱都没有。
没有报名费,一切都是徒劳,但既然已经走到了这里,她是不会回头的。
林粟没有彷徨,她收起银行卡,定了定神,重新背上了蛇皮袋,一步步往汽车站走。
到了汽车站,太阳已经离开山顶好一段距离了,气温开始攀升。
林粟从小生长在茶岭上,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南川县城,那一回是学校老师带着全班人一起去县城博物馆参观。林永田和孙玉芬带林有为去过几回市里,但从来没带她去过,她没有经验,不知道去市里要怎么坐车。
周兆华之前说要送她去学校,但南山中学的开学时间和一中的报名时间撞了,她不想麻烦人,打算自己搭车去学校。
她去了售票窗口,对售票人员说:“我要一张去临云市的车票。”
售票人员操着一嘴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回说:“南山镇到临云市没有直达的班车,要去县城转。”
林粟想了下,就说:“那给我一张最早去县城的车票。”
售票人员啪啪按着键盘,抽空打量了眼林粟,问:“你一个小姑娘,自己坐车去市里,打工?”
林粟摇头,“我去读书。”
售票人员有点意外,看林粟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她先是笑了下,说了句“哟,还是个会读书的”,又问:“读书怎么自己一个人去,你爸妈呢,不送你啊?”
“我不需要他们送。”林粟果断道。
售票人员从打印机里撕下一张车票,递出窗口的时候出于同乡的关心,又问了句:“你没去过临云市吧,一个人,可不可以哦?”
林粟接过车票,抬眼时眼神坚毅,铿锵道:“我可以。”
买了票,林粟在候车厅坐了会儿,到发车点,就混在一群赶早去县里做买卖的乡亲中上了车。
乡下大巴破破烂烂,椅子的皮套都被划烂了,露出了里边脏兮兮的海绵。虽是早班车,但车上还是坐满了人,过道上有鸡有鸭有鹅,各种牲畜排泄物的味道混在一起,被热气一哄,车厢内的气味非常不好。
再脏再臭的地方林粟都呆过,所以并不觉得难以忍受。大巴车开动时,她透过车窗看向远处连绵不断的青山,眼神毫无留恋。
很多人都说茶岭是南山镇的财富,镇上的人祖祖辈辈都靠着这几座山讨生活,但这里对她来说却是牢笼。今天她就要走出这座牢笼了,她起誓,此后不管道路多艰难,她都不会再被困住。
大巴车在山路上摇摇晃晃了一个多小时才到南川县城,林粟下车后就买了去临云市的车票,从县里到市区有高速车,她不舍得多花那几块钱,仍是坐的国道车,就这么颠簸着到了市里。
她一大早从南山镇出发,快中午了才到临云市。城市里的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对她来说实在过于陌生,人生地不熟的,她边问边走,最后找到了公交车站,打算搭公交去学校。
头一回坐公交车,林粟还坐反了,她倒了趟车,到一中时已经过午了。学校保安看她可疑,把她拦下,看过录取通知书后才放行,顺便告诉了她报名点的位置。
临云一中是错峰开学,高一新生最先报到。到了教学楼,林粟站在公告栏前看分班表,她先去找谢景聿的班级,很快就在三班的名单上看到了他的名字。她接着往下找,发现自己就在他隔壁班,四班。
高一教学楼总共五层,一楼是美术室、打印室和年级办公室,往上每一层四个班。班级数字越靠前楼层越高,林粟背着蛇皮袋上楼,一路上备受侧目,不乏有人在她身后低声议论。
坐了一上午的车,她形容狼狈,又在大巴车里熏了那么久,身上的味道也不是很好闻。和校园里衣着靓丽的同龄人相比,她显得格格不入。
林粟没理会旁人奇异的目光和窃窃的私语,挺直了腰背往楼上走。到了最顶层,她先去了三班,却见教室的门锁着,里面空空如也。
谢景聿就是报名费,找不到他,她就没钱交学费。
林粟在三班门口站了会儿,才去了自己的班级。
四班的教室门还开着,班主任王云芝看到林粟,高兴道:“你可算是来了,班上就差你一个人没来报名了。”
林粟走近后,王云芝上下打量了她一眼。
女孩衣着朴素,风尘仆仆的,长相虽然不似今天见多了的漂亮可爱,但一双眼睛亮的出奇,让她整张脸看上去非常的有野性。
对,野性,这是她这个年纪的孩子身上少有的特质。
王云芝尤其着重看了下林粟挎着的蛇皮袋,迟疑了下,开口问道:“你爸妈呢?”
林粟平静地回说:“我自己来的。”
王云芝很意外,高一新生对校园不熟悉,大多学生都是由父母陪同来的,林粟还是第一个自己来报名的学生。
林粟把蛇皮袋放在地上,拉开拉链,在里面翻了翻,拿出了一个文件袋,又从里边取出了录取通知书。
“老师,我能不能迟点再交学费?”林粟一路走来,没少被人指指点点,她都惘然无视,只有在这一刻才稍微感到局促。
王云芝柔声问:“你是有什么困难吗?”
林粟不敢承认,她怕王云芝不让自己入学,就保证道:“老师,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把学费交齐的。”
王云芝虽然资历尚浅,但也有两年的执教经验,她看得出林粟的窘迫,很快心里就有了打算。
“你是要住校的吧?”王云芝问。
林粟点头。
王云芝想了下,说:“这样,你先去宿舍签个到,把东西放好,学费的事我们之后再说。”
林粟见王云芝没有不让自己入学,提着的一颗心落了地,立刻道谢。
王云芝递给林粟一张新生入学说明书,叮嘱道:“记得下午两点钟到教室,我们要开个班会。”
“好的。”林粟接过说明书,把蛇皮袋拉好,背在身上,离开了教室。
王云芝这才低头在报名册上找到林粟的名字,在后头打了个勾,又写上了三个字:贫困生。
离开教学楼后,林粟顺着指示牌找到了高一宿舍楼,她在宿管阿姨那儿签了到,领了水电卡,拿了钥匙上楼。寝室在三楼,是四人间,她进去时,房间里有人,几个家长帮着自己的小孩在整理床铺。
林粟一进门,就敏锐地察觉到寝室里诡异地安静了几秒,最后还是一个戴眼镜的叔叔朝她打了招呼,问:“你是林粟吧?”
林粟把蛇皮袋子往肩上提了提,点了头。
“你好啊,我是圆圆的爸爸,圆圆就睡在你上铺。”
林粟的上铺孙圆圆是个微胖的小姑娘,她也是寝室里第一个和林粟打招呼的室友。
“你一个人来的?”孙圆圆爸爸问。
林粟还是点头,孙圆圆的爸爸没有多问,还夸她一句,说她独立。
林粟的另外两位室友叫李乐音和周宛,林粟听她们父母聊天才知道,孙圆圆和李乐音的家就在临云市,但是离学校远,上下学不方便,就办了住校,而周宛是从县城考上来的。
孙圆圆她们来得早,又有父母帮忙,很快就收拾好了东西,约好一起去校外超市买点日用品。孙圆圆的爸爸热心地邀林粟一起去,林粟摇头拒绝了。
她身上的钱不足以让她随意消费。
学校给住校生都准备了被芯床褥,林粟从蛇皮袋里拿出床单被套,利索地套上,之后又把衣物整理好放进自己的柜子里。她的东西本就不多,很快就归置妥当了。
早上出发得早,她只在镇上吃了个包子,折腾了一上午,现在已是饥肠辘辘。她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背上自己从初中就开始用的旧书包,把宿舍门锁了后离开。
一中还未正式开学,学校食堂没有营业,林粟在宿舍楼旁的小卖铺里买了两个馒头和一瓶水,坐在操场旁边的台阶上吃。
一中的操场很大很大,比南山中学大得多,跑道不是沙子填的,中间的足球场绿意盎然,没有人在上面晒茶叶,空气里弥散的不是茶香,是跑道被太阳曝晒后散发出的淡淡的塑胶味。
外边的世界和茶岭完全不一样,这种陌生感让林粟感到自由,脑子里要读书,要留下来的念头无比的强烈。
她就着水,狼吞虎咽地把两个馒头吃下,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起身往教学楼走。
高一年级有十六个班,下午每个班都要开班会,一栋楼里有六百多个学生,又正是朝气蓬勃的年纪,一时间教学楼里乌泱泱的都是人,吵闹极了。
林粟背着个玫粉色的书包已是扎眼,更何况上头还印着芭比娃娃。
这个书包是她小学毕业时,一个来茶岭支教的老师送她的升学礼物,当年这种款式的书包还很受学生的欢迎,三年过去,它已被快速成长的少年少女们视如敝履。
十六七岁的年纪不再喜欢缤纷的色彩,有了小大人范,开始追求所谓的成熟。林粟的书包显然是幼稚的,但面对周围同学们投来的异样目光,她始终坦然自若。
教学楼两侧都有楼梯,她特意从一班这一侧的楼梯上去,直接爬上五楼,到了三班门口站定,随后直接走了进去。
教室里因为她的出现有一瞬间的安静。
谢景聿察觉到班上诡异的气氛,以为是班主任来了,抬起头却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林粟的眼神极具有侵略性,谢景聿在她的注视下微微皱起了眉头。
一时间,他好像再次落进了陷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