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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第三章
      吴师师既然来到了馆里,自然是要喊陆迩过来伺候的。
      陆迩换了工作服,端着放了各种精油的托盘往吴师师的专属房间去,未到门口就碰上了她。
      吴师师正和一个大腹便便的秃顶男人在寒暄,她的语气不咸不淡,不殷切倒是尽显敷衍,由此也能推测出这男人在蜮城金字塔的哪个阶位。
      吴师师现如今可以说是蜮城风月场上的一把好手,就算是世家豪门公子哥儿见了她也要称一声“师师姐”的。她走到今天这个位置,所有人都对她的出身噤若寒蝉,但心里都清楚她是打哪儿出来的,所以对她是又轻视又佩服,尤其是那些个初涉风尘的女人,谁人不把她当目标,巴着哪一天也能攀上高枝,麻雀变凤凰。
      她能从蝼蚁之辈一步步爬上来坐到现在这个位置,自然是有些手段的,她的一颗七窍玲珑心跟钻石切面一样,剔透又晃眼,让人看不穿。
      纵观整个蜮城,对哪些人该阿谀奉承拉拢讨好,吴师师心里自有一杆秤,对着谁该把戥子挪到什么位置,她有分寸。
      至于其他的蛇鼠之辈,巴结她都来不及,她更用不着给人赔笑脸,可此时这个男人似乎一点眼力见儿都没有。
      “师师姐,托您给六爷捎个话儿,就说刘某择日——”
      他一直缠着吴师师说话,陆迩在她脸上流露出不耐情绪时适时上前,颔首低眉恭顺地说:“师师姐,按摩时间到了。”
      男人后半句话被掐在了喉间,他不满地皱眉正要训斥这个不知好歹的女员工,却在看到陆迩的模样时呆了呆。
      “这个……也是馆里的技师?”男人紧盯着陆迩的脸,这个问题答案显而易见,他扫了眼她身上的制服,近乎急切地问,“你是几号?”
      ‘竹里馆’里每个技师都有相应的号码,这也是为了方便客人点钟。
      “不好意思啊,刘老板,她是我的私人技师。”回答的人是吴师师,她在风尘里浮浮沉沉这么多年,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他眼珠子一转,她就把他那点心思全拿住了。
      脑子管不住身体的东西。
      男人闻言,表情惋惜,眼神还贪恋于陆迩那张不笑自媚的脸上,他纵使有色心也没色胆敢和吴师师过不去。
      他干笑两声:“不愧是师师姐,‘十方’里美女如云,没想到身边还有这样一个绝色。”
      吴师师似笑非笑:“谬赞了。”
      话已至此,那男人也没有由头把之前的话捡起来再说下去,最后客套了几句,看了眼陆迩,心有不甘地离开了。
      “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货色,还想和六爷攀上关系。”
      陆迩跟在吴师师身后进了她的专属包间,她并没有附和吴师师的话,低着头默然不语地走到按摩床边。
      她把手中的托盘放在桌上,转身时正对上了吴师师的眼睛,像鹰眼似要把人心底里的那点迂曲的小心思都看尽。
      陆迩未露一丝慌张忐忑,表情波澜不惊沉稳至极,静静地站着任她打量。
      眉目如画,静女其姝。
      须臾,吴师师意味不明地笑了:“普洱,想来‘十方’吗?”
      陆迩抬眼,语气平淡地陈述:“这个问题我回答过了。”
      唇不点而朱,眉不描而翠,早在吴师师第一眼看到陆迩时就知道她绝非俗物。
      “我能让你成为‘十方’的头牌,一步登天做个人上人,金钱地位唾手可得。”
      吴师师的目光滞留在陆迩巴掌大的脸上,像觅食的苍鹰在领地上空盘旋,伺机而动。
      然而陆迩仍是不为所动,她的表情没有一丝破绽。
      她是真想当一名泛泛无名之辈,可在蜮城这个巨大的名利场,她若是没有庇护,又能偏安多久?
      吴师师笑了:“我也舍不得你这双手。”
      她自去换了一身浴袍,仰躺在按摩床上:“先给我洗个脸吧。”
      陆迩净了手,打了泡沫在手心上,仔仔细细地帮她洗了脸。
      吴师师很注重保养,无论是脸还是身体,可到底韶华已逝,再贵的护肤品也不能让她青春永驻。她的脸颊皮肤略微松弛,两条法令纹从鼻翼往嘴角延伸,眼尾处即使不笑也被刻下了两条纹路。
      “最近好些人说我气色不错,你觉得呢?”吴师师阖着眼,享受着陆迩的脸部按摩。
      “嗯。”
      吴师师不知想到了什么,蓦的笑了,眼角的纹路挤成了一道褶子:“我在恋爱。”
      陆迩低头看着她些许上扬的嘴角,不可谓不稀奇。
      私底下人人都传她专好养小白脸吸食阳气,可她却说自己是得恋爱的滋养,这其中几分真心几分玩笑陆迩无意考究。
      孟秋中旬,陆迩挑了一天休假,天微微亮就去了南山。
      南山在东城和西城的中线上,名叫南山,可它实则坐落于蜮城的东边,远郊的地界。要说蜮城各个地方的取名也有意思得很,东城其实在蜮城西边,西城又在东边,而南边临海,有一海岛,名叫北渡。
      老祖宗许是想寻个八卦挪移的寓意,昭示万事万物皆无定数相互融汇转化,到了今天,蜮城更是把这层含义发挥到了极致。
      黑白颠倒,是非不分。
      南山远离城区,山底下有几幢年代已久的瓦房,几户人家祖祖辈辈都是守山人,现在年轻的一辈都进了城,留着的基本是一些老人。
      两年前,南山并没有开路,还是上山拜佛的人硬生生地踩出了一条土路。
      沈园的谢当家据说是个善男子,现在这条山路就是他找人修的,为的就是方便信徒登山拜佛。
      昨夜山里下了雨,从山底抬头看,山腰间还缠着一条白觳似的纱,朦朦胧胧虚无缥缈。一路拾阶而上,青石板上还湿漉漉的,有风拂过,树叶就一阵响动,像是佛经上载着的乐音树,能和风奏出妙音。
      陆迩在登山途中还碰上了入山捡蘑菇的老人,她每月入山两次,每次都会把贡品分给山底下的老人,因此他们对她并不陌生。
      和老人说了几句话,道了别她仍只身往上走,等听到磬声时她心知寺庙已近,不由加快了脚步。
      “宿福寺”的门匾在山色里更显古意,寺庙上空隐隐有几缕青烟袅袅升起,梵钟声响动山林,愈显空幽。
      无欲无求为无色.界,这深林庵寺远世避俗,是难得的一块清净地。
      寺门口有个小沙弥在扫地,见了陆迩他脸上立刻露出了喜色:“阿难。”
      陆迩难得笑了,叫他法号:“庆一。”
      “用过早饭了吗?”
      陆迩摇头。
      “我去厨房和庆光说一声,加一双筷子。”庆一拿着扫帚往另一边走,想到什么又回头说,“她在佛殿。”
      “宿福寺”入门正对面就是佛殿,殿门口摆着一个鼎式香炉,绕过香炉几步上了台阶跨过门槛就进了殿内。
      佛殿由两根柱子撑着,柱子上挂着一对儿老花梨木牌匾,对联上的字据说是沈园谢当家亲手提的。柱子两边挂着明黄色的黼黻幢幡,柱子中间摆着香案,案上陈列着各式贡品,往前是袅袅生烟的香炉,两边是小莲花蜡烛架,层层蜡烛亮着火光。
      一尊大佛趺坐在殿中央,法相庄严。
      时间尚早,还未有香客来拜,殿里的蒲团上只跪了一人,她盘着发,着一身缁衣正在佛前念经。
      陆迩跪在另一个蒲团上,双手合十虔诚地拜了三拜,心里念一句:佛主宥我。
      念经声停了:“来了。”
      “嗯。”陆迩朝她颔首,“阿妈。”
      陆文笙两年前搬进了寺里清修,此后再没下过山,算得上是半个出世的人了,陆迩就每月入山看她。
      这时庆一跑过来:“可以用饭了。”
      “走吧。”陆文笙说。
      陆迩扶着她起来,一同往用斋的禅房走,进了屋她见到上方坐着的身披袈裟的老者,微微弯腰:“永乐住持。”
      “坐吧。”住持衣袖一摆。
      寺里的早饭很简单,白米粥加青菜。
      吃饭时庆一坐在陆迩边上,颇为好奇地询问:“阿难,蜮城最近有发生什么大事吗?我之前听上山的香客说,东城的一伙流民砸了西城‘十方’的场子,后来一个个都被挑了手筋,这是真的吗?”
      阿难摇头:“我不知道。”
      “咦?你在山下怎么会不知道呢。”庆一摇头咂舌,“‘十方’的老板不也是你的老板吗?‘山下女人是老虎’,她当真这么心狠手辣?”
      吴师师做事圆滑,这般狠绝的雷霆手段不像是她的风格。
      陆迩这时想起了之前慧琳提过的一句,吴师师现在已经把‘十方’的场子交给了她的新宠。
      “庆一。”住持肃穆的声音响起,“食不言。”
      庆一畏缩了下脖子,他打小被捡回来,一年到头几乎都呆在山上,也就偶尔跟着师父下山做个法事,对于山下他心存好奇,可碍于师父他没敢再问,怕多说一句就被罚去抄经。
      饭后,陆迩陪陆文笙在寺后的小迳散步,她把柳月芽的事说了,陆文笙听后缄默了良久才轻叹一声,不知是叹她还是叹自己。
      都说戏子无情,谁知无情反被多情误。
      一上午陆迩都和陆文笙呆一块儿,陪她静坐冥思插花品茶,午后她就去听永乐住持讲经。
      “住持,佛会宽宥我么?”
      “佛宥众生。”
      “我犯了杀业。”
      “只要你诚心悔改,多行善事。”
      陆迩和永乐住持面对面坐着,中间隔着一个小茶几,苦茶的涩香盈室。
      “阿难,你为何向佛?”永乐住持问,“因你母亲?”
      陆迩缓缓摇头,沉吟片刻:“红尘俗世了然无味。”
      “未入红尘怎说看破红尘。”永乐袈裟一拂,花白的眉毛一动,看着陆迩的双眼透着一股悲悯,“等你在红尘里走了一遭,如果还愿归入我佛,佛会接纳你的。”
      陆迩在山上呆了一天,待日薄崦嵫才动身下山。她下至山脚后,一一登门去拜访了几户人家,给他们送去了贡品,等从南山回到东城天穹已是星辰高悬。
      入夜的东街巷是热闹的,这热闹不是明面上大摇大摆的,而是水底下的暗流,是暧昧的,偷偷摸摸的。
      女人们还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夜色里凛然开放等人采摘,那些狂蜂浪蝶寻香而来,“香恣游蜂采”是东街巷独特的风景。
      可今夜却似乎有不速之客闯入。
      “他受了伤,别让他跑了。”
      “快,给我找。”
      陆迩看到主巷道被几个硕壮的大汉堵着,他们拦下人就恶狠狠地逼问,她无意招惹是非,趁人还没发现她,转身就踅进了一条小巷子里。
      东街巷小巷众多,交错复杂且毫无章法可循,像是迷宫,不熟悉这里的人定会迷路。
      陆迩绕了几条小巷子,中途又遇上了两伙人,她一一避开,最后进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巷。
      这条小巷离静思楼最远,小姐都嫌这里远僻揽不到客,久而久之这条巷子走的人就少了,连沿巷的灯笼坏了也没人去更换。
      天上的明月被云翳遮掩,陆迩几乎是在暗夜里行走,路过一个死胡同时她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人的喘息声。
      她以为是哪个小姐带了男人在这里做风流事,可仔细一听,那喘息声并不快活,甚至是隐忍着痛苦的。
      更重要的是,只有一个人的。
      陆迩站定,扭头看向黑黢黢无底洞似的胡同,她看不到人,却也能感知到危险。
      对方在伺机而动。
      “谁?”
      陆迩甫一出声,奇怪的是那种刀锋架在脖子上的压迫感反而消失了。
      恰时月出层云,银霜泄地。
      男人坐在地上,背靠着墙曲起一条腿,他穿着一件白衬衫,可他的皮肤更白,透明得像这皎洁的月光,是不可亵渎的纯净。他抬眼,一对眸子美得动人心魄,上挑的眼尾清冷又妩媚,谪仙似的不近人情。
      是精怪还是鬼魅?
      男人抬手极为恣睢地擦了下嘴角,迎着她的目光舔了下掌上的鲜血,嘴角还勾着邪肆的笑。
      陆迩就在这一瞬间看清了他腕上的手串。
      是佛。
      她怔在原地,在这刻彻底明白了什么是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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