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骨》夏小暖丶

34、似此星辰非昨夜 7

　　最令云虚觉得疼的，不是五脏六腑，而是他不知该如何向阿姜交代，从头再来的第一件事他就办砸了。

　　他忽然想起，阿姜嘴馋，荤素不忌，却最爱吃果子，并吩咐人每日将新摘的果子送去大虞王宫。

　　阿姜次日来到他房里时，桌上摆满了新鲜的瓜果，还有好些是阿姜从未见过的。

　　云虚看着他圆溜溜的眼睛盯着桌上的果子一动不动，不由得笑道：“吃吧！”

　　小娃娃正要伸手去拿，却又犹豫了。

　　“怎么呢？”

　　“父王说，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

　　阿姜还很小，说起话来还有些含糊，像这种稍微有些绕口的话，说起来总觉得他要舌头打结，听得云虚舌头打结。

　　小娃娃也知道他被嘲笑了，急得涨红了脸，“有什么好笑的？！”

　　这小模样愈发可爱，云虚的嘴咧得更开了，“觉得你很可爱，所以高兴。”

　　“你才可爱，你们全家都可爱！”

　　云虚不解，“可爱是夸你，为何不高兴？”

　　“我可是狐狸，你说我可爱就是在骂我！阿秋——”

　　小娃娃打了个喷嚏。

　　云虚看着长长的衣摆下面露出来的脚趾头，忙蹲下将他抱起，大手将那双小脚握在手里，“这么冷的天你也不穿鞋？”

　　“我是狐狸，为什么要穿鞋？”

　　云虚就看着那双小巧白玉般的小脚化成了狐狸的后爪。

　　“你平日里就这样当着宫人的面化形？”云虚的语气有些不高兴。

　　说实话，他从前只觉得这只小狐狸很烦，从未关心过这些。

　　“凡人都很好骗的，我娘跟他们说她曾经跟一位狐仙修习法术，这些都是跟那位狐仙学的，他们就全信了。”

　　云虚：“……”

　　云虚将他放下，“你娘是这么跟你说的？”

　　“说实话，我都有些不记得我娘的样子了。”

　　“记不清的话，就不要乱说。”

　　“我娘还说有一个人是可信的，以后有什么事都可以找他，我想了好久，隐约记得我娘说的这个人是你，但是我记得不太清了，既然记不清了，以后还是不要找你了。”

　　云虚：“……”

　　到底与阿姜相处了十几年，他眼珠子一转，云虚就知道这小家伙就是故意的，他拍了拍小狐狸的尾巴，“你打算用这个样子对着我到什么时候？”

　　哪知倏地跳得老高，云虚正纳闷，就听到奶声奶气的童声：“你居然摸我屁股。”

　　云虚嘀咕道：“迟早也是要给我摸的。”

　　“为什么？”小家伙化出人形，他追问道：“为什么我要给你摸我的屁股？老虎的屁股摸不得，没理由我狐狸的屁股就能给人摸啊？！”

　　小家伙歪着头，满脸疑惑。

　　云虚强忍着笑意，“你听错了。”

　　“你为什么脸红了呀！哎，你别走啊！你还没告诉我呢！”

　　“等你长大了……”

　　“别跟我说等我长大了再告诉我！”小家伙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的话，“你们这些大人总觉得小孩子很好骗，等我长大了谁还记得这档子事？不行，你现在就的告诉我！”

　　云虚的脸红得更厉害了，结结巴巴的，不知该如何跟他解释。

　　“你要是不说，我就去问我父王。”

　　云虚见他真的要走，便忙拉住他，“不是我不说，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

　　小家伙的表情仍然是不信他，云虚蹲下来，郑重起誓道：“我以神的名义向你发誓，若你长大了你还是不知道原因，我一定告诉你，绝不骗你，好吗？”

　　看着小家伙犹豫不决的样子，云虚补充道：“以神的名义赌咒发誓，对神族来说是非常重的誓言，倘若我骗了你，连神都做不成了。”

　　云虚觉得小家伙的表情有些奇怪，他未曾见过他这样的表情，也不明白是个什么意思，“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不是说要教我法术吗？”

　　但，云虚渐渐的发现了不对劲。

　　阿姜并没有像记忆中那样总喜欢缠着他，仙侍们每日清晨送来的仙果他碰也不碰。

　　虽然还像以前那样想方设法的在课堂上捣乱，但阿姜却总跟他保持着距离，他不喜欢自己碰他，有时候自己忍不住想揉揉他的脑袋，他甚至会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云虚原是见过的。

　　阿姜喜欢睡在柜子里，亦或者某一个阴暗无人察觉的角落，倘若有宫人趁他熟睡时悄悄将他抱到床上，他就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再有，就是幻影镜投射出来的幻境。

　　这样厌恶的表情，让云虚呼吸一窒。

　　难道，不止自己有曾经的记忆，连阿姜也记得曾经的种种？

　　这样的猜测让云虚心里很难受。

　　倘若是这样，那他重来一次的意义在哪里？

　　“你果真……这么恨我吗？”

　　“你是不是又疼了？”小家伙小心翼翼的说，“你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嗯，很疼，这里很疼很疼。”云虚指着自己的心口。

　　“要不要叫大夫来看看？”

　　云虚摇摇头，“心病需要心药医，大夫治不了我这病。”

　　“心药是什么药？”

　　云虚缓缓蹲下，伸出手，还未碰到他，他将头朝后仰，似乎半点也不想让他碰。

　　哪怕什么都不记得，你依旧这么讨厌我吗？云虚僵了僵。片刻，掌心聚集了一道灵力，接着，小娃娃便双眼一闭，软瘫瘫的倒下去，云虚接住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努力扯出一个笑，“我的心药就是你啊。”

　　云虚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但他知道，他现在一定笑得比哭还难看，“告诉我，我该怎么办。阿姜，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

　　云虚紧紧的抱着他，生怕一松手他就不见了。

　　***

　　次日一早，云虚便已在书房等他。

　　屋内的漏刻显示已是辰时三刻，可阿姜还没到，云虚便决定自己去寻他。

　　如今已是初冬，虽未下雪，风却格外刺骨，后花园里早已花草凋零，阿姜爬上了后花园里最高的树，树叶几乎早已落光。

　　云虚记得这棵树被宫人称为圣树，听说是大虞第一位国君幼时亲手所植。

　　“公子快下来，若是圣树有损，老奴可担待不起啊！”年长的公公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公子快下来，万一摔着了可怎好。”

　　“快下来……”

　　“公子快下来……”

　　小娃娃抱着树枝哇哇大哭，“呜呜呜，我怕。”

　　一边哭还一边往树枝的顶端爬，待爬到胳膊粗的位置，整根树枝还晃了晃，爬在上头的小娃娃摇摇欲坠。

　　宫人们张开棉布等着接住随时都可能掉下来的小公子。

　　云虚见此场景，不禁轻笑了一声，小娃娃此时也注意到他，止住了哭声。

　　云虚高声道：“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翘课了。”

　　小娃娃似乎被这一声吓到了，从高高的树枝上掉了下来，下落时还撞折了好几根树枝。

　　宫人们紧紧的握着被子，唯恐接不住那小公子。

　　意料之内的，一众人人仰马翻。

　　云虚走进人群，提起阿姜就走。

　　小娃娃挣扎了几下，“你放开，你放开我！”

　　见服侍阿姜的几名宫人急忙跟了上来，云虚便命令道：“都下去。”

　　“你放开我，你要干什么？”

　　云虚冷哼了一声，“翘课，调皮，捣蛋，目无尊长，该罚！”

　　云虚将小娃娃扔到案几前，定住他的下半身，“《道德经》抄十遍，再上课。”

　　屁股牢牢的贴着小腿，阿姜无法，只得老老实实抄起书来。

　　“坐姿不端。”云虚又施了法，这回，将他腰身都定住了，小娃娃能动的只剩下双手和头了。

　　云虚这才拿起一本书，自顾自的看了起来。

　　房间里安静得只剩下呼吸声和翻书页的声音，直到“咕咕”一声打破了这份宁静。

　　云虚这才放下书，看了他一眼，“抄完了？”

　　小家伙摇了摇头，他正嘟着嘴，似乎很不满。

　　云虚复又捧起书翻阅，“那继续抄。”

　　“我饿了。”

　　“抄完再吃。”

　　“吃完再抄。”

　　云虚连眼神都懒得施舍他一下。

　　小家伙将笔一甩，“不抄了。”

　　云虚轻笑了一声，“你若能在一个时辰之内抄完，还能吃个晚饭。若是抄不完，晚饭也省了。”

　　“有本事你就饿死我！”小家伙撇过头。

　　云虚又蓄积了一道灵力，这次，阿姜的手不受控制的自己抄起书来。

　　“你，你……”小家伙睁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这一切，“国师，你是不是被夺舍了？”

　　“连‘夺舍’都知道，看来你知道的还不少。”

　　“若不是被夺舍了，你的态度怎么会变得这么快？”

　　“我之前就是对你太好了，你才这么肆无忌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