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束光》蒜苗炒肉

1、序.大雨

　　Z大老校区，通往南门的主干道旁隐藏着纵横交错的小路，小路与主干道交汇的地方，是一个斜坡，坡上杂树生花，坡顶架着几家便宜的旅馆。
　　这地方白天看起来树木隐掩花草繁盛，很有几分大隐隐于市的意境，但在这么个狂风暴雨，伸手不见五指的晚上，疏风刮着树叶的声音不禁让孟轲打了个寒颤。
　　孟轲打开手电筒，见坡道上粗制滥造糊着水泥，雨水哗哗顺坡而下，排水沟来不及排走，汇成了光线下波纹闪闪的水潭，他试探着踩进去——很好，脏水淹过了他的脚踝。
　　他发誓，这回见到林九，一定讹丫一顿狠的！
　　旅馆的前台挤在狭窄的楼梯间里，发潮的霉味刺鼻，一张桌子斜在楼梯口，像是路障。
　　老板娘正在手机上看综艺节目，闻声抬头，鼻翼一侧一颗豌豆大的痦子，上面的汗毛随着呼吸颤抖，她上下打量浑身滴水的孟轲，鼻子里喷着气地问：“住店？身份证带了吗？”
　　孟轲忍住了想要打量这旅馆墙上有没有长青苔的冲动，乖巧礼貌地道：“姐姐，我找人，住8202的，叫林九。”
　　老板娘眉头一皱：“你是她什么人？”
　　“我……亲戚，我是他哥……额，表的，表哥。”
　　“人有病早点带出去治，扔我这儿算怎么回事？我跟你说，她长租，交了我一个月的房费，你把他领走，剩下的我按天数给你们退！”老板娘一推桌子让开了一点上楼的路。
　　孟轲浑身湿透，一步一个水脚印，摸到了旅馆门外，所谓8202，其实就是202，敲门之前孟轲还是犹豫了一下——他当然不是林九的表哥，甚至算不上林九的朋友。
　　半个月前因为一次不太美好的经历，孟轲和林九在江城有过那么两面之缘，当时林九眼疾手快跑得快，算是救了他一把，他是因为知恩图报，才会在这次来潭州市的时候约林九吃饭。
　　也是因为约吃饭遭拒的时候他本能觉得林九的状态和语气不对劲，才起了来寻根问底的心思，林九如果只是失恋心情不好不愿意出门，那他看过一眼安慰安慰再走，算是仁至义尽了。
　　可万一林九真的有什么病呢？他是管还是不管？真的有严重的病症，肯定得联系家长，林九的家长讲不讲道理？他会不会像扶跌倒的老人一样，摊上说不清的事儿？他和林九算不上什么交情，现在掉头就走，也不算什么过分的事吧……
　　孟轲突风冒雨往来赶的时候没想到这层，现在和林九就隔着这么一道门，却怂了。

　　狂骤的暴雨稍歇，转了中雨，幕布似的雨帘遮住了大半的光，车灯下的雨滴像蜂拥而至的箭矢，攻击着车前窗，雨刷器挣扎着，挥舞着，驱赶。
　　手机的震动被音乐声掩盖了，只有消息指示灯不停地闪烁，也别主人刻意忽视。
　　墓园地处偏僻，这个点路上车少地可怜。
　　孟淮刻意把音响的声音又调大了些，演唱会现场版，年轻时候的王菲话多，清脆的声音，粤语，说了这首歌的来龙去脉，才开始演唱：“听说1999年是世界末日，到时候我们一定要结婚……我唯一相信爱情，渴望有个幸福家庭，可算命的说我们的婚姻并不那么如意……”
　　单曲循环。
　　没什么人这个时间这个天气来墓园，这里清冷寂静，像进了异世界。
　　孟淮下车，一手撑着伞，一手拿手机照亮，怀里还抱着两束香水百合，她环顾四周，看到手机亮光的尽头，路的分叉口，她往那另一条黑黢黢的分岔路上看了一阵，才进墓园。
　　墓碑前已经躺着两束深红的玫瑰，疾风骤雨之后，花瓣零落，像新落在地上的血迹，凝结在墓碑前头，孟淮看着那点红，嗓子眼里是蠢蠢欲动的干呕，她定了好一会儿的神。
　　早有人来这里看过她的母亲和姐姐，在雷雨之前。
　　孟淮知道这是谁！
　　她收了手机，把伞夹在胳膊弯里，抱着花，在一片黑暗里别扭地摸出了烟。
　　孟淮在戒烟途中，为了忍住烟瘾，她嘴唇内侧那层细肉，都被她的虎牙咬破几次了，一点淡淡的血腥味，她都咽下去了——这种伤痕，疼痛都预留在将来，她一清二楚。
　　火苗在清冷的雨夜里不情不愿地一探头就灭了，孟淮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神经似的抖着，好一会儿才点着这一只烟，她像老烟枪似的，猛吸了一口，仰着脖子把这口烟吐出去。
　　她的手机在衣兜里跟她的手应和似的颤抖，她隔着衣裳捏住了手机，用力到指节发疼，脸上却毫无表情，一派冷漠地吞云吐雾。
　　她知道消息是马薇薇的，她中午的时候已经给她来过消息了。
　　一支烟抽完，她在带着水珠的百合花瓣上摁灭了烟头，烫出了一点焦痕。
　　拿手机开手电筒的时候，孟淮看到了马薇薇最新的消息：“孟淮你能不能说句话啊？”她都能想象得到马薇薇说这句话时的语气。
　　孟淮以前是想过说句话的。
　　在刚看到马薇薇分手微信的时候，她给马薇薇打过电话，一接通，那边马薇薇像为这一场戏已经酝酿好了情绪似的，哭的肝肠寸断，孟淮听着，替电话那头的马薇薇喘不过气，力气都在担心里耗尽了。
　　好一会儿，马薇薇才能说出话来。
　　也只有三个字——对不起。一遍遍地重复，夹着大哭后的鼻音。
　　女生，一毕业，又到了婚嫁的年纪，扛不住社会压力和父母伤心，选择回归大多数人的生活，孟淮对马薇薇这个分手理由，表示深刻理解。
　　孟淮不是大风刮来的，谁还没个父母兄弟……呢？
　　孟淮看了一眼那两个并排矗立的墓碑，心里也像那墓碑一样，冰冷，坚硬，死寂。
　　父母兄弟，她自己已经算是没有了。
　　她把怀里的花分别摆在孟安和张怀良的墓前，沉默了一阵，才说：“祝你们，都过得快乐吧！”她也不确定似的。
　　如果这是她们的选择的话，如果不是人死如灯灭的话，如果人死后还能有点什么的话，希望她们过得更好一点，那样才不枉她们孤注一掷，抛下尘世眷恋，主动结束在这一世的生命。
　　手机不停地震动，不停地响，孟淮厌倦地，开了离线模式，她收了伞，顶着绵密的雨丝，幽魂似的在墓园里转圈。
　　累了，靠着不知道是谁的墓碑歇息——有那么一些瞬间，她心里有各种各样的念头，比如，跑起来，像失事的飞机坠地一样，一头撞到墓碑上，那可都是大理石，撞上去结局必然美妙……
　　或者，回去的时候，一脚油门，沿着岔路开下去，她很早就知道那条岔路，陡峭的羊肠小道……

　　尽管是夏天，下这么久的雨还是凉，小马警官打着寒战，脱下自己薄如蝉翼的防晒衣，披到女孩子的身上，温柔地拍了拍她肩膀：“没事了没事了，你这么年轻这么漂亮，大好的人生正在前面等着你，有什么好想不开的非要走极端，这27层，跳下去可真能摔成渣，那尸体惨不忍睹，漂亮什么的就别想了！”
　　眼前这姑娘浑身冒着寒气，抖得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不知道是冻的还是哭狠了累了。
　　姑娘还在念大学，刚从楼顶带下来，室友们就团团围上去抱住了她，哭成一团。
　　工作一结束，小马警官立刻切换成省电模式，他因为休息不够脸上爆痘特别影响相亲成功率，现在抓紧时间，抱着胳膊缩在车后座闭目养神，前排的老同事还有余力吐槽：“你说现在这孩子，爹妈屎一把尿一把拉扯，供吃供穿供念书，指望着能长大成材，嗐，谁知到头来谈个恋爱就要闹自杀！真是养娃不如养条狗。”
　　“年轻人嘛，总要为爱要死要活一阵，大了就好了，再说，那还不是有人怂恿！”
　　“你说也是哈，现在的人都什么毛病，看一个小姑娘哭成那模样，不劝劝就算了，这还怂恿人去自杀，这是人干事？年轻人傻胆大，真要跳下去可咋整！”
　　“能怎么整？能劝人去自杀的，肯定跟着姑娘非亲非故，她死了人照样过的人的日子！再说，这姑娘要不想死，别人还能把她从楼上推下去不成？”
　　“呵，现在的人，那可说不定，搞不好真给你背后推一把！”

　　万年冷作者再次上线，不知这次能不能正常入个v。
有缘遇见的小伙伴们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