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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空壳先生22 ...

  •   陆迁竣踉踉跄跄地在人偶间穿行,慌不择路地想要躲起来。随着他所过之处,人偶接连“活了”过来,一双双冰冷的眼睛朝他看去。他不管躲到哪里,都逃不开那些视线。
      那些打满了标签的躯壳,让他想起自己的“傀儡”们。
      人生在世,权力、地位、声望,是难以去除的身外之物。这些东西决定了一个人的身份,决定了他是令人羡慕嫉妒的上位者,还是遭人鄙夷轻视的下位者。

      有人说只要努力过就值得尊重。这纯粹是无稽之谈。
      努力不一定会有回报。而没有回报、无法成功的努力就等于无能。
      譬如封南絮那种大少爷,不需要努力就能得到尊重;而自己这种人,若是努力没有结果,别说尊重,根本不会有人关注、在意他付出过什么。
      这就是世间的道理。他坚信于此,深谙于此,所以任何人在他眼里,都被打上了价值的标签。

      那些被他掌握在手里的女人,全都听凭他的指使,在他手中变成好用的工具。他熟知她们的一切,利用她们换取自己渴望的东西。
      只要能够利用,他连自己也可以拿来做交易。
      若非如此,他如何能爬到今天的地位、获得今天的光环?

      只是一次潜规则而已,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难道她就甘心这辈子籍籍无名地挤在地下室里吗?他这么做难道不是为了他们的未来考虑吗?
      现在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能吸引众人的目光,他只要笑一笑就引来爱慕的尖叫。他也能掌控别人的命运、左右别人的人生了。
      他做到了。他向她证明了,自己没有做错!!!

      “啊!”突然,陆迁竣被什么东西绊倒,身体失去平衡,摔在一堆肢残躯断的人偶上。
      他想爬没爬起来,拧头向下一看,竟然有一只惨白的、很小的手抓在他的脚踝上。那么小的一只手,看似虚软无力地按在他腿上,他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掉。
      他又惊又怒,拼命去掰那只手。乱动之中,堆积的人偶肢体散开,从中露出一张可怕的脸。

      那张脸遍布咒蚀,一双眼睛全然蜡白,毫无波动地注视着他,令他感到毛骨悚然。下一秒,他认出了那张熟悉的面孔——是章纹。
      “你们一个又一个阴魂不散缠着我……”陆迁竣双眼暴突,抓起一只人偶的断肢,“死人就给我死透一点!”
      他高高举起手臂,朝那张脸狠狠砸下去。可他的胳膊落到半空便停住了,不管怎么用力,也无法再向下一寸。

      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身上发芽了似的长出千丝万缕,和身下、附近、四周的人偶连在一起。
      它们扭头看向他,幽魅的笑容令陆迁竣的寒意透彻骨髓。
      章纹从人偶中摇摇晃晃地爬了出来,浑身糊满血浆。陆迁竣愕然看到她胸前到腹部豁开很大一条血肉模糊的伤口,那只抓在他腿上的小手,就是那个骇人的伤口里伸出来的。

      “别……别过来!”陆迁竣大声怒喝拼命往后缩,却摆脱不掉那只手。他想胡乱抓起身边的人偶肢体朝章纹丢过去,可牵丝线束缚住了他的手脚。
      他身不由己地换了个姿势,竟是迎着章纹走了过去。

      “不……”陆迁竣脑髓深处传来凄厉的婴儿哭声。尖利的哭叫令他肝胆俱裂,可他无法摆脱人偶的操控,就这样一步步走到章纹面前。
      章纹那张可怕的脸上,浮现出如同人偶一样幽静的笑意。她张开手臂,连同腹腔里伸出的小手,一起抱住了陆迁竣。
      她答应了小鬼,要带他去找爸爸,然后一家三口团聚……

      凄然惊恐的哀嚎如浮游灵般掠过上空,很快便消散在弥漫的怨气迷雾中。
      谭真默睁大眼睛,记忆开始复苏:“铃铛……铃声!”
      不小心把咖啡泼到李骁身上后,她回到了房间。很快陆迁竣推开房门,质问她到底想干什么。
      “离开我?”陆迁竣对于她的回答感到十分可笑,“真默,这不是你的想法,对吧。你不可能离得开我。没有我,你能干什么?”

      谭真默无法反驳。她只是一只牵线木偶,被人操纵于股掌之中,就算想剪断牵制手脚的牵丝线,可她的脑袋里、灵魂深处的牵丝线,已经剪不断了。
      陆迁竣离开后,她陷入谵妄虚幻,又一次听到空壳先生被蠹虫蛀食啃咬的声音。她在恐惧中失去了理智,这时她依稀听到了一串朦胧缥缈的铃声,在崩溃昏迷的最后一刻,看到一个模糊的黑影从自己身边爬走。

      它爬到门口,调转脑袋朝她看过来,脸上是一个空洞的笑容。
      “那是……我。”谭真默声音战栗道,“是我的脸。”
      她愕然看向伍湖:“所以我看到的,都是真的?造成这一切的,都是我?”
      随着她意识到真相,昏红如血的光团在上方出现,点亮了整个房间。

      牵丝线如蛛丝般缠在一个个梦游般的迷失者身上,牵动他们的关节肢体,做出滑稽夸张的动作。他们是它手里的道具,表演着让人无法理解的阴森戏码,整个画面看上去异常诡谲。
      血红色的光团幽幽向下逼近,诅咒幽怨的气息袭来,迷失者也好、人偶也好,全都垂死挣扎地颤抖起来。
      谭真默跌坐在地,无助地摇头,像是极力想否认什么:“怎么可能……我……我从没想过要让谁死,我只是……我只是……”

      她抬头看向伍湖,眼中泪如雨下:“我只是想活下去,像个有尊严的人一样活着!”
      然而她没有在伍湖眼中找到同情。
      那双眼睛轮廓完美,一对不张扬的剑眉装点得恰到好处,眼仁黑得温柔似水。但这一刻,谭真默觉得那双凝视自己的眼睛,漆黑幽深得宛如深渊,令她产生飞速下堕的恐惧和绝望。

      她挺起的身体委顿下去,脸色惨白地嗫嚅道:“我……李骁会变成这样,也是因为我吗?”
      伍湖顺着她动摇的视线看向不远处,李骁也如同一个人偶,手臂被牵丝线吊着,做出一个奇怪的姿势,脸上的表情怅然若失,好像在为什么事苦恼。

      “他一定对我失望至极了吧……”谭真默露出一抹凄然的笑容,似乎已经准备好迎接命运,“我总是让人失望,作为女儿,我让爸爸失望;作为演员,我让导演和观众失望;作为一个人,我让自己失望……”
      她本就是一具空壳,这样令人失望的人生,死了也没什么可惜。

      伍湖垂眸看向谭真默,眼底猝然闪过一抹冥火般幽绿的光。
      真是不可思议的呐喊。当一个人的希望湮灭、生命即将陨落时,那一瞬间拼命绽放的闪光,无论看多少次都不会厌倦。
      但是,要如何“超度”一个活人?果然还是……

      就在这时,谭真默身下骤然出现一个血红色的法阵。
      伍湖身后传来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
      “我为她破执。咒魇交给你。”
      刹那间,伍湖眼底诡异的光消失了。

      他没有转身,也没有迟疑。指尖轻弹,结印符叮一声飞上空中,阴阳八卦的光流赫然映现。咒炁笼罩的空间下,木偶巨大的笑容悬在空中。
      伍湖变换手印,结印符展开的封印阵下,仿佛万千利刃穿过,所有丝线尽数断落,木偶周身黑雾飞散,怨气随着身形变得模糊。

      与此同时,谭真默身下的血色法阵幽光闪烁、开敷莲华。一个静谧玄奥的声音在她心底响起。她神魂剧震,脑内一空,眼前浮起无数澄明的金色光屑,感到恒久不褪的光明静穆。
      咒炁袚怨,真言破执。咒魇具象之物化作幽霾,一个女人凄厉的哀嚎从幽冥中传来,随后它变成穿过黝黑漫长隧道的一阵风,最终随着咒魇的消解归于寂灭。

      谭真默僵硬地倒在地上,失去了意识。
      伍湖检查了一下,她的脉搏有些虚弱,但好在还活着。
      他转过身,看到封南絮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好整以暇地注视着自己,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
      两人对视了一会,伍湖突然绷不住笑了。笑声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伍湖笑得五官模糊:“第一次见封总翻车,荣幸之至。”
      即使翻了车,被搭档看了笑话,封总却一点也不狼狈,依旧保持闲雅的气度,淡定地拂了拂外套上的灰霾:“看到我翻车,你很开心?”
      伍湖的笑容收敛了一下,眼底依然是满满的笑意:“我怎么会有那种‘坏心眼’,就是太意外了。”
      “你高兴就好。”封南絮看着伍湖年轻英俊的脸,“当是我送你的离职礼物。”

      伍湖眼中的笑意淡了下去,拿着手套过去帮封南絮戴上:“虽然这话说了999次,但我还是得凑个整——以后别这么做了,如果再遇到今天这种诡异的情况,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一时大意而已。”封南絮满不在乎的口气,好像从未想过这个“大意”的代价是自己的命。
      伍湖仔细帮他戴好手套,问道:“你是怎么确定破执可以在不伤害她的情况下祛除魇鬼的?”

      虽然谭真默是活人,可她也是生出咒魇的魇鬼。之前她心绪激烈波动时,咒魇对迷失者的影响有所失控。封南絮利用那一瞬间的可趁之机,快速施法摆脱了咒魇对自己的控制。
      “我不能确定。但总要试一下。”封南絮看向桌上摊开的剧本,心不在焉地说,“你刚才对着她犹豫,不也是在担心随意动手会害死她吗。”

      伍湖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他抻平手套上的褶皱,像是随口一问:“如果连破执这么强大的密法都无效呢?”
      封南絮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那再想别的办法。她是个活生生的人,我不能看着她在我眼前死了。”
      伍湖默默看了眼面前的男人。一直以来,封南絮都有一个很大的误会,以为他们之中,他是心软的那一个。
      “你在看什么?”伍湖发现封南絮还在若有若思地盯着剧本。
      封南絮目光沉凝地低声道:“我有种被人耍得团团转的感觉。”

      剧本前面的内容,就像裴锋给他讲的那样。女主以“生命”为代价结束了受人操控的命运。
      但剧情到这里并未结束。女主握着裂开的芯片倒在地上,人偶师和老男人走了进来,对发生的一切毫不意外。
      事实上,女主的反抗也是设定的程序,是早已为她安排好的结局。她自以为仿佛拥有人类灵魂般做出的举动,也是按照剧本进行的最后的演出。

      莫名的既视感,从字里行间阴险地透出来。
      谭真默听到的声音、见到的撑伞人,给了她这样一个受人操控的弱者一次操控别人的“体验”。
      然而到头来,谭真默终究还是他手里的一只木偶。他只是冷漠地挪动手指,驱使她上演一出名为“反抗”的戏码。
      如果封南絮没有及时醒来、成功为谭真默驱魔破执,导致她不得不以死亡告终,那就完美契合了这个剧本的结局。
      +++++++++++++++++

      “我想逃走。和我一起逃走吧。”
      “可是小姐,我们能逃到哪去?离开这里,我们就能真正地活着吗?”
      “随便去哪都比这里好。难道你喜欢被人操控摆布的生活?”
      “小姐,你认为一只木偶若是挣脱了牵线,会怎么样?”
      “会不再受到控制,会得到自由!”
      “不是的小姐。木偶一旦断了线,就再也动不了了。”
      ——《出傀》

      他合上剧本,声音像一阵轻盈的叹息:“对金钱权势的追逐使人残疾,使人失去觉知。他一心向上爬,头高高仰起,看不见也感受不到傀儡的爱,无法将她们视作完整独立的个体。他只是在使唤、控制、管理他的工具。而她们,分明是一样的傀儡,一样被束缚被操控,却为了抢夺聚光灯不惜一切代价。那束光,真的那么重要吗?”

      男人望向突破了黑暗的红,低声呢喃道:“我这辈子都活在幕后,不知道站在台前是什么感觉,更不知道站在聚光灯下是什么感觉。我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一心想要成为‘主角’,无法理解她为了这个执念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到头来却……。我是个不称职的父亲,给予不了她理解,只想尽我所能为她做些事。”

      伞下的语气染上了一丝悲凉:“聚光灯太亮了,吸引了她的全部注意力,以至忽略了那束狭窄的光束之外,全部都是黑暗;站在过于耀眼的光下面的人,也同样什么都看不清。大部分人只有等到受尽煎熬、遍尝苦果之后,才能在痛苦中看清自己,看清人只有按照自己的意志做出的选择才有价值。”

      “自己的意志……”男人的眼神变得空茫,“按照自己的意志选择结束生命,也是有价值的吗?”
      “她挣脱了牵丝线,不是吗?”红雨伞模糊了,声音也远去了。
      叮铃……叮当……
note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空壳先生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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