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心寄余生》也之

5、梦魇

　　“接下来，为大家展示下一个作品，出自画家vince先生的画，作品名字叫《式微》。100万起拍。”
　　这是数个月前的拍卖会现场，各种名贵的字画与藏品将在这里拍卖。
　　现场的人一听说是vince的画，纷纷举起号码牌。一时价格不停上涨。
　　“110万。”
　　“120万。”
　　“200万！”
　　“500万！！这是哪位先生出手如此阔绰。原来是林公子啊。”
　　黑暗里，一身白色西装的男人举起了手中的号码牌，他就是刚才如此阔绰的先生。英俊的轮廓，鼻梁上挂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更加温文尔雅，举手投足都是绅士的气质。
　　“610万！”
　　在角落的另一边，有人再次举起。因为在黑暗里，没人能看清楚他的脸。
　　林寒笑容也有些变化，也举了举号码牌，“700万。”
　　“710万。”而同样，角落的那个人也随之举牌。
　　每次都只比对方价格高出十万，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没人再敢出价。这两个人是杠上了。
　　终于林寒脸上笑容有些变化，嘴角的弧度扬起，这幅画他势在必得。
　　“1000万。”林寒再次举起的时候，引起全场轰动，这已经超出了这幅画本身的价值，用1000万买幅画根本不值。
　　“1000万第一次……1000万第二次……1000万第三次。”
　　“恭喜林先生拍卖成功！”
　　宋衍就坐在黑压压的人群里，看着发生的一切，就静静的看着，脸色不明。

　　黑夜里，整座城市陷入梦境。宋衍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的景色，明月高挂，镶嵌在黑色的画布中，周遭也染上金黄，层层晕染。身后的大床上，隆起的一团中，女孩睡得正香。
　　他当时看着那幅画被林寒拍走，而现在，这幅画就好端端的在他手里，低头，手紧紧握着那幅画，神色暗沉。
　　这份烫手的生日礼物。
　　“唉。”
　　明月下，叹息，悠长，浓愁。

　　宋倾之睁开眼，头疼欲裂。她甩了甩头，身子发软，虚浮无力。下床走出房间，桌子上摆着可口的早餐。
　　她转头望向厨房，高大的身影在厨房忙碌着，就靠在门边看了许久。
　　那个她以为的少年真的长大了，本以为会看到厨房兵荒马乱，结果，却是娴熟快速，干净利落的动作。
　　“你多久醒的，怎么也不说一声。”宋衍转身看到了她。
　　“也没多久，十多分钟吧。”宋倾之走到餐桌上，“做得真丰盛。”
　　“快趁热吃吧，吃完去上班。”宋衍细心的为她盛好粥，递到她面前，又慢慢说，“有一件事情，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我大学快毕业了，美国有所知名学校想让我过去学习。你想让我去吗？”宋衍喝了一口粥。
　　“当然看你自己的想法了。”
　　宋衍抬头，紧紧盯着她的眼睛，“我听你的，你说去我就去。”
　　“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宋衍，你或许可以试试。”宋倾之又在他碗里加了些菜。
　　“好……”宋衍低头，投下一片阴影，“我知道了。我在美国学习，短则四年，有可能……会在那边待一辈子。”
　　一块豆腐从她手中的筷子里跌落，宋倾之连忙抽出纸巾擦拭，脸上的表情也有些变化，“这……当然很好了，你能在美国生活……”
　　宋衍不说话，只是默默的吃着饭，根本不敢去看她那张冷漠的脸，而他的记忆里却依然停留着那个笑魇如花的女孩，一颦一笑，明媚如春风。
　　只是…什么时候变了呢？
　　变得清冷，就连笑容也很少她的脸上看到，有时候，就像挂着一张冰冷的面具，透着疏远的距离。
　　“宋衍？”
　　“啊？”宋衍回过神来，宋倾之已经站起身走向门口。
　　“我先走了，要去公司，你吃完了就去上学。”说着，宋倾之拉开门。
　　随着关门“砰”的一声巨响，宋衍放下碗筷，望着桌子上的食物和整个空荡荡的房间。
　　好像她从未出现过一样。

　　茫茫四周，寂静无声。
　　只听见传来的声音，旷远悠长，如隔世一般远。
　　“你是宋家的孩子，宋家没有不守规矩的人。”
　　“你要听话，懂事，爸爸才会永远爱你。”
　　“只要你努力，妈妈就会回来的。”
　　“只要…”
　　可是…明明我已经听话懂事了，为什么爸爸还是不满意？我已经很努力了，可妈妈还是没回来？可我…已经尽力了，为什么还是没做到最好？
　　耳边愈响愈烈，混杂，刺耳，声音不断交错，眼前浮现出许多身影。那些嘲笑，冷漠，辱骂充斥着耳膜。

　　夜色正浓，大床上的人缓缓睁开眼，眼角未干的泪水和满头的大汗混在一起。宋倾之双眼无神，喃喃低语，“我明明已经听话了…”
　　那年，她7岁，在有了记忆的年龄，她目睹了母亲的死亡。可那时的她，还无法理解，死亡的意思是—永远分离。
　　没关系的，妈妈说过，希望她坚强，喜欢看到她的笑脸。
　　“你是宋家的继承人，要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言行，不苟言笑，树立自己的威严，让人无法揣测。”
　　她开始渐渐收起自己的笑容，因为爸爸说过，她是宋家的继承人，不苟言笑，树立威严。
　　她要听话。
　　那年她12岁，她和宋衍都喜欢美术。她参加了比赛，还获得了一等奖。
　　“你是宋家的继承人，宋家不需要一个画家。否则，宋衍也别想继续学习。”
　　她放弃了继续学习绘画的机会，只为了宋衍能够追逐自己的梦想。她是宋家的继承人，要担负起身为宋家人的责任。
　　她要听话。
　　随着年龄的增长，她不断的妥协，一次次的听话，刻意的伪装自己，戴上虚伪的面具。
　　可后来，时间久了，那些虚伪的，刻意的，冷漠的皮囊随着岁月的流逝深深的融入了她的骨子里，而那些本来的模样在漫无天日的黑暗里失去了踪影，消失殆尽。
　　她要听话。
　　可是啊，
　　她最后连笑都不会了。

　　半夜惊醒，宋倾之却没有了睡意。儿时的过往如同走马灯一样，一幅幅画面从她眼前滑过。那些所有开心的，难过的，也随着岁月流逝变得黯淡。
　　她坐在窗前，窗外夜空如墨浸染，明月皎洁高挂，周遭是发光的痕迹，层层叠叠晕染蔓延。
　　这样无眠的夜晚，她的记忆里有很多次，印象最深的一次是她高中毕业去外国留学的前一晚，也是这样，独自一人坐到天明。
　　她还记得，当时，她提出要出国，宋衍吵着不许，在家里各种发脾气，跟她冷战，还偷偷将她的护照藏了起来。
　　可她那个时候脾气也倔，两个都是固执的人，硬生生的好几个月没说话，直到她要出国的前一个晚上，她拉下脸请他吃饭，却为的是把他灌醉，拿走他藏起来的护照。
　　“宋倾之…你不要走好不好？”被灌醉的宋衍趴在桌上胡乱的说着话，神志不清。
　　宋倾之倒没有喝太多酒，坐在他的旁边，坐了许久，狠下心，翻着他的衣服口袋，她知道，宋衍怕她离开，每天将护照放在身上。
　　可是对不起啊，宋衍。
　　我必须离开。

　　几个月前，宋倾之局促不安的站在宋魏奇的办公室，面对着父亲，心底深处的害怕油然而生。
　　“高中毕业了，去国外吧，那里有更好的资源和环境，让你更加的出色。”宋魏奇一开口，宋倾之不相信的瞪大眼，汗湿的手紧张地握成拳。
　　“爸，我待在国内…也挺好的，没必要去国外。”
　　“倾之，国外有更加出色的教育资源，再说，别人不都是向往着国外吗？”
　　“我不是他们！”话一出，宋倾之立刻冒了冷汗，第一次，她用这样的语气和父亲说话，第一次，她就这样直接反驳了他。
　　空气凝滞，气氛严肃。
　　宋魏奇望着她，表情阴郁，眼神锐利，许久，缓缓开口，“倾之，你要听话。”
　　只一句，立刻让宋倾之心里的那座脆弱得不堪一击的堡垒刹那间分崩离析，像手无寸铁的士兵孤身上战场的绝望。
　　“倾之，我答应你，你去了美国读完大学四年就回国，然后到我公司来上班，学习管理公司事宜。至于宋衍…我也绝不会阻拦他对艺术的追求。”
　　话落，陷入一片寂静。
　　宋倾之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却将刚才的话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朵里。
　　他说，只需在美国待四年…再也不会阻拦宋衍学绘画…
　　睫毛颤抖，宋倾之听到自己说话。
　　“好。”
　　随之而来的是，心里某处轰然崩塌的声音。

　　而现在，她坐在宋衍旁边，他早已酩酊大醉。宋倾之伸手在他口袋里拿到了护照，宋衍却一把抓住她的手，死死不放。
　　“宋倾之，连你也不要我了吗…”瘦弱的少年痛苦的紧闭双眼，握着她的手无助的颤抖。
　　一瞬间，宋倾之仿佛失去了挣扎的勇气，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任由他拉着自己的手。
　　夜色漆黑如常，凄清的四周静悄悄的。宋倾之望着窗外，一夜无眠。
　　第二日，趁着宋衍醒来之际，她吩咐完用人给他煮一碗醒酒汤后，踏着未亮的夜色独自离开，前往陌生的国度。
　　她不知道宋衍醒来会怎样，可已经别无选择。

　　渐渐拉回思绪，宋倾之坐在窗前，现在已经是夜色阑珊的时候。想起了昨日在餐桌前，宋衍问她，要不要他去美国，可她的回答…
　　现在想想，也到明白了当时宋衍不许她去美国的心情。
　　可又有什么办法呢？她没有任何权利阻止宋衍追求更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