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一章 ...
-
是杜则容离世的前几日。
夜里风凉,侍女为曹芸拉好披风,她踱步到门口,沉声向身后浩浩荡荡的人马道:“都别跟着了。”
曹芸知道东宫比西宫冷清,杜则容不爱热闹,也少叫人服侍。然而曹芸进去时,还是被这长安宫里的凉风刺了一下。
“有狐绥绥,在彼淇梁……”
年轻的太后声音依旧柔美,带着一丝颤抖,像是春夜里沾了露水。
“心之忧矣,之子无裳。有狐绥绥,在彼淇厉。心之忧矣,之子无带……”
曹芸攥紧袖口,咬着牙走过去,她看见她的“姐姐”——大楚的东宫太后杜则容,穿着一身殷红的舞装,坐在宫殿前的石阶上,红色衬出她白雪一样的肌肤,美得不似凡俗中人。曹芸心口一闷,腥咸的味道从喉咙涌上来,她身子微微抖了一下,几乎就要吐出血来。
“姐姐,”曹芸平复心绪,上前行礼,“不在宫里歇息,出来做什么?”
杜则容不紧不慢的看了她一眼:“你来了?”
东宫太后站起身来,绕着她的西宫太后踱步:“我就知道你会来的。”
“姐姐已经连续遣散了三十多个宫人。”曹芸微笑道,“宫中流言四起……”
“我知道,”杜则容也笑道,“他们都说我疯了。”
曹芸笑容滞住,心中刺痛难当。她闭上眼睛,低声对杜则容道:“我已经下诏遍寻天下名医,不日定能找到方法根除你体内的残毒。”
“你且再等一等。”她睁开眼睛,握住杜则容的手,却发觉两人的手都像冷玉一般冰凉。
“不碍事,”东宫太后眉宇间依然有当年中宫的气势,杜则容淡淡一笑,“其实已经不疼了。”
曹芸皱眉,望向杜则容。杜则容看见她苍白而漂亮的脸庞上浮现出一丝无奈,忽然说:“你还没有看过我跳舞吧?”
“我跳一支舞给你看?”
杜则容并非一时兴起,她将曹芸带进寝殿,说是要跳舞,就得梳妆,让她看自己梳妆。
东西宫太后面对面坐着,西宫太后为东宫太后捧着铜镜,安静地看着她上妆——这场景着实有些可笑。
“姐姐的上妆之术,似乎有所精进。”曹芸眯眼道。
杜则容道:“我会上妆,还是你教的,你忘了?”
当年的皇后天人之姿,从来不爱粉黛,干净着一张脸,便足以叫所有后宫女子甘拜下风。曹芸见她古板无趣得不像个女人,有一回,亲自撺掇杜则容上了一回妆,眉还是曹芸给画的,曹芸对着那张清丽的面庞,没由来的感到一阵心悸,手抖了抖,给画歪了。
两位太后想起旧事,相视一笑,杜则容眼眶微微泛红:“你再为我画一次眉好不好?”
曹芸心中隐隐有不妙的预感,此刻却无可奈何,她放下铜镜,拿起眉笔开始为她的“姐姐”描眉。
杜则容美貌不输当年,只是人却憔悴了许多,常年的病痛折磨之下,她苍白着一张脸,几乎没有任何血色,曹芸心中难过得很,对上那双乌黑幽深的眼眸,她心跳骤然加快,竟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动作。
两宫太后原本该是传闻中那般水火不容的,然而此刻,最不该在一起的两个人却如此安静而和谐的对坐着。
与杜则容在一起,总有许多不合常理的事情发生。曹芸想起她们的初见,那是大楚开平三年的春日,持续了半年的大旱,终于迎来两场酣畅淋漓的春雨,有人说看见许多凤凰飞过太|祖皇帝的故乡。太|祖皇帝高兴得很,办了一场大宴,在泰吉台宴请所有王公贵族。
曹芸作为“享宁侯”的女儿出席了这次大宴。太|祖皇帝灭掉庆朝之后,就给她的父皇封了侯,封号何其讥讽。曹芸从一国公主变成了享宁侯的女儿,与父兄提心吊胆的挨着日子,只等哪天太|祖找到名头了,就结果了他们。
泰吉台依旧,故国已不再。大楚贵族们喝酒吟诗,一派风流,与曾经庆朝皇室的模样并没有什么分别。曹芸冷眼旁观,心中厌恶极了,坐不了多久便借口更衣离开。
父兄仍在席上,曹芸也不敢走远,只在泰吉台后一个人烟稀少的花园里转悠。此处除了一些杜鹃花开得还算艳丽,其他没什么可看的。
曹芸站定,从袖子里抽出一把短剑,抚摸了一会儿剑鞘,忽然拔剑舞了起来。她舞剑,并不是具有观赏性的那种舞,而是带着真正的杀气,在这无人之处宣泄她不可吐露怨恨和愤怒。
曹芸咬着牙,手里的劲没有半点收敛,剑风凌厉,穿过杜鹃花丛,鲜艳的大红杜鹃被拦腰折断,齐齐落在地上,好似人血一般殷红。
她这才收了剑,阴沉着一张尚且稚嫩的漂亮面庞,欣赏自己的杰作。
“有什么气,要这样出?”带着一丝春雨的清冷气息,是年轻女子温柔平和的声音。
曹芸握着剑的手紧了紧,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红衣女子站在不远处。
她穿的是最简单的纱衣,没有任何绣纹修饰,发髻上也只簪了一支玉簪,是寻常打扮。然而那张脸,却让曹芸记了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