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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终 ...

  •   大年初一,满天的大雪白茫茫一片。

      地窖里的光线昏暗,屠酒靠着冰凉的墙壁在棺材上雕刻花纹,雕了许多的枫叶,每一片都被磨破的十指染红了,可他没有停下。

      苏十三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拿出了最后的半坛子醉生梦死,放在红泥小火炉上温了温。

      他很欢喜,今日这口棺材便能够完成了,再等等,这口热酒就能够替屠酒祛除冬寒,毒山四季如春,不会如此严寒。

      苏十三从怀中拿出了匕首,轻轻拂了拂,问道:“阿酒,你送我的这把匕首到底有何不同,我瞧你似乎很在意。”

      屠酒头也不抬,沉默了。

      “没什么不同,这是我父亲交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告诉我离开了屠家自有一方天地,第一件事情就是要保全自己,不轻信,可惜啊,我却亲手交给你,让你用它一刀刀划烂我的心,践踏我的尊严,再将我撕碎。”

      “哦,原来如此。”苏十三放在桌子上,饮了一杯酒。

      终于,还剩下最后一片枫叶,这口棺材就要造成了,还差最后一点点,时间快得就像破碎的酒坛,顷刻间,一滴不剩,无法挽回,亦无法拖延。

      屠酒换了个姿势,拿刻刀的手有些不稳了,一股甜腥渐渐从胸腔升腾起涌上喉口,他靠着墙,往下压了压。

      他感觉好受点了,又问道:“周叔,烂柯,青竹,大夫,还有这满屋子的傀儡,你有何打算?”

      这次苏十三也沉默了,他沉默了许久。

      他没有想过这些,他要带阿酒回毒山,去十三楼,这些人他自是不管,是生是死他根本不在乎,他从不是什么好人,出生以来就从未有人教导过他何为善,何为恶,追求这些的是屠酒,只是屠酒。

      他漫不经心的回答。

      “活的,放了,死的,葬了。”

      屠酒放下心来,可是大脑已经一片混沌,最后一片枫叶刻得很慢,眼神已经涣散,随后,他干脆背对着苏十三。

      苏十三又将一杯酒一饮而尽。

      “烂柯没有死,他在棺材里躺着,你不必再挂念这里。”他说得认真。

      屠酒微微吃惊,点点头道:“多谢。”

      枫叶还剩一角,苏十三端来了热酒,他已经温了三遍,几近虔诚地端到了屠酒的面前,这一切,将要如他所愿。

      屠酒端起最后半碗酒,手一偏,全部倒在了地上,一滴也不剩下。

      他已经拿不起这轻巧的一只小碗,碗掉在地上,轻响过后,他半阖着双眸,说:“苏哥哥,这醉生梦死我已经喝腻了,人活着,迟早要清醒过来的,我没有时间了,刀山火海,我去不了了。”

      “什么意思?”苏十三心里咯噔一下。

      “我快要死了,这口棺材不是为了烂柯,是为了我自己 。”屠酒已经撑不起身子了,他歪倒在墙边,剩下最后一丝气力。

      “你……你说什么?”

      苏十三心尖狂颤,他嘴角的笑容僵在了脸上,往日屠酒的样子一点点浮现在脑海中,深刻的疤痕,未愈的伤口……

      不……不要……

      他再也吐不出一个字,一把握住了屠酒的手腕,险些被杂草绊倒,轻轻把上了他的脉搏,他……他果真气数已尽……他,果真……

      那一瞬间,他想起了那日枫叶落了一夜,他曾允诺过——若是无处可去了,我便带着你回去吧,我家有很多的酒。

      ——苏十三,你带我走吧,刀山火海我跟你去,千刀万剐由我来受……

      ——苏哥哥,我跟你回去,你把我带回去吧……

      ——等棺材造完了,我便和你回去,刀山火海,百折千难……

      他一直不明白屠酒口中的刀山火海是何意,如今他明白了,屠酒在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便不会和他离开,刀山火海,便是通往地狱的死亡路,历经的何止百折千难,他早已体无完肤了……

      不!

      屠酒死了,剩下的岁月他该怎么办?

      这哪里是他的刀山火海?这分明是我的鬼门关!你是我关在地窖里的囚徒,你的命由不得自己!

      苏十三疯了一般拽着他的衣领,手掌贴着他瘦得只剩下骨头的脊背,给他灌输真气,可他就像一个没了底的沙漏,什么都留不下来,一切都在流逝,一切都无法挽回,迟了,终究是迟了……

      屠酒轻笑了一声,气若游丝。

      “是什么?药引是什么?是什么!!!”苏十三脑子嗡嗡作响,双眼一片血红,他跪在地上逼问着屠酒:“求你了,告诉我,药引到底是什么?我如何救你?我要如何救你啊?你告诉我!”

      “今后,我陪你喝酒,我听你弹琴,我苏十三从此做你屠酒的走狗,娈童,被你驱使,被你践踏,你告诉我!我……我毒山有灵药千万,我是世上最好的大夫,我不要你死,你也休想如愿!”

      屠酒摇了摇头,“咳咳……你若是能救,早就救了,一个油尽灯枯毫无生欲的人,就算把灵魂拼凑起来了,也如同槁木一般……一个人若是想死,那便无人可医……”

      苏十三很希望这是屠酒在硬撑,是一时的气话,可他们相处了很多时日,他偏偏是精通医理的大夫,他知道这是真的,一个人若是想死,便没人能让他生。

      “我再给你唱歌,我再不折磨你,我知错,我悔改,你别死……”破裂的酒坛,扎破了他的膝盖。

      突然,脑子里精光乍现!

      他若不是屠家人,那药引就不在他的身上,他制造那些傀儡的时候,就只带了……

      醉生梦死!

      无人能够酿造的醉生梦死,浓烈异常,是加了药引,是屠夫人留给屠酒保命的东西……而我却全部毁尽,他那一倒,是在断送自己最后的活路啊……

      是醉生梦死啊,怎么会想不到……可那醉生梦死连最后一滴也被倒在了地上!

      酒……苏十三彻底疯魔,在这地窖中四处翻找,一遍又一遍,在空坛子中搜寻,只要一滴……哪怕只有一滴……我就可以救活你的命。

      棺材上的最后一角枫叶终是没能刻完,却染得鲜红,屠酒靠在墙壁上,再也撑不下去,喉头一甜,鲜血喷涌而出,他这一生,实在可悲。

      四年前的夜晚也如今夜一般。

      鲜血染红了整个屠家,屠家的所有弟子跌跌撞撞无处可逃,尖叫与嘶吼此起彼伏,刀尖刺入胸口,父亲最后叫了他的名字,一掌下去,他失去了知觉,只知道那晚的月亮缺了一角,刺骨冰寒。

      从此他无家可归,只是世间的一缕游魂,知道那冷冷的幽香笼罩这他,温暖注入进了他的血脉,他活了过来,满山的红色枫叶便成了一世的牵挂。

      苏十三这个名字,也从此刻在眉间心上。

      欺骗,利用,羞辱,折磨,践踏,如同那乱葬岗刺鼻的尸臭,将他的美梦击碎,阿娘说得对,人活着,迟早要清醒。

      他这一生都在乱葬岗,在那里出生,在那里死亡,在那里埋葬。

      哪里有什么冷冷幽香,不过是醉生梦死,一场虚妄!

      苏十三,我不后悔,喜欢你我不后悔,我其实很想随你去毒山,这样,或许我就真的可以有新的开始,我会告诉你,真真切切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苏十三是我此生最爱的小郎君,一定一辈子对他好。

      可我做不到。

      你说要我跟你走,你可曾想过,那地窖中如何肆虐也不会倒下的囚徒也会有死的那一天,铁链将我像木偶一般牵扯,让我终生无法在正常站立。

      匕首划破我每一寸皮肉,刀尖舔血,大刀砍进骨头腿,烈酒撒过伤口,你可曾想过,我可能,我可能根本承受不起这些,我……

      当着娼妓小倌儿的面羞辱我之时,你又可曾想过,那不是一场欢爱,是在抽干我最后一点活下去的欲望。

      我也曾认真想过,苏十三,若是你给我喝一口醉生梦死,我就告诉你药引是什么,告诉你,我屠酒,快要死了,我允许你救活我,我们再来纠缠一世,刀刀入骨,抵死缠绵,至死方休……

      几十坛的酒,一一破碎在我眼前,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我,死生不能共容。

      ——我带你回去吧,我家有很多的酒,还有一坛酿了五百年的花雕。

      “小郎君骑着黄牛在田埂下,只有头顶的云跟随着他……呀……他走过高山,询问飞来大雁,雁不说话,他走过大海,询问漫野的山花,花不回答,吹来耳畔的风告诉他,是你杀死了他,是你杀死了他……”

      是我杀死了他……

      苏十三拂过屠酒苍白的脸颊。

      屠酒,我错了,我今生对你不住,我苏十三没有跪过天地,没有跪过高堂,如今我跪在你的面前,我求你,我恳求你,别死……

      别死……

      我是毒山最强的鬼医,医术出神入化,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可以将父亲逼死在他的床榻,可以将母亲的头颅砍下,可以将兄弟丢进蛇窟,可以杀尽所以不顺我意的人,如今我想救活我此生唯一的不能割舍……

      是报应吗?

      母亲曾说,是事事有因果,善恶自有报,我从前是不信这些的,我无牵无挂,也贪生不怕死,我无所惧怕,不信有人可以报应到我的头上,如今我错了……

      屠酒,我这一生没有过多少快活的日子,细细算来,都是你给我的,你睁开眼睛看看我,我无父无母无人可依,浮云而已,我错了,如今我苏十三知错了……

      小郎君骑着黄牛在田埂下,只有头顶的云跟随着他……呀……他走过高山,询问飞来大雁,雁不说话,他走过大海,询问漫野的山花,花不回答,吹来耳畔的风告诉他,是你杀死了他,是你杀死了他……

      冷月照棺,血泊映月,气数尽,残灯灭,指尖一点隔生死,银针三千定阴魂。

  • 作者有话要说:  小酒酒终于咽气啦,喜大普奔,在不咽气就太惨了。
    小黄诗,还有一首词和曲子乃是蠢牙原创,浅显粗糙博君一笑。
    下面是完成版:
    罗衫轻解,玉柱独赏。双股酥软寻幽径,枯草待露揉红娇。猛经风雨销魂颤,两身欲死温柔腰。汗珠点点,丝声颤颤。屡屡□□深浅尝,处处生香更癫狂。痴心男儿多酣战,风流郎君媚骨散。
    一宵冬瑟许空诺,半抔黄土掩浮生。何人可怜未亡魂,此生不见眼中人。一点执着,死生折磨,过过过。
    小郎君骑着黄牛在田埂下,只有头顶的云跟随着他,他要去寻他的心爱的姑娘啊,他要去寻他的心爱的姑娘啊,他走过高山,询问飞来大雁,雁不说话,他走过大海,询问漫野的山花,花不回答,吹来耳畔的风告诉他,是你杀死了他,是你杀死了他。
    感谢大家阅读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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