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启事》张三条

3、奔 part III

　　(1)
　　大牙待在房间里，喜欢开着电视。二十平米的客厅，安静的时候，可以听到墙上的挂钟声。滴答滴答，是时间长了脚。一个月后大牙约了云哲，在大学城北见。云哲特意叮嘱他带身份证。大牙翻遍钱包和书包，实在忘记放在哪里了。他抽出书柜上一个胀鼓鼓的文件夹。朝里翻，大学五年学费的发票、一份校报还有一叠明信片。厦门、长沙、黄山、云南……不同地方寄来的。大牙一张一张看上面的署名，胖子、思远、大象……还有小苇。小苇写道: 我在苏堤，这里真美。希望有一天你也能来看一看。明信片另一面，是蔚蓝的西湖水，泛着一叶轻舟。

　　大牙已找遍卧室的所有角落。于是，他走进爸妈的房间，打开衣柜，手伸进一叠衣服后面拿出一个包。包里装着户口本、爸妈的结婚证、独生子女证。他翻开夹层，果然找到了自己的身份证。放一起的，还有几张火车票。大牙看第一张，从广州东到武汉，标记的竟然是他的身份证号码。第二张，从广州东到武汉，也是他的身份证号码。第三张，第四张……每张小纸片像一块块大石头，压在他的心头上。票的边缘都是完整的，没有检过。他们用同样的招数把他骗回来了大牙想不起来。他把票好好的放回了袋子里，屏住呼吸，轻轻的走出房间，当作没有看见。

　　大牙锁上门。楼梯口的太阳明晃晃的。走到路口，他看见卖香蕉的大婶和另一个胖大婶在闲聊。香蕉大婶看见大牙，问他去哪啊。大牙说:约了一个老同学。她笑着点了点头，对胖大婶说: 这就是刘家的孩子，斯斯文文的。胖大婶看向大牙，心想刘家孩子怎么这么书生气，尤其是一双眼睛，像一汪没有水纹的池子，倒影着云的影子。那大婶笑着说: 喔哟，比老刘高太多了，看起来有一米八！大牙笑笑，撇开话题，问:阿姨也是住在附近吗大婶说: 我也在岭南电厂上班。刚下班。大牙便和她们寒暄了几句，走到公交车站，车来了。空气湿度太大了，全身黏糊糊的。

　　(2)
　　刚出大学城北地铁站。大牙就看见云哲。他穿着白色衬衫，掖在西裤里面，腰线高所以显得腿长。头发侧分，抹了发蜡，露出一线青白的头皮，典型的医药代表模样。云哲这时正在接电话，回头看见大牙，扬手叫他现在出发。大牙在前面边走边看，觉得大学城已经大变样，写字楼、小区如雨后春笋。云哲不一会儿赶上来，手搭在大牙的肩膀上，油嘴滑舌的说: 小老弟，最近怎么样大牙撇开他的手，说: 就那样呗。每天买菜看电视，无趣得很。云哲问: 你老妈怎么舍得把她家宝贝放出来大牙叹了口气，回答到: 估计怕我在家闷死了吧。不过我晚上可得早一点回去。

　　他们在报刊亭买了两瓶可乐，径直走去了网吧。前台小哥才吃午饭，帮他们选完座位，继续端起饭盒扒拉两口。大牙他们在网吧里兜了一大圈，座位在最角落里，入口却在另一侧。云哲说: 我勒个去！空气中弥漫着烟味，每个人死盯着屏幕，在键盘上飞快敲个不停。他们隔着座位呼朋唤友，嚷着追击撤退，俨然一个小江湖。大牙和云哲玩了几局LOL，2小时轻易就打发过去了。大牙看剩余时间顶多够玩一局，自己也蛮累的，就说上厕所，叫云哲单排。

　　大牙回来后看云哲打野。他的电脑右下角原本挂着□□，这时突然弹出了□□空间的一个消息。大牙本来想关上的，却不小心点进去了。这年头□□空间真是暴露年纪，00后估计都不知道这是什么。大牙看看以前发的说说，全是年少时的无病呻吟。他滑动鼠标，发现2012年的一条记录:
　　你是我心上的一把刀，拔出来我会死。

　　(3)
　　从网吧出来，云哲弓着身子伸懒腰，说:好久没有那么舒坦了，天天见客户装孙子。云哲大步流星向新天地走去，回头叫大牙快点跟上，去吃酸菜鱼。大牙对云哲说:不会是以前三楼那家吧还没有倒闭 ！云哲说这家店生意好着呢，晚一点就得等位。

　　吃饭的时候，云哲问: 你这辞职这么久了，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工作 大牙停下筷子，思考了一下说: 不知道。我爸妈不让。我的积蓄差不多都要花光了。云哲用鼻子嗯了一声，尾音拉得很长，夹了一块鱼塞进嘴里没有吭声。大牙问: 你最近工作做得应该不错吧，看起来春风得意。云哲嘴里包着饭，把筷子狠狠的放在在碗上，说: 屁，老子再干下去感觉要被弄死了。周末还要陪客户，下个季度又要涨指标。大牙问: 工资多少云哲笑而不语，伸手出两个手指。大牙惊呼: 那么多，这顿你请。云哲直截了当的说:那不废话！

　　云哲吃饭很快，等他吃饱了发现大牙竟然还剩半碗饭。他盯着大牙不紧不慢的挑鱼刺，觉得他比毕业时胖了不少。云哲问: 还在吃激素类的药吗大牙说: 嗯，我现在都快激素脸了，尽管我平时有做俯卧撑。云哲又问: 还要吃多久大牙回答道: 好几年吧！云哲一阵沉默后，试探着说: 你还会想起小苇大牙没有立即接话，在盆里翻出一块酸萝卜。接着沉吟了一声，说: 有时候我只是分不清是什么时候。就像以为自己还没有毕业，才大三大四……分不清小苇到底去世没有。

　　大牙猛的一抬头，看见云哲睁大着眼睛，额头上好几条褶子。大牙不经觉得很可笑，问云哲说: 你干嘛这幅表情好逮我也是学过精神病学的，我只是没有时间感……哎……你是死猪吗云哲\"哈哈哈哈\"大笑，说: 死猪好少听见人会骂另一个人死猪。你不要一直太深沉忧郁，像我这样无忧无虑多好，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大牙说: 还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那点儿事儿我还不清楚！

　　傍晚云哲和大牙去地铁站，搭乘4号线的不同方向。大牙这面的车先来，云哲说: 下次再见，有什么事情记得联系我。大牙说: 猴，下次再聚。在回去的路上，大牙吃太饱慢悠悠的散步。快到岭南电缆厂围墙的转角，大牙注意到灰色的墙上贴了一张"寻人启事"，异常惹眼。上面写着寻找一个17岁的男孩儿，肇庆人，高中生。大牙想: 这儿离肇庆也太远了吧。高中生还能走丢，这么大的人了……大概要么真的是遭遇不测死了，或者只是不想被人找到吧。

　　大牙看了好一会儿。路上已经有不少人吃完晚饭出来散步了。快到卖香蕉大婶摊位时，大牙猛然发现他妈妈站在档口的灯光下。她拎着一包香蕉，把手里的50块钱塞给大婶。大婶却不肯收，两人推过来推过去。他看见自己老妈拽住香蕉大婶的手，说: 上个月还是你给我打电话，说我儿出去一直没有回来。多亏了你平时帮我盯一下，不然不晓得还要出什么事情！ 香蕉大婶语重心长的说: 哎呀，小事情。没得啥子。大牙听完赶紧躲到了暗处。树的黑影子包围了他，仿佛有很多双手捂住了他的口鼻，在他耳朵旁说:嘘……别出声。

　　(4)
　　大牙回到家把身份证放回了原处。晚上八点，大牙妈和大牙爸散步回来了。他刚洗完澡，在浴室吹头发。他妈在客厅大声说: 儿子，出来吃西瓜啦。大牙应了一声，便出来拿了最中央的一块。一口咬下去清凉多汁，抚摸着他口腔的每一个细胞。他们坐在沙发上，关了灯，看湖南台的综艺节目。普通的三口之家，此刻分享着饭后时光，算是生活的一种小确幸吧。

　　十一点，大牙被催着去刷牙。随后，他躺在床上，刷微博和朋友圈。这时，手机震了两下，是云哲的信息:你到家了吧。大牙回复说: 早到啦，我都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云哲回复说: 我还在和舍友喝啤酒。你早点睡吧。大牙说: 你真可以的，莽吃海喝。信息刚刚发出去，云哲便道了晚安。大牙于是想着差不多也睡吧，就关了手机。

　　在梦里，大牙迷迷糊糊，耳边生风。直到梦清晰起来，是他在踩着单车。前前后后都是骑车的人，都朝着教学区方向。大牙看看胖子在前面，便向胖子叫到: 胖子，你去哪里胖子没有理他，这时云哲踩着单车经过，对大牙说: 小老弟，要迟到了。随后见缝插针的便往前去了。大牙额头趟着汗，沥青路一席一席的往上涌的热气，让他感到过分真实。于是，他响着铃铛，也尽快往前超车。

　　在体育馆的一个直转角，大牙在最外侧，速度相当快。这时，他看见不远处有好几个人围着单车堵在人行道上。一个穿白色裙子的女同学，裙子绞进了车轱辘里。大牙从旁边经过，那女孩突然一抬头，大牙吃了一惊……是小苇。大牙马上捏死了刹车，后面的单车重重的撞了上来……大牙从梦里挣脱出来。他呼吸急促，慢慢的，他听见了耳朵里的心跳声，再慢慢的，看清浓墨一样的夜。

　　(5)
　　第二天早晨，大牙很早就醒了。他拿着kindle，冯唐的《十八岁给我一个姑娘》还有剩下的一半儿。读了四五篇，爸妈起床，隔着客厅听到洗漱声。期间，老妈问: 早上吃什么老爸想了一下回答说: 去楼下吃肠粉吧。老妈说: 也好。懒得自己弄。大牙听见她走进自己的卧室拿包，然后在客厅翻找着塑料袋，窸窣作响。这时老爸洗漱后走进来，传来接水的声音。老妈叹了口气，说: 药又快吃完了。儿子什么时候才能好老爸语重心长的说道: 你小点声儿，都被儿子听见了！听医生的准没错，况且又是熟人介绍的医生！大牙没有听见老妈再接话。他拿着kindle出神，每一个字都长了翅膀，他抓不住它们。

　　一个星期后大牙去医院复查。医生说大牙需要继续吃药维持。大牙拿着单子去药房取药，爸妈说在一楼等他。大牙尽量不看向爸妈的方向，他知道他们肯定会去诊室找医生聊聊。大牙也是医学专业，这种事情见得太多了。又过了两个月，临近中秋节，大牙和老妈逛超市买了沙田柚。返家途中，刚好遇见卖香蕉的大婶。老妈问她: 提着东西去哪呢大婶喜上眉梢，情绪非常高昂，说:回家过中秋嘛，连着国庆回老家看一下。老妈笑着说: 是该回去，你们一年到头也没有放假。路上顺利。香蕉大婶随即告辞。大牙拎着柚子一直在旁边，没什么好说的。日头热辣辣的晃在头顶，像中暑一样的眩晕，想马上回家吹空调。

　　中秋节当天也是晴好的天气。明月皎皎，像一颗咸蛋黄，上面深深浅浅的抹着粉。岳父岳母也来家里做客，脆皮叉烧、白切鸡、潮汕卤水拼盘、西湖醋鱼……一桌子的菜。岳父开了一瓶红酒，四个长辈推杯换盏，气氛烘得人脸上泛红。岳父倒了一点酒，递给大牙说: 你也喝一点点吧，难得过节。大牙接住递过来的酒杯，当下爸妈也没说什么。他们举杯，共祝“中秋节快乐”。饭后岳母帮着收拾东西，老爸和岳父坐在茶几旁边抽烟。大牙去阳台透透气，微风吹动着三角梅硕大花蕾，在月光里一颤一颤的。他望着月亮，月光如水，仿佛自己也变得通透了。突然一阵风来，吹得大牙酒气上头。他感到后背禁不住有丝丝凉意浸透过来，像贴着一具冰冷的尸体。大牙赶紧退进房间里，关上门。回到客厅接了一杯热水，捧在手里，手指经不住的发抖。

　　(6)
　　一个星期后，爸妈都去上班了。大牙睡醒已是十点。他吃了一个苹果，然后吃了药，靠在沙发上打开电视。在快十一点的时候，老妈打电话过来说中午自己搞定，她有事情就不回来了。于是，大牙起身去淘米，加水到一横指的高度，按下电饭锅的启动键。没想到自己靠在沙发上竟然又睡着了，梦里有阵阵的米饭香……

　　大牙醒的时候，一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一点多。电视里节目的声音又远又热闹。他走去自己卧室，后背发虚，和低血糖差不多。大牙换好衣服，一件一件的点清了要带的东西。出门前的一刻，他摸出钱包，检查银行卡、证件照、身份证都带齐了。于是，轻轻的关上门。沿着水泥路往下，几个小孩儿一如既往的在吵闹，卖香蕉的大婶还没有回来做生意。他走到公交站，302A刚好到站。

　　在广州东站，大牙觉得饿，便去米芝莲买了一份芝士味鸡蛋仔。他边热热的吃着，边乘扶梯往上走。快到地面层的时候，他发现反方向扶梯上有个男人，尽管带着口罩，但好像是在哪里见过。随着距离越来越近，大牙有一种呼之欲出的感觉，不过最终没有想起来，人已经离得远了。大牙正在寻找路标，这时有人打电话过来。他诧异的发现是之前的电话号码，对方没说话的那一次。大牙点击了接听，正经的说: 喂，你好等了一阵儿，没有回应。大牙问: 喂，听得见吗对方仍然没有回应。大牙觉得莫名其妙，便挂了电话。把手机塞进了包里。

　　就在大牙挂断电话的一刻，林磊做了决定。他对着电话大喊: 别去！接着，一转身，想马上冲到地面层拉住大牙。岂料脚却像长在了地面上，由于向前的惯性作用，他重重的摔在了地上。林磊头着了地，像是一颗炸弹在脑海里突然引爆。他在地上翻滚了几下，然后蜷缩着身体不动了。他不能呼吸，胸部的肌肉不听使唤。他努力的让自己保持平静，告诉自己没事的，以前不也能化险为夷。不一会儿保安和逛街的人围上来了，有人扶住林磊的头，狠掐他的人中。他们看见林磊的嘴唇慢慢的变紫，好像没有呼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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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一周码了这点字。关于学校发生的猝死事件已经写完了。这三篇文章我取名《奔》，因为“奔”是一个带有色彩的动词，我认为是带着一种激动、兴奋的感觉跑过去。比如嫦娥奔月，比如见到许久未见的心上人，你向他奔去。接下来的文章会带有玄幻色彩。
2019年1月12日 张三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