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一生》玉青

1、幸福一生

　　逯枫看了看手指间突然生出的一点黑痣，不由想起叶凌微笑时眼角的细纹。怪只怪他年轻时贪图开心，笑得不知检点或者说不知节制好了，总之眼角纹过早地爬上那张白皙干净的脸蛋真有些可惜，就如莹润的玉石上多了一点瑕疵。
　　色衰则爱弛。大概因为这样，逯枫和叶凌没有未来。

　　那天上午，副驾驶座上的叶凌笑得三春红桃似的，逯枫留意了下他的眼角——果然有了细纹。连日熬夜造成的吧，听说叶凌每天三点才睡，又连夜乘飞机赶来，定是很疲倦了。车窗外阳光透进来，照得叶凌的脸仿若上了釉彩的瓷器，那张脸是逯枫喜欢的，从侧面看尤其经得起挑剔，从额头到鼻梁到嘴唇到下巴再没入颈项，是一种凌厉而不失温柔的相。
　　逯枫面对这张脸，时常有亲上去的冲动，但是如果叶凌没有接吻的意思，他决计不会主动。直到他们在一起的最后一秒，都没有。也许只是爱得不够。
　　叶凌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讲起异地的经历见闻，讲起新认识的朋友热心友善，讲起基金和股票跌跌涨涨……逯枫开着车，不甚得趣地听他滔滔不绝，但也没有小说中常常提到的会用嘴直接封住对方的嘴的想法。只是希望对方将话题引到一个不那么令他生烦的地方，但可惜的是，两个人除了谈谈过往的旧朋友之外，已经找不到任何可以让两人都精神抖擞的话题。他们因工作关系，分居异地，每年见面的时间就那么几次，见面后疏离感倒还不至于，只是有时不知该如何安排时间。
　　话题终于扯到一个感性的话题上，女朋友。逯枫饶有兴致地侧过头，盯着叶凌看。叶凌被看得有些窘迫，逯枫也尴尬地移开目光。叶凌以轻松的口吻提起父母屡次催他找女朋友的事，逯枫笑着表示境遇差不多。然后这个话题就戛然而止。不甚自然地拿起菜单，逯枫习惯性地抬眼看叶凌，这才发现那人并没有坐在餐桌对面——不知是受什么人影响，叶凌选择和逯枫并排坐在餐桌前，而逯枫记得以前两人都是相对而坐。两人的手机铃声时常响起，各自离开接听，回来后都没有解释什么，谁也没有过问来电者是谁。点餐的时候倒是照例有商有量，买单的时候也是这次你请那次我请，聊天的主要内容是新闻和旧友。或许这种朋友般的相处方式，即便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也不会有罪恶感。

　　下午，逯枫带叶凌一起去了朋友聚会。面对陌生人，叶凌维持着近乎沉默的状态。逯枫和朋友们开玩笑的时候，没有刻意去留意叶凌，只是不时看他一眼，看他低着头好脾气地喝同一种饮料。逯枫便会觉得眼前的叶凌是不是他的叶凌。印象中的叶凌绝不是这样的温顺和沉默。逯枫想起了那年夏天，叶凌兴致勃勃地和逯枫谈论一个话题，不知道谁说了句什么，叶凌笑得前俯后仰。那是逯枫见过的最真实、最灿烂的笑容。可惜那天之后，他再也没有在叶凌脸上看到过那种笑容。实际上，叶凌也是那个夏天爱上了逯枫。但他们谁都不曾提起过，或是忘了，或是不想提。就像他们曾在学生时期买过一对廉价戒指，后来因中途分手而不了了之，等复合时他们就再也不提对戒的事。再如，他们曾一起看电影却因观点不合而大吵一架，以后他们便再没一起看过电影，尽管逯枫有时会提议，但最终都被对方有意无意地否决。所以，有些事，他们谁都不提。
　　怪不得别人，怪只怪日子平淡得紧，没有那些可以验证感情深浅的跌宕情节。唯一的起伏怕是那次分手。逯枫经常把那次事件想象成一个分水岭，并任凭思维定势将其归结为感情转淡的征兆。譬如，在此之后，叶凌心里有一道门便死死地关上，而逯枫心中原先紧锁的门却在历经分手事件（他更愿意说“事变”）后，渐渐打开。但终究两人步调不对。一关一合，一合一关，达不到预期中的完美平衡却总算回到了以前的并不端平的相处方式。后来才发现，连这仅剩的美好都是假象，其实根本回不去了。

　　晚上，逯枫的家中二人赤裸着相拥而眠。窗外下起了雨，室内一度擦枪走火。彼此撩拨起来的火焰却并没有顺理成章地发泄，只是无限温存地抚摸拥抱，仅仅是这样，叶凌就呻吟起来，大声得让逯枫觉得异样的恐慌。最后逯枫尴尬地从对方身上翻下，一副空虚疑惑的表情。只是叶凌看不到。没有开灯，逯枫隐约感觉天花板不断下垂，就快砸到胸口，而火焦火燎的感觉依然堵在嗓子眼，却连水也懒得喝……叶凌将被子拉高，温柔地说了句“晚安”，侧身睡了。一觉到天亮。

　　第二日中午。两人在不知因什么事有了分歧，闷闷的往餐厅走。吃饭时，叶凌忽然说，想在家做菜给你吃。逯枫笑了笑，不记得你会做菜。叶凌便又开始讲述他一个人在B城是怎么做菜的，他的朋友也做得一手好菜……逯枫在一旁报以微笑，听着听着却走神了，忽然想到昨晚连一个kiss都没有。叶凌把话题扯到情人之间吵架上，逯枫回过神，静静地听他说，听到的关键是：“我们以前天天见面，经常吵架。”自发地补上后半句，现在连吵个架都难。叶凌见逯枫复又蹙起的眉头，又换了个话题——你有什么心愿哪？逯枫笑了笑，随口说了一个。然后叶凌眉飞色舞地构想起帮他达成心愿的事，闭上眼睛沉浸在仿佛已经实现的美梦中。
　　“阿嚏！”逯枫打了个喷嚏，叶凌递过纸巾，关切地问是不是感冒了，找个药店买点药吧。逯枫说不用，脑袋却不争气地晕起来。叶凌再次提出买药。逯枫再次反对。叶凌执意。逯枫也就任由他了，心里不知怎的骤然暖成一片。吃了两片药，逯枫带着叶凌在S城漫无目的地闲逛。有时看见一对对的情侣手牵手或者手挽手并肩而走，逯枫有点羡慕。他和叶凌从来没有在人前牵手或是挽手，当然两个男人手牵手太过招摇，但其实连私底下都不曾有过。他不会主动伸手去勾对方的手，对方自然也不会，两人似乎默认了这样也没什么不好。至于彼此心中最真实的想法，比如说，会不会渴望，渴望不到会不会遗憾之类的，谁都不打算说，但其实他们实在算不得含蓄的人。早先没在一起的时候，他们牵女朋友的手，却是再自然不过。
　　叶凌仍在说着逯枫心愿的事，逯枫一直笑着，有时回应几句。但不知为何他没有想过要去问叶凌有没有什么心愿。逯枫的心愿其实很多，这次他告诉叶凌的是：放风筝。于是两个大男人从古玩街买了只红色风筝，兴冲冲跑到广场上去放。那天风不算大，但也不算小。可惜两人一直没有放成功。那红色的风筝卯足了劲往下栽，任凭逯枫或是叶凌跑得多快，都一个劲儿地往下，往下……叶凌急了，捋起袖管一副不成功便成仁的凶狠样。逯枫笑着说，算了。叶凌坚持说，一定要完成你心愿，一定要它飞起来才算。固执得像个别扭孩子。
　　两个长相不俗的放风筝年轻男子引得不少人驻足旁观，看他们一次次放飞，一次次失败，然后有位男子急得跺脚却依然招呼身旁人再来一次。那天，他们硬是没有将风筝放飞起来。后来有个老人看他们辛苦，好心帮他们放。于是在夜幕降临时，他们终于得见那只红色风筝欢快地游荡天际。叶凌有点泄气，他始终遗憾不是亲手将风筝放上去的，如此一来，最多只帮逯枫完成了半个愿望。不过逯枫丝毫没有计较的意思，反是心情好到爆，找了家酒吧喝酒。

　　两人见一群人吹蜡烛，才想起叶凌赶来这儿是因为逯枫的生日。昨天刚过完生日。在逯枫家，两人简单地买了个小蛋糕，还有一只莲花蜡烛。逯枫想起几年前他们分手的那次，也是快到自己的生日。分手后，叶凌还是出席了他的生日派对。那次邀了很多朋友在一间KTV疯了般嘶吼。叶凌也不客气，抢了麦一首一首地唱，唱的歌逯枫闭上眼睛都可数出来。逯枫到死都记得自己的心被那些歌割裂成一片一片却还要笑着和一帮朋友哈皮到死的感觉。而那晚的叶凌，也好不到哪去，一副行尸走肉的游离状态……现在想想，那段日子根本是互相往对方肉里扎刺，直至痛得超过可以承受的度。最后先妥协的是逯枫。而之前提出分手的也是逯枫。复合的时候，逯枫曾说过：这次我负责喊开始，不负责喊停。在逯枫一条请求复合的短信后，两个人就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又开始了。逯枫忘记自己是怎么解释，而叶凌也没有任何异议，顺理成章就重新开始了。
　　……
　　叶凌把杯里的酒倒了三分之一给逯枫。逯枫知道这是杯饯行酒。几小时后，叶凌将搭飞机回B城。酒一下肚，逯枫觉得异常满足，盯着叶凌看，但叶凌略微闪躲的表情让他有点不知所措。按照以前的习惯，二人在离别前通常会有一个吻，所以逯枫有点期待这次的吻是否会比以前更加优美。
　　到了机场，两个人依然情绪高涨地聊着一些其实根本没有意义的话题。逯枫的话多了起来，他心情不错的时候话也相对多。而距离飞机起飞的时间越近，叶凌反倒越来越沉默。逯枫料他有些不舍，便拿话逗他，对方也只是象征性地咧嘴笑笑。逯枫又注意到他眼角的细纹，本想提醒他以后早点睡，但是想想有没有细纹都不是问题，反正自己照样喜欢，于是什么也没说。起身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正想像以往一样来一个离别之吻，却不见叶凌有任何接吻的意思。他便笑着劝叶凌别伤感了，以后见面机会多的是，你好好保重。叶凌不出声。逯枫开玩笑道，怎么，你不想来了么？叶凌斩钉截铁地说，还想来。逯枫见他眼泪都要出来了，便哄道，好了好了，都在看我们呢，你别真给我哭啊！叶凌突然来了句：你去……话还没说完，不巧有人撞到他身上，打断了他。逯枫疑惑地看着叶凌，这个可以用“漂亮”来形容的男人的脸色瞬间变得像纸般惨白，然后一串音符飞快地从他那鲜红的嘴唇中流泻，不等逯枫有任何反应，叶凌的眼泪涌了出来，他没有伴随擦拭的动作，直接转身走了。
　　“你去找个女朋友吧。”逯枫隐约听到叶凌是这么说的。听完后什么反应都没有，也根本没想去问个明白。此时的叶凌已经登机。

　　逯枫慢慢地驾车往家里去。起初没觉得有什么异样，淡定如常，打开音乐听得也算悠闲平静。后来不知怎的，车速越来越快，连带着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忽然在路口红灯前戛然而止——双拳狠狠砸向方向盘，脑袋深深埋进掌心。开什么玩笑，这样就算分手了么，一点商量的余地都没有，即便是生意场上的逢场作戏也比这样有诚意，叶凌这家伙还真是……逯枫咬咬牙，想恨却不知从哪儿恨起，满脑子都是几个小时前叶凌温柔的笑脸，放风筝时孩子气的表情，因不胜酒力而拧起的眉头……真该死！他又想起一连几天一直做的梦，梦里的叶凌一直欲言又止，怎么逗也不笑，不冷不热地赌着气。想起几年前的那个梦，梦里叶凌笑得很灿烂，梦醒后逯枫便妥协了请求复合。又想起，最开始叶凌向自己表白，微皱着眉头，一副生怕被瞧低了的表情，但自己不知出于什么想法拒绝了他的示爱。又想起，自己拒绝叶凌后却又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出尔反尔地开始追求叶凌……真是，幼稚低级兼可笑。记得上一次分手时，叶凌也是毫不顾忌身份场合，哭作哗然，而这次依然如此，哭着上了飞机。逯枫的心猛烈地痛起来，像是海啸般一发不可收拾，哽在喉咙里的除了憋闷、委屈、痛苦，甚至还有不甘，眼眶也逐渐湿润，双手撑着眉骨好容易才抑制住该死的眼泪。
　　手机铃声在这个时候响起，他有些仓皇地摁下接听键，又将车子靠边停了。电话那头的助理提醒他明天有个重要会议。他本想说句“知道了”，没想到从喉咙里冒出来的声音沙哑得令他自己也打了个寒战。助理关切地问是不是感冒了。他敷衍着说大概吧，然后迅速切断电话。侧过头看着空空的副座，长长地叹了口气。猛然意识到照叶凌的性格，怕是考虑分手的事已经很久了，这次只是明确地说出口。一想到叶凌一边温柔地对自己笑，一边却在打着分手的主意，他的心就凉到冰点。没有一点心理准备的就被甩了，大有哑巴黄连的意思。如果事先有过大吵大闹或者捉奸在床之类的事情垫个底，也总比没有明显征兆的分手要来得人道。逯枫自嘲地勾起嘴角，当初自己提出和叶凌分手，至少还是在吵架之后提出的分手，而且那时也算有个“第三者”，彼此心里都算有底。嘿，我送你大米一千，你赠我黄金万两，叶凌你真是客气了——逯枫按着太阳穴，低声骂了句。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曼丽。曼丽笑着补上一句迟到的生日问候，然后问他明天有没有空，帮他补过生日。逯枫沉默片刻，说了句OK。顺手将左耳上的钻饰取下，他和叶凌一人一只。叶凌对任何金属都过敏，但当初看到这对钻饰时还是蛮开心地买下。现在似乎不需要了，逯枫有点困惑地看着车窗外相拥而立的情侣。那些普通的恋人，男人和女人，天经地义，多美好。烦躁地再次打开音乐，枪炮玫瑰的经典摇滚，那是叶凌喜欢的。浸透了哀苦的歌声像尖锐的沙石般割破他的耳膜，却忍不住自虐似的将歌声放到最大，任由车停在路边，托腮听了一遍一遍，直至夜阑人静。

　　次日。逯枫和曼丽约在一家餐厅见面。逯枫发现那家餐厅正是昨天和叶凌一起来的那家，甚至连座位也没变。进门左拐，角落里，靠窗的那个。
　　“嗨，你喝点什么？”曼丽仰起精致笑脸，银色耳环在灯光下风情地闪耀。
　　逯枫照例讲了个笑话暖场，然后两人笑得眉眼弯弯。逯枫知道，接下来，曼丽会向他告白。因为她一直旁敲侧击地问，你喜欢这个吗，你喜欢那个吗，你喜欢怎样的女生？而他也默默地酝酿着婉拒的台词。果不其然，曼丽在喝下半杯红酒后开始表明心迹。逯枫很配合地装出出乎意料的惊讶表情，然后遗憾地叹息一声：“对不起。”说完，起身向对面坐着的小姐伸出手，曼丽木然地伸出了手，感觉到男人掌心的温度——她没有想到只是一个礼貌的握手而已，吝惜得连拥抱也不给。然后便委屈地哭起来。逯枫心疼地摸了摸她的头发，忽然想到叶凌这爱哭鬼昨晚定是一路哭回B城的，不知道现在怎样了。他愣了半晌，几乎要忘却叶凌会哭的原因，更加没有想过其实真要哭也轮不到叶凌吧。
　　“你是不是有女朋友了？”曼丽抽噎着问。
　　“昨晚刚分手。”他干脆利落地陈述一件事实。
　　曼丽擦干眼泪，露出个安慰的笑容，不难看出眼角暗含的期待。逯枫恍惚意识到，眼泪其实是武器，既可以保护自己，也可以刺伤别人。笑容亦是如此。
　　他对曼丽的安慰报以一笑，说不上敷衍，也算不得诚恳，有点含糊。就好像他从很早开始就不随便说“爱”，只是用“喜欢”来含糊地带过，对什么人都差不多，差不多的热情，差不多的冷淡，没什么特殊的存在——叶凌是个异数。还记得他们的第一次约会是在一家美术馆，明明还是孩子却生涩地附庸风雅，看那些抽象画和民俗剪纸看到头皮发麻，最后绕到建筑物背后没人的地方，偷偷接吻，紧张得足以听见彼此心脏的律动……
　　这时，逯枫的手机响了，看着显示屏上的名字，他的眼睑微微一动，迟疑片刻，说了声抱歉，径自走开接听电话。
　　历经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电话那头的叶凌才说：“有时候我很担心以后自己老了，你不要我了，那我就什么都没了。”
　　逯枫不知说什么好，难道要说，你老了我也喜欢你，一直爱你？这种肉麻的话怎么能说得出口？
　　“对不起，我没有勇气和你一起走下去了，我知道自己很龌龊，但没有办法，我也不想让家里人痛苦，他们如果知道我是……他们身体不好……我知道你会恨我，我不值得原谅……只是我真的不知道以后会怎样，我没有勇气去想未来的事……可是，逯枫，我爱你。我以后再也不会爱别人了……”叶凌几乎是带了哭腔说着这堆感性的话，虽然有些混乱，但逯枫基本上听明白了。
　　逯枫长吁一口气，开始笑着安慰他：“你不要多想，其实分开了也好，能过上正常的生活也不错，以后你如果实在闷得慌了，我们就背着妻子出来再续前缘嘛。”
　　“别开玩笑了，”叶凌说，“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么，你是个有感情洁癖的人，你有了女朋友的话大概不会再和我见面了吧？”
　　“哪里听来的八卦消息，”逯枫尽量放轻松，“我们会一直是朋友。”
　　“现在你还肯见我吗？”叶凌迫不及待地询问。
　　“当然，以后你来S城，我还是可以带你逛逛。”逯枫继续柔声安慰，心里却泛起一阵酸楚。
　　“……逯枫，我后悔了，”叶凌忽然压低了嗓子，“一回B城就后悔了，如果你可以忘掉我说过的，就当什么也没发生，我们还在一起……”
　　逯枫的嘴角往上扬了扬，不知是讥讽对方还是嘲笑自己：“还是做朋友吧。”
　　于是，二人在互道再见后，同时切断电话。

　　半年后。
　　S城敞篷观光大巴最后一排。
　　逯枫和叶凌又像以往一样谈论着一些无聊的话题。
　　“这儿夜景不错。”叶凌由衷地感叹。没有想到分手后还能在一起谈天，这不是他的风格。但他还是时时刻刻想着和逯枫见上一面，以前两人在一起的时候见面次数就很少，现在分手了更是难得，正因为难得，所以他不愿意浪费一分一秒。而逯枫依然像以前一样，带着他在S城里兜兜转转，满足他的各种要求，比如说一起去看画展，一起坐大巴。
　　夜风将两人的头发吹乱，车上的人逐渐少了，叶凌忽然侧过头对身边的男人说：“要不要KISS一下？”说着主动送上嘴唇等待那意义深刻的一吻。
　　等了晌久，逯枫终于吻下。轻轻一吻落在他的脸颊上。
　　叶凌呆住。他隐约察觉到再也回不去了。
　　逯枫知道自己的举动会令对方难过，也明白对方依然爱着自己正如自己依然爱着对方，他料想对方在一段时间甚至很长很长的时间都不会忘记自己，但他更清楚，对方迟早会离开自己。现在只是人离开了，心还不曾远走，而总有一天，对方的心也会随着时光转移，逐渐远走。他不想让彼此再痛一次。
　　叶凌似乎懂了，也不再提复合。但一想到逯枫很有可能会喜欢上别人，而自己却再也无力去爱任何人，就死一般绝望。
　　叶凌笑着说最近做了个梦，梦里逯枫为了维护另一个男人而指责叶凌。
　　叶凌又问逯枫是不是在这半年中喜欢上了别人。
　　逯枫也不否认，是啊。
　　叶凌问，男的还是女的？
　　逯枫说，男的。
　　叶凌没有想到逯枫会喜欢除了他之外的男人，他希望能从逯枫口中听到“叶凌你是不同的”之类的话，哪怕只是欺骗也好，但逯枫没有任何表示。他只记得逯枫是个有感情洁癖的人，不会那么容易爱上谁，却差点忘了逯枫也是受过伤的人。他最早喜欢上逯枫的时候，逯枫喜欢的是个女生。那个女生不喜欢逯枫。然后他看着逯枫从失意中走出。他一直怀疑逯枫的心早在那次失恋中死了，自己对他存有那些幻想也准备好胎死腹中，没想到原来逯枫也是喜欢他的……只是时过境迁，现在的逯枫都有喜欢的人了。
　　逯枫看着他失望的表情，终于没能忍住出言安慰：“叶凌，你始终是不同的。”
　　叶凌听了，不置可否地笑笑。
　　“到了，”逯枫指了指前方机场，又看了看时间，“我还有事就不送你进去了。”
　　“送我进去吧？”叶凌像是在撒娇。
　　“我真赶时间，”逯枫冲他笑了笑，“抱歉。”
　　“是不是对机场有心理阴影？”嗫嚅一句。
　　“胡说什么，你自己小心点，一路顺风啊。”挥挥手，转身离开。
　　逯枫自然清楚，虽然是叶凌提出的分手，但叶凌绝不比自己好过。因为当初他也提出过分手，那种煎熬远比被甩之人要苦得多。所以他一点也不恨叶凌，甚至感谢他的决绝，只有这样做才最现实最圆满。他一直都记得某部煽情的好莱坞大片里男主角对女主角说：“你会生一大堆的小孩，看着他们长大，你会长命百岁，寿终正寝。”
　　这也是他希望叶凌能得到的，就像当初叶凌让他“找个女朋友”——他们都希望对方能够幸福一生。

　　【后记：

　　即便不能随时随地见到，即便不能长相守、两不忘，总有一种感觉会跟随人一生一世，这种感觉渗透骨髓、染指灵魂，任凭山高水远、世俗纲常，也难羁绊。不是“喜欢”，也休提“爱”。就是一种感觉，难以言述的，假如你曾经历过，你便能懂。假如你都懂了，你便失去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