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钉》狂魔霖殷

53、第五十三章 大学

　　一行人在森林公园玩了一整天，萧唯峥提着个大袋子满载而归。晚上回了宾馆，万雪萍给萧唯峥发微信：“你订了几号回国的票？回去之前有没有回伯克利看看教授的打算？”
　　萧唯峥回国的票其实就在后天，但他毫不犹豫地回复：“还没订呢，确实想回去看看。”
　　于是二人一拍即合，第二天送走赵宁宁的一干中国亲戚，就从亚特兰大飞去加州伯克利。
　　加州伯克利这样学生众多的公立大学，土木工程系又是大专业，本科生一年几百个，研究生也有上百，随便一节课有六七十个人实在是轻轻松松，大多数教授根本不可能记住十年前毕业的学生。萧唯峥回学校，也就是四处逛逛。说“看看教授”，可纯属是迎合万雪萍。
　　还好万雪萍点名要看的教授也只有一个：欧阳忱。
　　当天上午欧阳忱有课，萧唯峥就拉着万雪萍在校园里晃荡拍照。不出万雪萍意料，在伯克利上了四年学，而且修过本科的通识选修课的萧唯峥对伯克利的了解比万雪萍多得多。哪条地下通道能直接连通两座看上去毫不相干的楼，哪个食堂的午饭最好吃，哪个体育馆可以凭学生证免票看比赛，哪个图书馆的自习室经常有空位，哪个宿舍有琴房可以供乐队排练，萧唯峥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和萧唯峥逛了一早上，万雪萍简直怀疑自己是个假的伯克利人。
　　中午在萧唯峥推荐的食堂吃完饭，万雪萍和萧唯峥终于回到俩人都最熟悉的那幢楼，土木工程学院。时间刚刚好，欧阳忱的office hour结束，办公室门大开，最后一个学生还在问题。
　　看到万雪萍和萧唯峥站在门口，欧阳忱招招手：“都是上过我的课的学生，来看看你们还能不能帮学弟弄清楚单墩高架桥的受力分析。”
　　万雪萍还在组织语言的时候，萧唯峥已经先一步进门，拿起学生有疑问的作业题读了读，开始在白板上写写画画。
　　万雪萍沉默着站在一边，看萧唯峥飞一般地画出了受力分析图，标出了箭头，但没写数字，把水笔递给学生：“力的作用都是相互的，题中50吨重的卡车行驶在最右车道，桥面右边卡车重心处要给卡车提供支持力。这五十吨的车运动起来的时候可是动荷载，你自己好好算算。”
　　学生按照萧唯峥的指点一步步计算，花了十几分钟，终于算出了桥墩最左侧钢筋需要对桥面产生的拉力。
　　送走学生，欧阳忱笑道：“你们两个怎么一起来了？”
　　还是萧唯峥先开口解释：“一起搞工程，我施工，万工监理，有一次聊起来发现正好都是您的学生。今天我一姐姐在这边结婚，我俩都被邀请了，就正好一起回来看看。”
　　欧阳忱不算是八卦的人，也就没多问，夸萧唯峥：“你小子毕业十多年了吧？解题思路还是这么清晰。带了这么多年结构工程，你还是我惟一一个四次考试全是满分的学生。”
　　万雪萍吃惊地睁大眼睛。她一直以为萧唯峥是个纨绔学渣。
　　欧阳忱注意到万雪萍的表情，笑说：“他不像吗？我当年可是认真劝过他做学术。实话实说，要是他肯留在我实验室读博，后面根本没你万雪萍什么事儿。”
　　万雪萍半信半疑地点点头：“他搞工程可是够敷衍的，一点都不像每个数都精确计算过。可能我们这种小工程，还不劳烦学神大人亲自展示他的算功。”
　　欧阳忱看这个架势，知道他俩关系不错，说话就更放松一些：“说实话土木工程方面，小万你不如唯峥有天分。你胜在努力肯学。不过咱们凡人嘛，大部分还没奋斗到需要拼天分的地步。走到人群里那百分之零点零一的人尖堆里之前，勤能补拙还是适用的。”
　　这下萧唯峥开了口：“欧阳教授您就已经是那百分之零点零一了吧？结构力学方面全世界有多少人能和您相提并论啊？”
　　欧阳忱摇摇头：“天外有天人上有人。再说现在这个时代本来就没什么大家。我们的论文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捡漏，没啥突破性研究。计算方法还停留在纳维、麦克斯韦、本迪克森这些以二百年前的大神写的东西，唯一的进步大概来自于计算机的发明和使用。”
　　科研方面的事情萧唯峥插不上嘴，万雪萍倒是能聊两句：“您随随便便捡漏都能捡进世界一流大学当教授，分分钟拿到美国绿卡。要是稍微认真点，您这是要冲出地球走向宇宙？”
　　欧阳忱有点自嘲地笑笑：“我这点坑蒙拐骗的技巧能让我有今天的成绩已经太幸运了。在美国的话我能看到未来几十年我的人生不会有大突破。最近我正考虑着回国。”
　　万雪萍有点惊讶：“回国？国内的科研环境……前段时间回国的颜教授不也受不了又回来了吗？”
　　欧阳忱苦笑：“国内引进外国学者下的成本大啊。中年人的生活，远不是象牙塔里做做模型写写文章那么简单。每天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哪一件不要钱？老人要照顾，孩子要上学，我权衡了下，还是国内开出的条件更有吸引力。”
　　万雪萍自己其实也不太了解国内的学术环境，但这些年回国的各种经历，让她心里有些预估：“这两年国内的大环境不好，不特指学术环境。不过都是公家的事业，我觉得高校没法免俗。每天学主义学思想，开会时间比干工作的时间多得多。现在国内的大学，校章都能按着溜须拍马的跪舔手法写，学术独立根本是一纸空文。您真的觉得您能受得了？”
　　“还好我学的是工学，不是社会科学，学术独立什么的，对我的研究影响应该不大。再说钱难赚屎难吃，我既然有这方面的想法，自然就做好了最坏的心理准备。”
　　万雪萍看欧阳忱心意已决，就也不再提国内的事情，转而说道：“那也很好。国内这两年发展确实很快，尤其是基建方面，机会比美国多得多。加上现在教授都可以在外面公司兼职，甚至自己开公司，挣钱肯定是比美国容易的。”
　　欧阳忱点头：“最主要的还是老人。我爸妈七十多岁，每年坐十几个小时飞机来我这住已经身体吃不消了。在这边他俩又不敢开车，语言也不通，住在我这出门都是问题。他俩不喜欢美国，我回国是迟早的。好不容易家里俩孩子上了寄宿高中，趁着国内引进外国学者的力度大，我现在回国也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沉默了大半天的萧唯峥递上来一张名片：“虽然临江的小公司未必在您眼里，但您回了国要是真的考虑在建筑公司挂个顾问之类的，可以考虑我们。我们公司最近打算扩张业务范围，在竞标临江的几座摩天大楼。”
　　欧阳忱接过名片，读了读上面的内容，感叹道：“我出国这么二十多年，临江已经从小县城变成有摩天大楼的地方了。当年唯峥在这上学的时候还染一头粉毛跟一群纨绔子弟每天胡混，现在已经成了公司副总了。时光飞逝啊。小万，你现在做什么呢？”
　　万雪萍和萧唯峥的脸色都有一点尴尬。萧唯峥的尴尬之处在于自己的副总完全是凭爹上位，有点羞赧。万雪萍的尴尬是自己从全世界土木工程最好的大学硕士毕业，现在是失业状态，就算马上就要有新工作，也不能完全算是自己的本事，很可能只是萧唯峥面子大。
　　好在万雪萍迅速调整了心态，脸上的尴尬一闪即逝，很顺溜地说：“我刚刚跳槽，要给萧副总打工去了。还没入职，不知道具体工作内容是什么。”
　　欧阳忱注意到了万雪萍的尴尬，笑说：“干啥不是混口饭吃？你们年轻人别放不下面子。哪毕业的都一样，除非像唯峥这样有个好爸爸，要不然都是给别人打工，没啥高低贵贱之分。唯峥呢，你有个好爸爸，也没啥可不好意思的。我能理解小年轻自尊心强，别扭，总想脱离父母的保护自己闯出一片天，觉得靠爹妈是个丢人的事儿。但爹妈做什么也不是你们年轻人自己能选的。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是助力，不是限制，你要学会好好利用现有的资源，把手里的好牌打得更好。”
　　人确实不能跟自己过不去，要不然怎么过都是意难平。万雪萍和萧唯峥都点点头。
　　从欧阳忱那出来，正是下午三点多太阳最烈的时候。万雪萍和萧唯峥并肩走在学生来来往往的校园里，万雪萍笑道：“难以想象你也这么年轻过，染着粉头发在校园里像跳蚤一样乱蹦。”
　　萧唯峥撇撇嘴：“我倒是能想象你读研时候什么样，戴着黑框眼镜扎着高马尾背着书包，每天风风火火从办公室跑到教室，两点一线。”
　　“差不多。没课的时候我还去酒吧跳舞赚钱。说赚钱是真的只是为了赚钱，连跳完舞喝一杯的时间都没有，比你们年轻人生活无聊多了。”
　　“你上学的时候很缺钱吗？”
　　“还行吧，能出得起签证要用的资金证明。我很小就开始自己挣钱，在金钱方面总有一种朝不保夕的危机感。”
　　萧唯峥想起来万雪萍之前提过的父母双亡：“你靠自己挣的钱出了国？”
　　万雪萍笑了下：“怎么可能？卖身吗？我爸死于工程事故。死亡赔偿金兑现之后我家一群亲戚像饿虎扑食一样，就差直接拿着刀逼着我取出来给他们用。我那时候还没成年，自我保护能力有限，索性把钱带出国花个干净。这笔钱放在银行里迟早是别人的——我爷爷奶奶现在还在世，我爸还有一群亲兄弟姐妹穷得揭不开锅。知识学到自己脑子里别人抢不走。再说现在钱贬值太快，就算别人不拿走，我存个十年二十年也下不了崽儿。出国读书这个点子还是干妈想出来的。”
　　说话间走到一座塔楼下面。古老的青砖塔楼上有一口大钟。万雪萍抬头看了眼塔楼，对萧唯峥说：“今天太阳太毒了，咱们去钟楼下的阴凉地休息一会儿吧。我喝口水咱们再去找车。”
　　钟楼是伯克利的一个标志性建筑，学校里流传着一个完全不靠谱的传说：情侣携手走到钟楼下可以一生一世，代价是挂科。不过这种不靠谱的故事都是本科生之间流传的，萧唯峥觉得以万雪萍对母校有限的了解，应该是无心之语。他强迫自己不要多想，陪万雪萍走到钟楼下。
　　万雪萍从背包里掏出一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先递给萧唯峥：“你也没少出汗，你先喝。”
　　萧唯峥受宠若惊地接过矿泉水，都没敢碰嘴唇，仰着头往嘴里倒。
　　万雪萍挑眉：“今儿怎么这么矫情？工地上你拿我的水瓶喝水毫无心理障碍的啊。”
　　萧唯峥根本不记得自己在工地上用过万雪萍的水瓶，想了半天都不知道万雪萍说得是啥时候的事儿。他抱着水瓶子沉默了许久，说道：“工地上我也不知道你是女人。再说了这不是现在才意识到我喜欢你你好像又不那么喜欢我么？我就注意一点，免得不自觉越了界。”
　　万雪萍从他手里拿回来水瓶，一口气喝了半杯，说道：“谁说过不喜欢你的啊？我只说我没想好。”
　　她伸出没拿水杯的那只手：“给我一只手。”
　　萧唯峥大脑有点过载，机械地把自己的右手递给万雪萍的左手。
　　万雪萍的手即使在大夏天也是冰一样凉，又细又长的手指覆上萧唯峥的手背：“你听过这座钟楼的迷信故事吗？”
　　萧唯峥僵硬地转头：“啊？听过。”
　　万雪萍紧了紧自己的左手：“喏，如果一生一世就这么简单该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