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钉》狂魔霖殷

49、第四十九章 接锅

　　再次坐上萧唯峥的车，万雪萍才反应过来不对。她忍着恶心，强打起精神笑问：“这个工程也是你们毅刚地产的？我竟然一点都不知道。”
　　萧唯峥摇头。
　　“那是哪阵神风把您吹来了？”
　　“吴叔叔听说塌方，联系不上你，也找不到张工，就给我打了个电话碰运气。他觉得我跟你比较熟吧。”别看萧唯峥现在说得云淡风轻。当时接到电话的时候，他可是被吓到手脚发麻。
　　万雪萍完全洞察不到萧唯峥的心理活动，很无所谓地拖长调子“嘿”了一声：“还麻烦你亲自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没耽误你什么事儿吧？”
　　萧唯峥心说有什么事能比你差点被埋了重要？嘴上还是客客气气地回答：“要真有重要的事儿我也不会来多管闲事。我最近时间比较宽松。”他话锋一转，反问万雪萍：“你最近怎么样？工地忙不忙？感觉有一段时间没听过你的消息了。”
　　万雪萍病恹恹地扯扯嘴角，阴阳怪气地说：“挺好的。跟张工合作，能有什么不好？反正我什么都不用操心。”
　　萧唯峥用一种长辈教育晚辈的语气说：“张工身上也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你不要一跟他共事就有情绪。”
　　万雪萍在虚弱中都尖刻地冷笑了一声：“基坑都有情绪了，我就不能有情绪？我敢说那个基坑肯定有不少偷工减料不合规的地方。张鑫简直是见钱眼开，什么字都敢签。要是我验收基坑……”她想说基坑早就返工一百次了，她想说基坑肯定不会塌方，她想说工人肯定不会出事，但这些话含在嘴里没吐出来。塌方已经发生了，哪有那么多要是呢？
　　萧唯峥有点担心地瞟了她一眼：“所以这些不合规的字都不是你签的吧？”
　　万雪萍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不太轻松：“就算是张鑫的名字，他是监理员，我是驻地监理，你觉得我跑得了吗？要是吴总站在我这边还好说，但他和张工共事了二十多年，我又是全公司都不喜欢的刺头，到时候肯定弃我保他。走一步看一步吧。”
　　万雪萍对自己的处境一直都有很清醒的认识。有些人是招人讨厌而不自知，她是一直都很清楚自己又臭又硬在失业的边缘试探。其实现在的工程她已经做了最大的让步，对张鑫那些把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头来好处她一分都没捞到，责任倒是都是她的。
　　萧唯峥沉默了一会儿，尽量把语气放轻柔，说道：“你做事太极端了。好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有一句话怎么说的？小孩子才分对错，成年人只看利弊。”
　　这话万雪萍不是很爱听，但她今天精气神实在不够炸毛回怼，就平静地说道：“愿闻其详。”
　　“你看你在我那的时候，一点点问题都不能忍，动不动就下整改通知。也就是我的工地有我爸兜着，别人工地根本没法找你这个标准干下去。你再看现在这个工地，你说放手就放手，有问题也不提，任由张鑫胡来，破罐子破摔。你这可不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
　　万雪萍挑了挑眉，用和讽刺的表情毫不配套的虚弱声音问：“你怎么知道我没提？你在这个工地上干过活吗？你知道我现在是什么处境吗？他们开会都不带我，所有的决定都没有我参与，我每天的工作就是绕着基坑散散步，顺便听听不知道谁给工人灌输的我是靠关系当上这种闲职监理的八卦故事。”
　　萧唯峥内心其实不太赞同万雪萍的说法。他觉得一个有情商的人，是能够从四面楚歌中杀出一条血路，找到一个人人都能接受的方式去搞工程的。博弈的过程虽然会有退让，但结局肯定比非黑即白你死我亡要好得多。万雪萍的问题不仅仅是对建筑质量要求高，最重要的是情商太低，不懂得迂回。不过这些想法他没说出口。一方面万雪萍现在心情极差身体虚弱，不适合展开辩论；另一方面根据萧唯峥自己的经验，这些事情是社会大学会用现实教会你的一课，不是任何人可以强行灌输的。
　　二人之间有点紧张的气氛又持续了一会儿，萧唯峥的手机铃声打破了一车沉默。
　　萧唯峥通过车载蓝牙开了免提，环绕立体声全方位袭来的是吴启明带着火气的声音：“小萧啊，万雪萍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呢？”
　　“是。”
　　“叫她接电话。”吴启明没好气地说完这话就直接挂断，连老朋友的儿子的面子都没顾及。
　　万雪萍拿起自己静音多年的手机一看，又是三个未接来电。她蔫蔫地闭了闭眼，睁开眼睛之后回拨了过去。
　　吴启明接起电话第一句：“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万雪萍说先跑了就先跑了？这才几点？到下班时间了吗？”
　　万雪萍嗫嚅着解释：“我跟张工打了招呼。我今天身体不太舒服。”
　　吴启明平时已经算是脾气很好的了，要不然也不能跟万雪萍这样的刺头相安无事这么久。今天他是把积累两年的所有火气一股脑发泄了出来：“什么时候监理工程师跟监理员打个招呼就算请假了？你的上司是我。”
　　万雪萍自知理亏，没说话。
　　吴启明机关枪似的：“医院里那俩有一个颅骨骨折颅脑损伤，下了两次病危了。他全家靠他一个劳动力吃饭，现在一群农村来的老弱病残正围着甲方闹呢。这人在基坑里没带安全帽。他工友说他就是早上戴着你的安全帽干活的。”
　　“所以？”难道好心给别人更结实的安全帽还能算是错处？
　　吴启明简直惊讶于万雪萍还有脸问“所以”。没有她万雪萍，安心还不至于惹这么一身骚。“所以你今晚回公司开会！这事儿肯定没完。好端端的基坑怎么能塌？还好还只是个基坑，要是楼都盖起来然后一起塌了，咱们一起去吃牢饭？你一个监理工程师，你怎么给他们过的验收？要是这个工人的命保不住，收拾铺盖回家是好的，搞不好你下半辈子得在监狱里过。”
　　万雪萍向旁边的萧唯峥投去一个“你看吧，我就说要我背锅”的眼神，脸上竟然还挂着一丝淡淡的讥讽，有气无力地说：“几点开会？”
　　吴启明简短回应“七点。”之后根本没等万雪萍说话，直接挂了电话。
　　安心虽然是私企，但是个有人性的私企，不跟风九九六工作制。七点开会对很多人来说属于占用下班时间，大家自然对始作俑者没有好脸色。再说万雪萍平时人缘也确实不好，出了事儿没人乐意陪着她折腾。万雪萍一进公司们，立马就收获了几个樟脑球眼。
　　万雪萍惨白着脸色，用僵尸般的微笑回应了所有樟脑球，小跑着回办公室收拾开会要用的文件。其实整个工程所有不合规的部分，万雪萍都有记录，有一些还有录音材料，证明是张鑫强行要签字，根本没尊重过万雪萍的意见。她怕的就是有朝一日出事的时候要她担责。她是不够圆滑，又不是傻。
　　结果事实证明这些文件一个都没用到。一个多小时的会议，可以称为甩锅大会。万雪萍根本没机会开口辩解，整个工地上一切错处都是她的。签了工地上所有的字的张鑫仿佛是一个六娃，从整件事的最中心凭空消失。要不是这种情况施工方是主责，监理的连带责任很小，万雪萍觉得这个会议给她的定性够她直接牢底坐穿。
　　开完会她连办公室都没来得及回，就麻溜地失业了。
　　其实整件事不能算意料之外。对万雪萍来说，这种收场不过是迟早的事。但是预料到一件事，和这件事切实地发生，感受还是不太一样。万雪萍受了一整天委屈，本身身体就不太舒服，这么一折腾，就更难受了。
　　搬着一个盛着办公室里被清理出来的个人杂物的整理箱，站在公司门口打车的时候，万雪萍感觉夜风吹在脸上有点凉。临江在南方，晚春初夏已经是二三十度的天气了。万雪萍放下箱子，用手抹了把脸，才发现自己满脸是泪。
　　她扬了扬脸对着天上稀疏的星子自嘲地笑了一下，闭了闭眼睛，努力把自己的一身疲惫和失态都掩饰妥帖。
　　睁眼的时候，眼前是一辆橘黄色的路虎。萧唯峥站在车边，很礼貌地不直视万雪萍挂着泪痕的脸，轻声说：“我送你回家吧。”
　　看到萧唯峥的一瞬间，万雪萍觉得自己憋了一整天的所有情绪突然决堤。她冲上去熊抱住萧唯峥，把脸埋在他胸口，也不管眼泪鼻涕都会蹭在萧唯峥衣服上，闷闷地说了一声：“谢谢你。”
　　萧唯峥有点手无足措地任她抱了一会儿，轻轻抬手回抱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真诚但有点笨拙地安慰：“没事，天塌不下来。明天就是新的一天。”
　　怀里的万雪萍点点头，抽抽噎噎地低声说：“我知道。我就是难受。哭一哭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