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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碎(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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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也不知道魔石碎成了几片。
六界之大,不止昆仑。
只要她想,哪里都是她的家。
——第二十二章·破碎的声音
高高的灯笼挂起,值班的衙役退回到衙门里,一边走,一边聊起方才的严姑娘。严姑娘并非苦主,而是他们的同僚,但说是同僚,总归还是差了那么一层关系。
“你说严烟姑娘她……婚否啊?”
“哎呦,看上了?”
“你说,这严姑娘身段好,长得也好,为什么要来咱们衙门当仵作呢?”
“我也搞不懂……不过她确实有点本事。上次那个南城护城河的碎尸案,你是没在现场捞啊,看一块一块的,都被泡发得不成人样了,府尹大人都怵的慌,好不容易捞出来了,他看都没看,直接当悬案处理了。结果没成想,严姑娘当晚在停尸房待了一宿!一宿啊!硬是拼出一个人形来了!”
“这事我知道,认领的告示还是派我去贴的,第三天家眷就来衙门领尸体了,还给咱们衙门送了两篮鸡蛋,大人全赏了严姑娘。”
“你还说呢,她那双手煮过的鸡蛋,你也敢吃。”
“有什么不敢吃的?严姑娘的手又长又白,谁不想和她执手到老呢?”
“别别别,我可不想,我瞧她怪的很。”
夜里的衙门安静且无聊,严烟姑娘身为衙门唯一的女性,总免不了成为男同僚们的谈资。说来,严烟姑娘来衙门述职不过才几个月,他们对她的了解也并不多,只知道她独来独往,平日里若没有什么工作,就自个呆在衙门旁边巷子的官家宿舍里看书。
确实是个怪人,但架不住人长得好看啊,若非亲眼所见,他们也不相信会有这么一位“大家闺秀”在衙门里干仵作的活儿。
严烟自衙门出来,径直回了住处,反锁房门。
今夜有些不同寻常,直觉告诉严烟,她似乎被谁跟踪了……原以为官家宿舍最为安全,如今看来也不够安全。
普天之下,根本没有安全的地方。
严烟拔下脑后的木簪,三千烦恼丝宣泄下来,衬得她一张本就素净的脸更加苍白。
“梁上君子,何不下来说话?”
严烟甩手,木簪准确地向着梁上而去,那梁上君子没想到会被发现,从梁上掉了下来,想要逃,却发现房门被反锁,想要翻窗,更不想严烟早在窗前等着他,一把刀瞬间架到了脖颈。
“谁派你来的?”
见对方不说话,严烟的手向下压了几分,划破对方的脖颈,“说!”
“姑娘,刀下留人!”梁上君子的声音沙哑,不知是本就沙哑,还是说为了掩护身份刻意压低了嗓子,“在下并非受人指使,只是误闯了姑娘的房间,姑娘放在下一条性命,在下来日必定报答。”
严烟不为所动:“把你的面罩摘下来。”
对方缓缓去摘面罩,不料在摘下的那一瞬间,突然出手洒了一把灰!
严烟被迷了双眼,来不及反应,贼人已经飞快地打掉严烟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丢下一句“对不住”,翻窗逃脱。
严烟顾不上追,把脸扎在平日洗漱的脸盆里,反复洗了好几把脸。洗完脸,确认自己已反锁好门窗户,她开始坐在镜前反复检查接触灰的皮肤和眼睛是否有异样……尽管最后没出现什么异样,她还是不放心地从书柜里翻出一瓶万能的解毒药,吞下两粒。
四处检查一番,屋内并没有丢什么东西,那贼人似乎不为盗窃而来。
严烟提气,蹬了一脚桌角,蹬了一脚墙面,借力蹬上房梁。
梁上只有一处贼人留下的脚印,严烟上手用两指间的距离量了一下——八寸左右。脚印旁还有一处用手胡乱抹过的痕迹,严烟摸着自己的脸,了然:想必这就是那贼人方才所扬的灰了……
唉,毕竟是女子,再不怕死,也怕死的太难看。
严烟翻身跃下房梁,拾起地上的刀,用手帕擦去血迹后,又将手帕放到灯火销毁。
火苗吞噬着丝绢手帕,灯光闪烁,将严烟的身影扯成不同的形状,如同她此刻的心情,混乱且复杂:衙役们此时都在衙门里当差,子时才会返回官舍,那贼人似是知道这点所以才潜入进来,只是他没想自己和衙役们的时间不一样,竟会提前三个时辰回来……那贼人一不贪钱财,二不贪女色,三又阴险狡猾,真不知是什么人物?又为何闯入自己屋中?
严烟一直静坐到子时,直到听到衙役们陆陆续续回来的声音,才放下手中的戒备,手中戒备放下,心中戒备不可无,她将刀挂到床旁自己伸手就能够到的地方,这才和衣躺下。
今夜注定无眠。
第二日,严烟上工,谁见了都要问上她一句:“没事吧?”
她一夜未睡,又不着水粉,脸色看着憔悴苍白许多,来到后堂,刘府尹瞧见她这幅可怜样子,也吃了一惊:“严姑娘,你的眼睛是怎么了?”
“风沙进了眼睛,起了炎症,大人不必担心,过几日就好了。”
严烟谢过刘府尹的好意,视线落在他身后,那位背对着他们的男子身上,一身银白色的飞鱼官服,腰间别着一把雁翎刀,不走正厅却出现在衙门的后堂,显然有事而来。
严烟瞧着刘府尹对自己的态度,无非是对女下属的关怀罢了,便知道对方不是为自己而来,于是主动问道:“这位是……”
“这位大人是大理寺派来调查沈帅一案的百户大人,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关于沈帅的事。”
“沈帅?”
严烟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感觉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
“沈帅的尸体被领回去没几天,沈家一家就被灭门了。”百户大人说罢,转过身来,当看到严烟时,他楞了一下,似是惊讶于严烟是女子,不过他也只是愣了一下,便恢复了往日严肃的神情,“是你验的尸?”
“是我。”
严烟隐约想起来了,前几日的那个南城被碎尸又被抛河的可怜人就叫沈帅。当时沈家为了答谢衙门捞尸又拼尸,送上两篮子鸡蛋……没想到,沈家送的鸡蛋还没有吃完,这人说没就没了。
百户大人打量着女仵作,似乎是有意为难:“跟本官说说,尸体上都有些什么线索。”
面对眼前这位威风堂堂,言辞冷酷,不近人情的百户大人,严烟并不想多说什么:“大人在此稍等片刻,下官这就去取沈帅的尸验报告来。”
“尸检报告?”
“是本官整理的,里面详细记录了所有关于沈帅尸体的一切,比下官说的还要清楚。”
严烟说罢,拜别面前两位大人,转身离开后堂。
走进官舍的巷子,身后传来陌生的脚步声,严烟警惕地回过头,这才发觉百户大人竟然明目张胆地跟了上来,完全没有暗自查案的样子。
百户见严烟站在原地等,手一挥,示意她先行带路:“此案加急,本官随你一同去取。”
严烟停在原地:“大人,不妥吧?”
“有何不妥?”
“下官待字闺中,大人这样进下官的闺房……不妥。”
“敢问严烟姑娘,可有婚约在身?”
严烟眉头一皱,觉得此事并不简单。
“下官的婚约,与本案有何关系?”
“无关。”百户在她面前负手而立,虽是铁面,却说着轻浮的话,“是本官自己想问。”
严烟忍不住打量起眼前这位百户大人,这几个月来,周围爱慕她的官家子弟不少,但敢直接这么问的,只有这位今日才有一面之缘的百户大人……而她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谢大人关系,下官已有婚约在身,大人止步。”
严烟前脚进了房间,后脚便把百户关在外面,她秉着“灯下黑”的至理名言,躲藏在这里几个月,(除了昨夜)一直相安无事,她可不想此时因为一个已死之人的牵扯,暴露了自己苦心经营的身份。
屋内,昨日上房梁时的脚印还留在墙上,严烟急忙用抹布抹去,环视一圈,又忙将床上的刀扔到床底去,再检查一圈没有引起怀疑的地方,这才钻进书架里翻起往日的验尸记录。这几个月的尸检报告都堆在这里,堆了满满一箱子,代表着她的勤劳和敬业,甚至还翻出了平日里的读书笔记,证明着她是一个笃信好学的女人。不过严烟此时只庆幸自己平日里有记录笔迹的习惯,可以让她在和门外之人打交道上省去不少麻烦。
温煦的阳光洒在无人的巷子里,南无涯倚在右门,习惯性地按着腰间的雁翎刀上。
昨夜,他差点在这里杀了她。
他原以为能拼接碎尸的是个大胆的小仵作,却不想是个胆大心细,矜贵清冷的女子。或许这样的词汇并不足以完整的形容她,但请原谅他从没有见过这样极具反差的女人。
单薄的胳膊会挥舞大刀,明明不胜武力,却在面对敌人时从容不迫。
不可否认,他堂堂百户,手起刀落的人,昨晚确实被她的气势给唬住了,乃至到现在都还清晰地记得她昨晚的模样,那么清心寡欲的一张脸,却在命令他摘下面罩的时,有着不容置喙的高傲和不可一世的轻蔑,像极了他原来的主子……
左侧的门开了,南无涯扭头,对上一双眼睛。
“大人,这是沈帅的验尸记录。”
南无涯不得不承认,他昨晚的判断是正确的,若不是他随手抓了一把灰,恐怕昨夜轩辕就要失去一双漂亮的眼睛。
“大人?”严烟唤了一声。
“做的好。”
南无涯回神,接过严烟手中的本子,随便翻看了几页,“你念过书?”
严烟的字很好看,即便是这般粗糙的纸张和劣质的墨水,她的字依然工整,细看之下,笔锋苍劲有力,不仅没有女儿家的娟秀,反而透着一股大家风范。
南无涯对严烟再次刮目相看。
同时,也充满了好奇:“为什么要当仵作?你父母呢?”
严烟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交了本子,敷衍地说了几句“下官只知道这些”“大人办案辛苦”“请一定为沈家讨回公道”的场面话,便进屋反锁了门。
她连送都不愿送他一下。
南无涯将本子装进怀里,忍不住苦笑一声,为了与她相见,他甚至不惜穿着官服前来,这般痴傻,倘若被旁人知道了,恐怕要笑掉大牙。
“严仵作,你此次破案有功,日后若有什么困难,可到南街七字茶馆寻求助。你记好了,本官姓南,名无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