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笑江湖》封刃作书

4、暗杀记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暗，谁能极之……”

　　一旁穿着青色长衫的书生摇头晃脑地念诗，桌子上的一小碟茴香豆只剩下三四颗。路过的小二口中吆喝着“客官酒来了”，在路过书生的时候翻了个白眼，眉眼间隐藏着不屑。

　　小酒馆不是一个念诗的地方。

　　尤其是这个书生二十句中就念错了七八句。我恨不得提起“青枫”，替他的授业夫子教训一下这榆木脑袋，可是我不能，我答应了师父要做一个乖巧懂事的，而且我的剑，怎么可能胡乱杀人。当然，有人愿意出银子，那就另当别论了，因为我现在的身份，是一个收钱买命的杀手，说起来，多亏了小寡妇和那新县令替我四处宣传。

　　“滚开滚开，少在这儿挡道，要念书去书斋。”
　　碍眼的书生总算是惹恼了人。
　　新进入酒铺子中的大汉，如同蒲扇般的手挥动，一个推搡，就将瘦弱的书生给拨到了旁边去，而书生的背囊中，露出了一叠花花绿绿的书。可不就是新近流传的□□吗？那露骨的画像，连我这个女人瞧着都满脸热气。

　　铺子里一阵大笑，书生涨红着脸收拾着地上的册子，正打算利索地滚出客栈的时候，一双红色的绣花鞋出现了。
　　凶巴巴的大汉让开了一条道，一个穿着红衣妩媚女人弯着腰，将地上的□□捡起来，轻轻地拍去上头的灰尘。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生一仰头，正撞上了女人妩媚的笑容，身子顿时酥了半边，只知道呆呆地重复着这句话。
　　漂亮的女人很危险。
　　这是我闯荡江湖得出来的经验。
　　不出我所料，女人在绽出妖娆笑容的下一瞬间，便拉下了脸如炼狱爬上来的寻仇夜叉，手一指，可怜的书生便像是麻袋一般被丢出了客栈。

　　漂亮的女人是吃人的老虎，如果遇到了怎么办？
　　打死。
　　以上两个字是师父说的，可事实上遇见了之后，他也只会装死。
　　我低头喝酒。
　　入喉的酒灼热了五脏六腑，化作了体内绵延不绝的内力。

　　“你就是自称是天下第一剑客的小一？”女人的声音中有七分的倨傲和三分的不屑。
　　难道是找上门的挑战者？那么此刻的她就不再是女人了，而是一柄即将被我折断的剑。
　　我可以受辱，但是手中的“青枫”不行。
　　“是。”
　　我也学着女人的语气，微微抬起头用下巴指着她。

　　可她是站着的，我的脖子仰得好累。片刻后，我就低下了我高贵的头颅。
　　师父说了，必要的时候就要低头，这样你吃了再多，也不会露出三叠下巴。
　　女人的语气中带着几分的满意：“很好。”
　　接下来她是要动手了么？
　　女人的手中没有剑也没有刀，但是这并没有让我放松警惕。因为手中无刀剑才可怕，他们很有可能已经练到了发剑气于无形的地步。

　　剑气和杀意我都没有感觉到。
　　一张纸轻飘飘地落了下来。
　　在看清楚的这一刻，我意识到我输了，我输给的不是这个女人，而是输给了贫穷。
　　那不是一张普通的纸，那是一张可以供我花天酒地的银票！
　　“您有什么吩咐？”天大地大，老板最大。

　　“替我办一件事情。”妩媚的女人摸了摸下巴，她将从书生那里抢来的□□摆在了我的跟前。难道是让我来写□□？还是让我画春宫图的？不行的，我是个有如高山雪一般晶莹节操的人。
　　可是银票——
　　“知道这书的作者吧？我也不要她的命，你去帮我打断她的右手！”
　　原来是这件事情，我松了一口气。

　　我虽然没有看过这火热的□□，但是我听过作者的名字，叫饮春主人，是一家印刷铺子的老板娘，在远近也是个风流俊俏的人物。听说上铺子里的人，一半是为了她的书，而另一半是为了她的脸。自从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我对漂亮女人总是躲避不及的，可现在，不是我经不住美色的诱惑，而是我受人之托，才会走上那一遭。

　　我是一个杀手，也是一个正直的剑客，我自然不能做出暗杀这等只有下等刺客才会做出的事情。我要大大咧咧进入饮春室，我要堂而皇之、大摇大摆地打断她的手。但是我低估了饮春主人的受欢迎程度，饮春室被围得水泄不通，连一阵风都吹不出去。
　　我只好使出了杀手锏。
　　——翻墙。
　　我见到了美人。

　　什么是美人？我曾经在师父的书上瞧见了一些描述，其中有几处他圈圈点点，似是极为认可之处。
　　鬓云乱沥，胸雪横舒。如春半桃花，盛开牡丹。
　　“你是——”
　　“我是杀手。”

　　真正的杀手敢于承认自己的身份，我从墙上利索的翻身而下，站在树下看着不远处卧在石榻上的那道影。
　　“是贺兰让你来的？”美丽的女人脸上不见任何恐惧之色，唇角反而勾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贺兰，谁是贺兰？大约是从我的脸上读出了疑惑，饮春主人又开口道，“就是那个打扮得花枝招展、极为骄纵的蛮横大小姐。”

　　我仔细想了一阵子，确实如此。
　　“你知道她为什么要让你来吗？”
　　按理说我是个收钱做事的，不该问东问西，可实在是忍不住，从下单的贺兰口中得了一些讯息。

　　“她说你写死了她最爱的角色，说你的小说烂尾。”
　　饮春主人听了我的话，露出一副“尽在意料中”的神情，她朝着我走过来的时候，带起了一阵香风。她难道也是一个武林高手么？但是这个念头在她将一本崭新的小说交给我的时候就打消了。
　　——你看看吧，最后告诉我那叫做“贺兰”的配角该不该死。

　　一地落花可作小榻，我盘腿坐下，而饮春主人则是躺回了石上，轻轻地哼着动人的小曲。
　　是美人迷眼，还是如同天籁般的歌声动人呢？淡淡的香气在周身萦绕不散，我忘记了我的任务，而是一心投入到了小书中。文中的贺兰是一个招摇过市的大家族小姐，总是给小说的主角作对，做一些又蠢又坏的事情，最后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在众叛亲离、家财散尽后投缳自尽。
　　这是一个所有读者心中的理想结局。

　　除了那个叫做贺兰的女人。
　　——你说她该死么？
　　——该死！而且这样死得太便宜了吧！
　　我最终没有完成雇主的请托。
　　我将银子退回给贺兰的时候，她没有让她的随行保镖冲上来打我一顿，甚至是松了一口气的表情。我以为贺兰是找到了其他的人去做这件事情，思来想去，决定再去饮春室探一回消息。我看见贺兰踩着侍从的后背翻墙而入，难不成娇滴滴的大小姐要亲自动手么？我仿佛已经看到了眼前的惨像，可是一切并没有发生。捂住眼睛的手放下来时，她们两正抱在了一起，互相揪头发的场景没有出现，大喊大骂的场景也没有出现。

　　——你请人打断我的右手？嗯？
　　——不，我没有，我不是！
　　师父说得对，山下的世界太复杂了，不是一个弱小可怜的我能够应付得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