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有相逢否》投冰点水

1、第 1 章

　　我叫杨婉，今年二十有四。曾经有个哥哥，叫做杨毅。他长我3岁，死于2002年5月7日的那次空难。我的家人在我十二岁的时候死于车祸。所以，我现在是孤身一人。

　　父母的事情已经不再是心头痛处了。只是我的哥哥，照顾我、宠爱我的哥哥，也这样悄无声息的离去，给我鲜血淋漓的伤口。

　　我在哥哥用过的事物中间拼命怀念着他，触摸着他曾经留下的指纹。很久很久，不眠不休。然后我发现了哥哥的秘密，一个他从未说出口的秘密。

　　我清晰的记得，那是太阳升起前最黑暗的时候。我在电脑中看到他的日记，全身冰凉，痛入骨髓。我的哥哥，我英俊的、温和的哥哥，爱上了一个不能表白的人，爱上了不能爱的人。日记里面的哥哥深情缱绻，细细描写自己的心情。他没有对他爱着的人表白，没有任何的表示，就这么压抑着。想起曾经问起他“什么时候找嫂子”，他总是说等着我念完书再说。

　　原来如此。

　　现在，我已经拿到硕士学位，那么，哥，就让我去替你向那个人表白吧。如果你不愿意我说出口，请梦里告诉我。

　　不费吹灰之力，我在一个贸易公司找到了合适的职位。

　　“杨小姐，请进。这位是即将和你合作的赵文宁先生，他是我们公司的开发部负责人。”我点点头“谢谢，赵先生，兴会！”同时伸出手，和他一握。

　　这个人，就是哥日记中描述的那个人。哥说他的面貌轮廓分明，眼睛漆如点墨，真的一点也没差。早晨的太阳正好打在他的脸上，五官更是分明起来。他的手温暖有力，没有任何戒指。礼节性的接触后放开。可知，是个知道进退的人。

　　赵文宁待我坐定，露出淡淡笑容说：“没想到杨小姐不但能力出众，相貌也这么漂亮。”

　　是吗，那么有没有觉得我眼熟呢？我暗想，同时寒暄：“谬奖谬奖！赵先生青年才俊，是我学习的对象。希望这次合作能使赵先生能对敝公司有更好的看法。”

　　他打开面前的文件，“杨小姐快人快语，那么，就直接谈下这笔订单问题吧！”

　　工作的事情是规范而又有效率的，经过大约一小时的讨论，基本框架已经达成，剩下的就是细节问题的修补。赵文宁环顾四周，开始客套下他对这次顺利合作的希望之情。这个男人，哥认识他的时候还是刚刚毕业的大学生，经过近十年的社会历练，已是有了成熟的头脑。面貌必定也有了改观，可能以前不会有这份男人味以及淡淡的沧桑。

　　哥，你看到现在的他，觉得高兴吗?作为你的下属已经成长，你是高兴的吧？

　　一夜无梦。

　　签约的谢意，是在一个不预约就没有空位的餐厅举行酒会。男子燕尾服潇洒，女子长裙拽地生姿。我只捡了大学毕业时的礼服穿，是哥哥选的，青色为底白色蕾丝滚边，只在裙摆处绣了一丛似血梅花。其实我只有这么一件礼服，哥本来说我硕士毕业的时候会再送我件成熟的，只是没这机会罢了。一件，也省去挑选的烦恼。

　　我不喜欢人多的场合，觉得自己很孤单。正对着跳舞的人群观望，赵文宁倒是走近，做手势想请我跳舞。抱歉一笑回答他，舞盲，不能和此雅兴。他指着周围的沙发，请我坐着闲谈。

　　“杨小姐穿着真是淡雅！”

　　“客气客气。不及赵先生神采飞扬。”商场上的对话总是这么的做作。

　　“有句话稍嫌唐突，不过，我觉得杨小姐的相貌和我一位故人非常相似。”他看着我说。

　　哦，是哥吗？我不置可否，等着他继续说。

　　“他是我以前的上司，我们大约有6年没见了。不过杨小姐的眼睛、鼻子和他非常相似。工作起来的神情也是一摸一样的。”

　　“看来这次合作，也是承了故人之情。不知道赵先生为什么对这位上司有这么深的印象？”

　　“因为非常的巧合，他也是姓杨。而且，是他教我商业的运作，我很是感激他。”

　　听到这句话，心跳略微快了。哥，他在说你。他的表情真诚，他的眼神质朴。哥，你果然看中值得的人。

　　慢慢呼吸一下，我冷静回应一下他的言语：“赵先生不忘以前的事情，一定是深得员工爱戴。能和这样的人才合作，是我的荣幸。”请别说我这么拒人千里，我不知道怎么样“正常”的表达。想起哥的文字，面对这个人的面孔，心里纠结一团、

　　席上觥筹交错，舞池内身影交错。我推脱头疼，离开这带着面具的地方。

　　我不知道怎么判断爱情，但是我能判断出人性。如果哥哥喜欢上的，是个遗忘了他的人，我会不惜一切，哪怕用我自己的身体，也要狠狠的玩弄这个人。但是，赵文宁不是这样。他或许不知道哥的感情，但是他对哥的感激却没有改变。我讨厌这个局面，粘粘呼呼的，就像融化的雪糕粘在手上，甜的气息环绕，但是让人不快。

　　我的生活单调的很，上班下班回家。没事做了就琢磨着怎么能套出赵文宁的话。自己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无聊，用心险恶好比巫婆，思维严密好比明天执行革命任务。

　　相请不如偶遇，捡日不如撞日，或者还有别的什么词来形容这样的情景，我一时想不起来太多。这是个很小的茶吧，因为位置比较偏僻，顾客不是很多。我却喜欢这里的清净，才常常要杯茶坐着看书，或者说是看着书发呆。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到了赵文宁。世界真是小，小到我很想问问霍金，他的时间理论是不是对我不适用。

　　虽然脑子里胡想，但是说出的话还是中听的：“赵先生，真是巧遇啊！”

　　赵文宁很绅士的问：“是不是和人有约了？方便坐下吗？”

　　方便，你要是再给我讲讲你和我哥哥的事情就更方便了。颔首一笑：“请吧！”

　　坐定了十分钟，各自面前茶水的蒸气蒸腾成湮氲的气氛，我们一句话还没有说。真是很尴尬的场面，两个人就像准备发表旷世诗篇似的酝酿不语，其实各自心怀鬼胎－－最起码我是的。轻咳一声，提醒他注意，适当的谈话也是必要的。

　　赵文宁的目光在我身上打了个转，“其实不知道会不会打扰你？”

　　“打扰是一定的，只是有时候打扰也很受欢迎。”

　　“杨小姐的言语真是有趣。本来以为酒吧是杨小姐喜欢的地方，没想到居然在这里遇到了。环境还真是清雅啊！”这里有用传统的红木搭成的藻井，桌椅都是原色的藤质，用的润了发出淡淡的黄色，暗黄色茶器厚重温馨，再加上似有似无的古琴音乐，是个极具传统古典气质的地方。

　　“放松的时候，还是觉得这样最舒服，你说呢？”我伸手给他的茶杯里添了点水。

　　“舒服的地方觉得特别能减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虽然我们只是合作的关系，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对杨小姐真的有种很亲切的感觉。”

　　因为我的长相。兄妹之间总是神似的。我暗自替他回答。这，倒也是个了解他的好时机。“是因为以前的那个上司吗？”

　　赵文宁端起面前的茶杯，转了转，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知道吗，我还用过他的杯子喝水呢！那可是上班的时候，用了上级的杯子，真是不敢想。”

　　“要是方便的话，赵先生能不能具体讲讲？我很有兴趣。”

　　“那时候才刚刚入行，大夏天的去跑协议，骑着破二八到处走。我的上级是个特别好的人，对我就像对自己的弟弟似的，手把手的指点我实际能力。我也算争气，工作也很努力。所以拿回协议的时候急急的去报告，就想着上级这么好，有好消息第一个通知他。全没注意自己热的浑身臭汗不说，还口干舌燥……”

　　我手指尖变的冰冷，再暖的茶也不能温暖。眼前人的叙述似乎幻化成了哥的日记，真真的上演。

　　“我看他热成那个样子，就叫他喝口水。他看看我的杯子没敢动手。我笑着重复一句，他才拿起来，递到嘴边的时候又看了我一眼。冲他点点头，心里暗自笑他小心翼翼，难道对着我要这般的诚惶诚恐？装着看他带回的协议，眼角把他喝水的动作看了个结结实实。额角上的汗慢慢的淌到面颊上，嘴好看的形成一个圆润的弧度，喉头一上一下的吞咽。喝完放杯子的时候，身体靠近能闻到他湿湿的汗味，一瞬间晃了神，居然亲了他。他红了脸，以为是无意的，但是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就抿着嘴不吭气。嘴唇被水滋润的红润润的，天知道我用了多大的意志才克制了自己想吻他的冲动。只能叫他出去，说有问题会再叫他。下班的时候我把杯子带回家了。心里存了个傻想头，觉得他用过了，我再用就像吻他似的。所以这个杯子会一直跟着我。”

　　那是个白色陶瓷杯，就放在哥哥的桌子上，现在也是一样的。杯子造型简单，釉上的很重，那白色就像要自己发光似的。杯身上画了淡墨的兰，细细两行小字“弦语愿相逢,知有相逢否”。

　　“杨小姐？”赵文宁讲完后，发现我眼神有点恍惚，“是不是觉得很无聊?”

　　他哪里知道我的心思呢。“不是，我在心里把这个场景自动上演了一次，现在这么平易近人的上级不是多见的了。”

　　“是啊！”他也长吁感慨，“现在多见的是尔虞我诈，商场如战场真的是一点不假。有时候回想自己的生活，就是围绕着工作转了。”

　　“那么，赵先生的女朋友呢？是不是也是很忙？”这个也是我想知道的，不论他幸福不幸福，知道完整的答案是哥的愿望吧。

　　赵文宁晃晃茶杯，伸出左手晃晃，“没有女朋友。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带上结婚戒指。”

　　“想来一定是赵先生要求很高，一般的女子自然是看不上的。”他的手还真是漂亮，修长的那种。哥日记居然没有提。

　　“杨小姐说笑了。说实在的，忙也是一方面。但是我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人能体会那种感情。”

　　“什么感觉是爱情呢？”

　　“我说不好。我总觉得是一种眼神，疼惜你，宠爱你，理解你的那种。有人这么看着自己，觉得自己是全世界最重要的。”赵文宁也有点迷惘，不知道怎么形容的好。

　　我轻声说，“看看你后面，是不是那种？”

　　赵文宁慢慢侧身一看，是个年纪很轻的小伙子，对着他的同伴那样微笑。我们两个看着这种眼神满足的叹气，同时体会了波澜不惊的深情。

　　又随便说说闲话，看到那个小伙子要走，才发现他的同伴也是和他一样的同性。赵文宁目送着两人离去，我仔细的观察着他的表情，然后问他：“……同性之间，赵先生能接受吗？”

　　心里忐忑不安。如果他说出什么过激的言语，我相信我会拂袖而去。

　　赵文宁沉吟半晌：“爱情，没有性别。看那眼神，就知道他们幸福。幸福不就是我们一直追求的东西吗？”

　　换我真心一笑，朝他举杯，以茶代酒，敬他开阔心胸。

　　哥，他真的是个好人。我没有替你表白，我觉得他还是不知道的好。哥，你当时的隐忍，也是同样的吧？

　　以后的合作顺利完成。我送给他一个礼物，他倒是有点不好意思：“杨小姐破费了。我没有特别的东西回赠，真是失礼啊！”

　　我笑着说：“是个很常用的物件，不值什么。只要赵先生能常用着就好了。至于回礼，赵先生的那个故事就是很贵重的礼物了。”

　　然后，我辞职，搬家。

　　多年以后我们在大理的茶吧遇到了。他的左手有了淡淡的金黄，我的身边也有了一声相伴的对象。每个人都是要生活下去的，时光留下的，是记忆和情感。它们连续起来成了色彩斑斓的记忆。

　　赵文宁同样晃晃手里的茶杯：“那时为什么要送个白磁杯给我？”

　　我调皮的反问：“难道它不雅致吗？”

　　“是很漂亮，和我当年上司用过的很像啊。”

　　我轻声笑，“能让赵先生时时想起故人，也是好事。”其实我想让他也能回吻哥哥，我的小小伎俩。

　　然后各自说“珍重”。

　　这次的见面，我依然没有说出他念念不忘的上级其实是我哥哥，更没有说出哥哥的心意。

　　我不愿他背负沉重的包袱。

　　一直以为“等闲变却故人心”是怨句，现在才明了，变却的背后是沉淀的祝福。

　　是的，祝你幸福，赵文宁。我想，这也是哥的爱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