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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冬之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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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
天空多灰我们亦放亮
一起坐坐谈谈来日动向
漠视外间低温这样唱
能同途偶遇在这星球上
燃亮飘渺人生
我多么够运
无人如你逗留我思潮上
从没再疑问
这个世界好得很
林颖
终于来到他所在的城市。
四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想象和渴望着的城市。
在人才市场门前与同学挥手作别,看着他们投入纷纷扰扰的人流中,不是不庆幸的,庆幸自己早已选好要走的路,而不必再象其他人象待价而沽的商品一般为谋生而折辱了自己的才华和傲气。
北方仍是冰天雪地时,这个南方城市已是阳光明媚的春日。
路边树上的紫荆花开得正艳,一簇簇的,拥挤热闹。我不由想起昨晚的梦。
梦中的他在紫荆花妆点的路上等待着我,看不清面貌,只得一个背影,那姿态已令我心折。
步行向约好地点等待,心鼓噪着激动的节奏,身体也忍不住隐隐颤抖,令我怀疑自己会在未见他之前便已兴奋至死。
小心让自己避开人流,原本极为厌恶的喧嚣拥挤也因即将实现的期待而显得可爱起来,我不由自主地微笑。
一辆车在我面前停下,我屏息。
他打开车门走出车外。
身周的喧嚣瞬间沉寂,阳光也似黯淡,在我眼中只余他的身影,他从容的神态,雍容的气度,风华无双而内敛。
他看着我,原本沉静的眼眸流转出我熟悉的伤痛,如四年来一直记忆的一般。
然后,他开口:“阿颖?”
顾家明
早已习惯了在开始动笔写字之前点一支烟。
曾坚持戒过两年的烟瘾再犯时,没有了宛如在身边,于是很轻易地再度缴械。
或许在吸烟的同时,潜意识地还期望着能见到她不赞同的目光,期望能再听到她带点恼怒的声音:“你承诺过要戒烟的,不可以反悔。”
正因为那副认真的表情,让我想逗弄,想保护,想宠溺与怜惜。
时间或许真能够冲淡一切吧,庆幸自己如今想起她来记起的是温暖的回忆。
电话铃响,打断思绪,我随手接起,以为又是催稿电话。
但不是。
“还记得我吗?我是林宛如的侄女阿颖……”
放下电话时,原本愉快的心情已经完全消失。
没有想到会再接到阿颖的电话。
应该说没有想到会再与宛如的家人有任何联系。
竭力要逃避却同时无法忘记的往事,因这通电话重新翻上心头。
压迫得我无法呼吸。
原来,铭心刻骨的记忆,从来没有被时间冲淡。
从来没有。
远远的,看到一个女子在约定地点等候。
熟悉的纤细与柔弱,熟悉的清丽五官,甚至神韵也与宛如有七分相似。
忽然有时光回流的错觉,仿佛在远方的女子仍是宛如,在专注地、全心全意地等待我的到来,仿佛等待着她在这世界上的唯一。
但她并非宛如。
当我站在她面前,看到她与柔弱外表不符的坚定眼神时,已容不得再自我欺骗。
她只是宛如最喜爱的侄女而已。
林颖
很久很久以来,我一直在期待这个时刻。
期待伴在他身边,看着他,听他说话,陪他说话,甚至准备了许多要对他说的话。
但当我坐上他的车,距他如此之近时,却讪讪的什么都说不出口。
甚至,我连如何称呼他都不知道。
叔叔吗?几年前的我的确曾这么叫他,在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时,但……现在怎能?
还是叫他的名字吧。
“你……已经读大四了吧?”
“是,今年夏天就要毕业了。”我点头,想起我拿到大学录取通知的那天也就是姑姑出事的当天。
“功课可好?”
“很好。次次拿奖学金。”我笑了。他的语气象对小学生说话,而这样的对话让我感到亲切无比。
记得高三寒假时,姑姑返家过年,而他几乎每天一个电话,经常由我当传声筒,偶尔姑姑不在家或一时不能接电话时,我们也会闲聊几句,而他最常问的,就是这一句“功课可好”。
这样的一句话,将我心中的的些许紧张与胆怯轻易化解,让我感到他仍是我心中熟悉的那个顾家明。
“这次是过来参加招聘会吗?”
“不,我早已找好了工作。”
“那你过来……”
“来看你,不行吗?”
我有点好笑的看到他握住方向盘的手几不可见的紧了一紧。
“开玩笑的啦,事实上,你知道的,大四除了找工作,必须要做的事还有很多,比如实习和写毕业论文啊。教授交代了,一定要交出实习报告才给过关的,所以我就过来了。”
“过来实习?”他怔了一下,“你的学科……”
“中文。”
他若有所悟。“你要去报社还是杂志社?”
我摇头,虽然知道无论我选择哪一个,他都会将我安排到最好的那家。
“我想去唱片公司。”
去看一看那个他和姑姑相识与相恋的地方。
顾家明
送阿颖回到旅馆再返家时已是天色漆黑。
打开门就听到客厅电话响声。
“SAM,我要的歌到底什么时候能写出来?我们可是等着米下锅的人啊!”电话那头气势汹汹。
是阿KEN,最让人头痛的家伙。
但这次他来电却正是时候。
“明天给你。”电话那头欢呼声震耳欲聋,我只得把话筒拿开几秒,再放回耳边继续没说完的话,“但有件事要请你帮忙……”
从浴室出来,坐在写字台前,仍是习惯性的点上一支烟。
搁在手头的工作堆积如山,每日只知埋头苦思,仍是会被一群人追在后面要债。
这种生活曾是我所期待的——在没有成功之前。
在拿着手稿在唱片公司一次次吃闭门羹的时候。
在把手稿给前辈同行请教,换来冷笑讥讽的时候。
在歌手把我写的歌词扔回我脸上的时候——至今我仍记得是如何一页页将它们捡起来。
于是我发誓要做最优秀的填词人。
这一切屈辱只激发了我的斗志,没有让我退缩,没有消磨我继续写下去的动力,让我一步步走到今天。但在功成名就之后的现在写出的东西再没有原先的感觉和感动。是文思枯竭了么,还是已没有能激发我灵感的歌手?
每每被人要求要为新人“量身定造”的写歌。何谓“量身定造”?没有功底,没有感情,没有专业态度,再好的歌也只能被唱成垃圾。
打开CD机,放上唱片,让熟悉的声音再度萦绕耳际。
我要飞
飞向天空
仿佛不羁的风
又是谁
捉住我
无法让我安定
回首时
繁华喧嚣中
孤单身影
没有心
没有感情
只有伤痕
这世界
在你眼中
是否已黑白分明
再多的
美丽风景
不会吸引
只剩下
旧有回忆
我的纯真
你的眼神
你的眼睛
比天堂更动人
你的悲伤
比生命更沉重
我甘心
就此沉沦
不再向往日月星辰
陪伴你
度过天黑天明
用我的泪水
书写你的心情
……
宛如、宛如、宛如……
林颖
当晚上接到他的电话时,下午见到他的事情对我来说才有了一些真实感,而非我极度思念下幻想中的产物。
“阿颖?”
“是我。”电话中他的声音与我第一次接他电话时一样,温暖且温柔。
“明早我要去公司,你有时间的话一起去?可以先熟悉一下那里的环境。怎样?”
“当然好。”
“那么明早九点我来接你。”
挂了电话,心中暖洋洋的,说不出的愉快。
呵,简单的一个电话就能让我如上九重天,果然是无可救药了。
“谁的电话啊,看你乐的。”同房间的莉莉仿佛发现了新大陆一般,“是喜欢的男孩子吧,没见过你笑得这样甜蜜哦。”
“是又怎么样?”我可不愿意否认自己的感情。
“耶?”这下轮到莉莉张口结舌,“不会吧,我随便说说都能说中?你有喜欢的人了?我们学校那些男生可都要伤心了呢。”
“乱说。从来就没有男生喜欢过我,又说什么伤心。”我无奈。并非是贪慕虚荣的,也不要走到那里都满车厢的追随者,但大学四年来几乎每个同学都会有那么一段感情经历,而我,空白一片,连个示好的男生也没有,这不得不让我感到沮丧。若连小男生都不曾被我吸引,我又如何能让他感觉到我的好呢?
“你呀……”莉莉咕哝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再仔细听,只想着明天应该穿什么衣服才好。
顾家明
当我在阿颖住的旅馆楼下等候的几分钟,已经有数个阿飞般的少年从面前晃过。
阿颖住的旅馆在人才交流中心附近,应该是她的同学为了便于参加招聘会而挑选的吧。但也正因如此,这里龙蛇混杂,治安不良,环境杂乱。白天还好,若在夜晚出入对于一个女孩子而言是非常不安全的事。既然她要留下实习,这个地方并不是久住之地。
旅馆大门被推开,阿颖走了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几个少年男女,应是她的同学。
默然看着她与同学挥手道别。她与宛如一般嗜好素色衣裙,但少了一些婉约,多了一些青春激扬,正是如此才让我清晰地辨明她们之间的不同,也让我清晰地认识到原来自己早已脱离了年轻人的行列。
同学走远,她转过头,看到我,她明朗的笑容和明亮的双眼几乎让我无法直视。
阿KEN见到她的时候足足愣了五秒。这是我第一次见老奸巨滑的他无法掩饰自己的惊讶。我知道他在想什么,就好象我第一次见阿颖时一样,以为宛如复生了。
“我是林宛如的侄女,这位叔叔不要象见鬼一样的看我好不好。”我开口之前,阿颖已经开始自我介绍了。
“叔叔?!”阿KEN怪叫,“我这么年轻潇洒,你居然叫我叔叔!”
“咦,看起来你比SAM大十来岁呢,我不叫叔叔又能叫什么?”
“你眼睛有病啊,我明明比SAM小三岁来的,你不叫SAM叔叔,对我更不能这样叫!”
“是吗?”阿颖怀疑地斜睨着阿KEN,见到后者一脸的威胁警告后才举手做投降状,“那我怎么叫你呢?阿KEN?”
“当然是阿KEN!”
我好笑地看着他们一来一往。阿KEN已经完全接受了阿颖,他只有在面对自己喜欢的朋友时才会放松笑闹,把小孩子性格展露无遗。
突然对上了阿KEN的双眼。他脸上仍是欢快的笑容,看向我的眼中却隐含深意。那是一种复杂的我无法辨识的内容,或者不愿辨识。
在与公司相关人员见面并确定了实习进程后,我送阿颖回去住处。
在旅馆楼下停车,阿颖正要出去,我拦住了她。
“既然要在这里实习,那么住旅馆不是长久办法。我的住处还有空房间,你愿不愿意搬去住?”
“如果方便的话,当然好了。”她双眼益发明亮,“明天招聘会结束其他同学都要回家了,我正发愁没地方住呢。”
“那么就这样定了,你收拾一下东西,我明天来接你。”
林颖
我没有想过自己会这么好运气,他竟然主动提出让我住进他的家。
同时,我也清醒地看到,他对姑姑的爱从未减少过。
他对我的关心和照顾,对我提出一切要求的允诺,只是因为我是林宛如的侄女。
并非是因为林颖这个人。
对着镜子,深深呼气。镜中的脸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只觉得平凡无奇,但就是这张面孔在唱片公司竟引起那么巨大的震动,是我从没有想到的。
从阿KEN开始,到几个公司的主管,在见我第一面时都显示出的震惊,使我明白了自己与姑姑是多么的相似,姑姑原先在这家公司的地位是多么特殊。
这是我没有想到的。但因此我也更可以多的了解他们的过去。
“林颖。”莉莉叫我。
我走出浴室,莉莉已经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了。同学们都已陆陆续续离开,她是最晚的一个。“你一个人没有问题吗?”她脸上写着担心。
“放心吧,我又不是小孩子。快点出发,不然赶不上车了。”我笑着帮她拎行李出门,心里却是感动。
目送莉莉离开,我转身,看到熟悉的车子就停在十米外。
心中充满温柔。
莉莉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在这里我并非孤身一人。那个我可以全心信赖与依靠的人,就在这里等我。
接下来的时间让我享受到了四年来一直企求却从不敢妄想得到的幸福。
原以为自己会满足于偶尔听到他的消息,偶尔看到他的照片,偶尔听同学谈论他的名字,的确,这四年来我就是这么过来的,即使夜晚望着星空与明月,想到他也身处同样的一片天空下,也会快乐甜蜜地微笑。
但当我知道可以得到更多的时候,便开始贪心了。
住进他的家,享受家人一般的待遇,坐在他常坐的凳子上,弹着他常弹的钢琴,抚摩着他碰触过的桌面,呼吸着充满他存在气息的空气,甚至夜晚入梦时梦中也是满满的他。
我仿佛是一个饥饿已久的人,忽然见到在面前出现的无尽珍馐美食,在舍不得停止的狂吞滥咽医治饥饿感的同时,也患得患失着,生怕这一切只是一场虚幻美梦。
于是,常常在他存在的梦境中因过分幸福而惊醒,张大眼瞪视着满室漆黑,心脏部位仿佛被戳进了什么东西,一种令人窒息的闷钝的痛直抵咽喉。
然后,更加疯狂地沉沦于记录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沉浸思绪时微蹙的眉,他坐在钢琴旁弹奏时微垂的眼,他与我聊天时温和的声音,他晨跑过后汗水沾湿的发,还有时常朦胧了他面孔的袅袅轻烟。
我要将这一切一切记在心底,让自己在与他分离的时候能够一遍遍地回味。
啊,还有影碟,还有收藏了他十几年来在各颁奖礼中的获奖片段和相关访谈的影碟。
在他不在家的时候,便将这些翻出来一遍遍地看。看他的沉稳与淡定,看他眉间隐约的傲意,看他在熠熠星光中仍光彩夺目。
在一次颁奖礼中,主持人问他:“我们都知道你在这几年来,除了作词以外还做过监制、编导等等几乎幕后的一切工作,却坚持不往台前发展,你有这么好的外形条件,不觉得可惜吗?”
“谢谢你的提议,不过如果你在二十年前对我这样说就好了。”
他的话引起台上台下一片笑声。
我也笑了起来,虽然知道他的真实年龄,但当他用那张过分年轻的面孔说出老头子才会讲的话时,起到的喜剧效果真是非同一般。
玄关处门响动,他回来了。我看着他走进门,脸上仍止不住笑意。
“在笑什么?”
“笑某人在装老头子。”我指着电视,侧头看他,“说真的,你不去做明星真的很浪费。”
他淡淡一笑:“比起倍受注目但毫无自由的明星生活,我更喜欢在幕后掌控一切的感觉,至少可以有时间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
“比如?”我追问。
“比如写作,比如旅行。”他坐下来,“等这次工作告一段落,我会离开一段时间,到中国西南部去,云南或是四川。”
“为什么是西南部?这个圈子里的人不是喜欢去巴黎吸收浪漫情调,去维也纳吸收音乐精华?”
“比起西方音乐,我更希望能更多的学习到中国的传统文化精髓。”
“那么你欢不欢迎同伴呢?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我脱口而出,然后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里有着多么深的渴望。
他有些惊讶地看着我,然后微笑:“时间还早,这件事以后再说。”
这等于变相的拒绝。
我失落地叹口气,但正如他说的,时间还早,他毕竟没有直接拒绝我,仍是有希望的。
白天在唱片公司实习,被分去为新人即将推出的首张唱片做宣传,忙到天昏地暗。
阿KEN是个对工作要求极端严格甚至达到苛刻地步的监制,这一点在第一次接触时他笑嘻嘻的表情丰富的脸上是根本看不出来的。他工作时认真到六亲不认,一旦有人没有达到他的要求,无论是谁都会被骂得狗血喷头。所以在工作时间的大伙儿全是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我也不例外,于是,原本要在工作中详细了解姑姑的往事的想法,完全没有办法实现。
然而当我几乎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时,一次机会却让阿KEN主动提起了姑姑。
唱片初期制作完成时的试听会。那是我第一次进录音室。
唱片制作和宣传小组的所有成员都聚集在这小小的房间,包括歌手何玫琳。
何玫琳外貌清秀乖巧,是近期最受大众欢迎的那一类型。除出外貌,她的嗓音清晰甜美,又并非甜到发腻,而是仿佛清澈溪流一般纯洁干净,我想这才是阿KEN要力捧她的原因。
她的这张唱片名叫《美丽人生》,里面的十首歌连贯起来描述了一个女人的一生,从少女情怀,到遭遇爱情,再到携手相伴到老,温馨而甜蜜。我想,无论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都会爱上这张唱片与这个歌手。
看到其他人沉醉与骄傲的神色,我相信他们也有同样的想法。
相较于他人的兴奋,阿KEN却默然不语,只是又回放起第二首歌,以暗恋为主题的歌,而且重复放了不止一遍。
一开始大家都摸不着头脑,但慢慢的,几人已经露出恍悟的神色。
我也感觉到了。与其他歌相比,本应是最能感染听众的暗恋,却显得有些过分哀怨,与唱片整体温暖明快的风格不太般配,更缺少了点什么可以更贴近人心的东西。
不由得佩服起阿KEN对音乐的敏感。
问题是知道了,但应怎样改呢?一个想法突然出现,我立刻埋头写了起来。
阿KEN显然注意到我的动作,当我写完后抬起头时,正对上他探究的目光。
“我有个想法。”我将纸条递给他,“在两段歌词之间加上这个怎样?”
纸条上写着我原来闲暇时无聊写的几句词,没想到此时派上用场。
阿KEN眼中露出兴趣:“你认为应该怎么加进去?”
“RAP。”我相信他在看完它的时候就已经有了这个答案,他只是明知故问。
“不妨试一下。”阿KEN是即说即做的类型。何玫琳再度进入录音间。
当第一段歌词结束后,原本的过场音乐被换成有着轻微旋律与鼓点的伴奏,何玫琳低低的呢喃,自言自语着彷徨、期待、兴奋与失落。
清晨冷冷空气
打开衣橱
百般挑剔
是红色长裙
或白色毛衣?
如何装扮更美丽
如何吸引你注意?
挑来挑去
换上才买新衣
最令自己满意
春风得意
走进办公区
迎面碰见美女
身着同款新衣
她更窈窕靓丽
教我如何能比
教你的目光朝她去
暗恼薄情的你
为何不明我心意?
效果是惊人的。
阿KEN当场拍板这首歌重新录制。
“你和宛如很象。”当大家忙到半夜终于结束工作,阿KEN开车送我回去时,在车上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人人都这么说。”我表面上不在意,但疲惫和睡意突然从脑子里消失。这是第一次阿KEN当着我的面提到姑姑。
“不止是外貌,还有才华。”阿KEN双眼看着前方道路,“宛如是一个非常优秀的调音师,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但她同时也能自己写词作曲,她的歌声是我听过的最美妙也是最具感染力的。”
我惊讶了。从没听过姑姑有自己创作的歌曲问世。
“她只唱过自己写的一首歌,她的听众也只有SAM和我两个人而已,但SAM为她录了张CD,或许你可以听得到。”
“那是首什么样的歌?”我极感兴趣。
“它的名字叫‘天使之泪’。”阿KEN沉默了片刻,才说。
我垂下目光。是那首歌。
一次偶然机会听到他书房传出来的歌声。
只有钢琴伴奏的几乎是清唱的淡淡的歌,却渲染着巨大的伤痛。
“这世界在你眼中,是否已黑白分明?再多的美丽风景,不会吸引。”
姑姑葬礼上的他,没有丝毫生气与感情。
四年后的他,如常神色下疲累与厌倦的眼神。
即使是在与朋友和工作伙伴谈笑风生的时候,也不时流露出的落寞气息。
歌词似预言,更似谶语!
我默默下了车,与阿KEN作别后打开房门。
正在惊讶房门竟没有落锁,扑面而来的强烈的危险气息突然令我的心房颤抖起来。
顾家明
下午已接到阿颖的电话,她会晚些时候回来。但当我回家见到空无一人的房间时,居然有些不习惯了。
半个多月的相处中潜移默化地打破了几年来的平衡,我不禁有些惊讶。
记得她刚搬来的两天我还不能适应家里多出一个人,但阿颖有着男孩子的爽朗与女孩子的细心,并不曾给我带来任何不便,反而使这个房间多了笑声与轻松的氛围。
是的,她是个很好的住客,也是个很好的同伴。这就是为什么那天她要求和我一起出去旅行时我没有立刻拒绝她的原因。
我走进客厅,还没有打开灯,异样的直觉使我停止了动作,浑身僵直而警惕。
有陌生人潜进房中。
月光透过半掩的窗帘洒进来,映出蜷缩在角落的黑影。
“是谁?”
低低的啜泣声传过来,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你是谁?”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稳定,心头却泛起凉意。
这个情景如此熟悉,让我回到四年前那个噩梦中。
“你骗我,你说过不会再爱上别人的,为什么要和女人同居?你们男人都是狼心狗肺的坏蛋!”那个声音哭泣着说,声音很低,但其中的恨意与疯狂深刻刺骨。
我静静站立地听着她哭泣。这时候任何话语只会让对方更激动,只能等她发泄过后冷静时再劝。
但她已决心有所行动。她站了起来,月光映在她手中的匕首上,寒气逼人。
她朝我扑过来,我闪开,还未还手,从身后飞出两个黑糊糊的东西打中那女人的头脸,同时窜出一条人影迎了上去。
阿颖!
电光火石间,匕首跌落在一边地板,那女人也捂着肚子倒了下去,一动不动。
阿颖打开灯,脸色苍白地朝我露出笑容:“还好我学过防身术。”
但我看到她长袖上湿漉漉的红色在飞快地扩大,并且染到了地板上。
那种湮灭了灵魂的痛苦与愤怒再度袭来,甚于往昔任何一次。
警察来了又去,医生来了又去。
倒在地上的女人已经被带走。
那个女人,前半生与我并无任何交集,却在被爱人抛弃时迁怒于我。何等荒谬,又何等自然,这是身为公众人物所必须承担的命运。
我忽然心灰意冷。
十数年来孜孜以求的是什么?
浮名转眼随风去,而幸福早已在追逐名利时失去。
阿颖已经睡着了。
手臂的伤口并不深,但在包扎伤口时,我见到了另一条触目惊心的伤痕,在手腕上。
似乎已是多年之前的伤痕,却执拗地不肯消失,诉说着她身上出现的某段往事。
睡梦中的阿颖面孔上遗留着失血与惊悸之后的苍白,完全不复平日的神采飞扬。
宛如因我而死,阿颖并不象她的家人那样恨我已是意外,我不知道她冲上前的那瞬间勇气从何而来,她冒险护卫我的原因是什么。
我昏昏沉沉入睡。宛如与往日一样入我梦中。
只是她面容留恋哀伤。
“为什么?我并非不能自保,为什么要舍命护我?”我愤怒且不解地追问,“你难道不知道,你受伤更令我痛苦万倍?为什么不能躲远一点?”
“我知道,对不起。但我不能见到你遭遇危险却无动于衷。我不能。”
血雾弥漫,宛如面孔逐渐变化。
“我知道,但我不能……”阿颖低语。
我蓦然惊醒,汗湿脊背。
无时无刻的目光追随,明亮快乐的笑颜,因珍惜而迷离的眼神……
刻意忽视的一切随着她决然冲上前的身影使我无法再欺骗自己。
早餐的时候不见阿颖出来,我不由有些担心。
走到她门前敲门,听到里面回应,自行推开门进去,见她正在重新包扎伤口。
“刚才洗脸的时候不小心弄湿了。”她看着我解释,随即不在乎地一笑,“这倒锻炼了我的包扎伤口能力。”
她没事要这种锻炼干嘛?我知道她只是不想让这个成为我的心理负担,让我因此愧疚。
我接过她手中的纱布和胶带,帮她重新包好。
“这里……”她的目光跟随我的视线落在手腕那道久远的疤痕上,“是意外。一次遇到抢匪,被刀割伤的。你千万别也以为我是割腕自杀,我已经被人误会怕了。”她笑盈盈的。
“所以你去学防身术?”
“对,我很讨厌保护不了自己的那种感觉。”她点头。
“我有能力保护自己。”我看住她慢慢说,让她把每一个字都听进去,“阿颖,答应我今后不要再这样做,你这样会让我更无颜去见宛如。”
她笑颜不变,但眼瞳忽的如墨漆黑。
看着我片刻,然后点头:“我知道了。我想换衣服,你先吃饭好吗?”
我帮她带上房门,在门口站定,却迈不出步去。微闭上眼,阿颖刚才的神色分毫不差地重现。
她的聪明与敏感出乎我的意料,只需要一句话就可以理解我的话在背后隐藏的意思,明白我的拒绝。但这并不能使我轻松多少,反而心情更加沉重起来。
她挂在脸上的面具一般的笑容,让我觉得自己是如此残忍。
我以为她会离开,在被拒绝以后。
但她没有。似乎仍是欢快活泼、活力充沛的工作和生活。一个月来几次到公司去,碰到她在开会,才惊讶地发现她在这个项目里似乎已担当起重要角色。
“阿颖就象一块璞玉,经过打磨一定会成为未来最炙手可热的人物。”阿KEN这样对我说,“不如你劝她干脆留下来工作好了。”
“是你要留住她,为什么要我来劝?更何况她已经找到工作了。”我淡笑。
“我知道她找到工作了,不然找你干嘛。虽然不知道她找的是什么工作,不过即使是比我们这里好,只要你说话,她一定会留下来。”
我笑不出了。“这是说的什么话。”
“别装糊涂,阿颖她……”
“我怎样?”工作间的门被推开,阿颖站在门口,似笑非笑,“难怪我刚才心神不宁的,原来是阿KEN在背后说我坏话。”
“哪里说你坏话了,我是向SAM夸奖你呢。”阿KEN大叫冤枉,随即改成暧昧笑容,“你心神不宁的,恐怕是因为SAM在这里吧。”
我心微沉,却见阿颖神色不变地笑说:“夸奖我什么?多多益善哦,让SAM知道我在这里没丢了他的面子。”
阿KEN促狭地朝我挤了挤眼,但我没有心情再与他周旋。
阿颖在说话时一直没有正视过我。应该说从那一天开始,就没有再看过我。
我听到阿颖接下来说的话。
“正好你们都在这里,有件事要告诉你们。我们学校马上就要开学了,我……下周就要回去了。”
说实话,在带阿颖到唱片公司时,我没有想到她会在纷繁复杂的娱乐圈中处得如此融洽。
但当公司大半的人都过来为她开送别晚会时,我不由不相信了。
家里很久没有这么热闹过。音乐声、欢笑声、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年轻人在客厅中央笑着跳着闹着,其中不乏颇有名气的明星,但他们众星拱月一般围绕着中央的女孩。
阿颖。红润面孔,晶亮双眼,乌黑长发,旋转在男孩与女孩之间,跳过一支支舞曲,换过一个个舞伴,依然不知疲倦。
阿颖。看到她才知道什么是青春。
“我们都老了。”
阿KEN正站在一边,手里握着高脚杯,无意识地晃动着杯中的酒。他的视线也同样凝注在阿颖的身上,面上竟带了几分我从未见过的迷茫。
仿佛是感受到了我异样的目光,阿KEN转眼看向我,微微一笑,神色已恢复正常。
“你真的不愿说服阿颖留下吗?”
我不答。我不能强求阿颖什么,尤其是在我无法承诺给出她所希望的东西的时候。
阿KEN仍想说什么,但突然闭口不语,因为阿颖已经朝我们走了过来。
舞曲不知什么时候起从原先的激烈的DISCO转为悠扬的华尔兹。阿颖站在我们面前,先向阿KEN打个招呼,然后将目光转向我。
这是一个月来她第一次正视我。
她的目光清澈,嘴边甚至露出顽皮的笑。
“尊敬的先生,我可有幸请你一同跳这支舞?”
“这是我的荣幸。”我微鞠一躬。既然她要演戏,我就来配合她好了。
无论这是出于玩笑,或是其他……
她欢快地笑出来,双眸却垂了下去,右手抬起放在我伸出的手上。
当我们双手相触时,她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笑容忽然隐藏起来。
我们滑入舞池,乐声悠扬,沉默降临。
相处了近两个月,我们竟比初见时还要拘束。
“SAM,谢谢你。”一曲将尽时,她说。
我看着她。她的神色平静。
“谢谢你照顾我这么久。也很抱歉我的任性给你带来这么多麻烦。”
她声音平缓稳定,在说这番话时她的舞步丝毫未乱,但她的视线是垂低的。
那双眼中是怎样的情绪?
如墨般漆黑的眼瞳突然闪过脑海,我的心竟有些隐隐作痛。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么客套的时候。”我半打趣的说,想让她轻松起来。沉重的感觉不适合她。
一丝微笑闪过她的面庞,但她的眼仍未抬起。她低声呢喃了一句。
“你说什么?”我问。
她没有回答,舞曲结束。也到了晚会的结束部分。
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心头迷茫。
真的没听清她刚才的话吗?
我只是在逃避而已。
“SAM,请不要太体贴了,不然我真的会舍不得放手。”
阿颖站在台前讲话时,已恢复了刚才跳劲舞时的青春与阳光的形象。
“今天真的很开心。谢谢你们在这两个月里给我许多帮助,更谢谢你们今天都来为我送行,让我知道自己还是可以交到很多朋友的。哼哼,当然损友也有了,玫琳,别看别人了,就是你。谁让你提议我今天表演节目来着。在这么多大明星中间表演节目,简直就是出丑的同义词嘛。”她指着人群里想掩盖自己身影的何玫琳,“所以罚你陪我一起表演,别躲,不然我和你没完!”
何玫琳慢慢走出来,一脸投降态:“好嘛好嘛,那你要表演什么?”
阿颖侧头想了下:“唱首歌吧。我最喜欢的那首,我知道你钢琴弹得很好的,所以为我伴奏怎样?”
何玫琳明白地点点头,径自坐在钢琴前,开始弹奏。
Maybe I hang around here a little more than I should.
We both know I got to somewhere else to go.
But I got something to tell you that I never thought I would.
But I believe you really ought to know.
I love you. I honestly love you.
You don\'t have to answer I see in your eyes.
Maybe it was better left unsaid.
But this is pure and simple and you must realize.
That it\'s somin\'from my heart and not my head.
I love you. I honestly love you.
I\'m not tryin\' to make you feel uncomfortable.
I\'m not tryin\' to make you anything at all.
But this feeling doesn\'t come along every day.
And you shouldn\'t blow the chance when you\'v got the chance to say.
I love you. I honestly love you.
If we both were born in another place and time.
This moment might be ending in a kiss.
But there you are with yours, and here I an with mine.
So I guess we\'ll just be leavin\' it at this.
I love you, I honestly love you.
I honestly love you.
大家愣愣地听着。
我也愣愣地听着。
不是因为她的嗓音特别美妙。
不是因为这歌的乐曲特别优美。
而是她投入的感情。
“如果我们出生在另一个时间,如果我们相聚在另一个地点,我们将会以甜蜜亲吻迎接未来。但是如今你已有了心中的她,所以我只能这样离开。我只能在心里默默地说,我爱你,深爱着你。”
这是你要说的话吗,阿颖?
我无法躲避地看着她深深凝视我的双眸。
第一次看清她漆黑眼瞳中涌动的潋滟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