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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终是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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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程山忽的就转头看向来时的一路长街。
蜿蜒的街道两边甩出一溜排灯花,闪烁的光芒照亮了她来时的路。她缓缓退后,站在灯影里,第一次仰起头正视眼前这盏巨大的发光体。
眼睛眨眨,皎洁无暇。
是了,谜题和谜底都在灯里,自然是难寻!
眼前这盏巨大的龙灯,用墨黑渲染脊背龙骨,那走势正是一个硕大无形的“术”字,竟然还有些张颠狂草的味道!
纪显此刻正站在街尾的一蓬冬青树下,看着少年退后的步调眼里隐隐升腾起笑意。
他站在街尾看的更为真切一些,只是会想不通孔家老七这一场大动干戈的故弄玄虚究竟是何意,好像也从未有听过孔沅何时中意了书法。
风乍起,荡起盏盏星光。
程山立于人声鼎沸的街头,突然就笑了。
只见她整了整身上的衣袍,扎紧包裹,双足微微发力,小跑两步腾空一跃而起。
程山的心无声呐喊:那盏琉璃鹿灯,同我的师父最相称了!
嘈杂喧嚣的人群忽的就安静下来,灯影重重的北城长街,身姿轻盈的少年就那么轻轻一跃,几丈高也不费吹灰之力,一把扯下覆住巨龙眼睛的那片绯红薄纱。
薄纱丝滑,在半空中飘飘荡荡着坠地。
天啊!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睛!
欲语还休,怀有对浩瀚天际向往的神光。
若说画龙点睛是神来之笔,那眼前这被程山揭开面纱的巨龙就像是在芫舟大地显出了真身。阵风吹来,有人忍不住“啊”的一声捂住了眼睛,不敢去看,是怕它真的要飞走,就这么飞出人间。
“娘亲!你看!它要飞走了!它要飞走了!”小宝隔空指着巨龙,不住地嚷嚷。
年轻的妇人慌忙用掌心掩上小宝的口,低声说道:“小宝,不要乱说话,那是神灵……”
“他娘的!这孔家真的是钱多!也忒任性了!”人群里有人忍不住骂了一句。
面对真金白银堆出来的这华丽的场面,再多的慨叹也不为过。
程山也感慨,原来有钱真的能为所欲为!
这一座鳌山换化成银子不知要吃空几户农人的一生。她看见那一块落在地上的纱巾,捡拾起来摊在手中看见一行小字:“瞽者仰视而能见星否?”
心有疑虑,程山拿着纱巾向敲锣人走过去,朗声问道:“这位大叔,这纱巾是为何意?”
敲锣人看着程山心中有些微的喜,他觉得就凭眼前少年方才利落的身手,就注定不是这芫舟城内平凡之人,于是他直接问道:“这灯谜你可猜的出来?”
“谜底可是一个术字?”
这一声问像是点在了敲锣人的心尖,他尚留存在心中的窃喜转瞬就变成了大四喜,“你果然猜的出来!”
是恩人呐!敲锣人在心底呐喊。
“那这纱巾上的字是……”
“哦哦,这字是我家老爷故意使人绣上去的。”敲锣人赶紧回她,“我家老爷说了,若是有人能摘得下这纱巾便让小人问她一句:这世间可是真的有能觉察星星存在瞎子?小兄弟,你觉得这瞎子存在世间与否?”
程山不知孔家老爷这一问是为何意,可是她却也懂这世间万象岂能一概而论的道理。
自己的师父虽盲却从没有耽搁过半分体察四季,观星望月。岁月人生,也从未因为是个盲人而有片刻的泄气。
程山心有疑惑就不由看向敲锣人身后,今晚的那里一直停有一辆软轿。孔家老爷是不是一直端坐在内,就为了等一句陌生人的回答呢?
想了片刻,程山才同敲锣人说:“人说瞽者善听,聋者善视。我却认为无论是眼见还是耳闻,都是相通的。只要用心,用心即可见星。”
……………………………………………
“果真是个……少年人说的?”
坐在轿中的自然是将将才回乡的孔沅,只不过他一张脸面上写满了质疑。
“回七老爷的话,是个年纪不大身手却了得的少年仔。我特意像您提前吩咐的那样,有细细留意他的神情,这回答应该是出自真心。”敲锣人即使看不见轿中的孔沅,却也只敢低头弯腰毕恭毕敬地回话。
“年纪这么小能知道些什么?瞎说罢了……也不过是五十对五十,恰好猜中了我的心思。”孔沅面无表情,指尖无意识地搓揉着手腕内的一块皮肤,他觉得自己怕不是疯了,因大人的一句话,便动了这么大的干戈。
“那七老爷需要小人把他叫过来问话吗?”
“不必了……只是,这少年长的是个什么样子?”
长什么样?敲锣人有些懵懵,只能一边回忆一边答:“就是觉得眼睛极亮,虽是少年仔却又有一些像女儿家的美……”
“嘁!没见过世面!这芫舟怕不是没有好看的少年了!好了,你且下去吧,我知道了。”
孔沅觉得有些乏了,连话也懒得再多说一句。这才将将从京城回来就自找罪受,滋味算不上一点好。起了轿子,索性撩开窗口布帘,看那走马灯般的街景,一张年轻俊俏的脸上写满了无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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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山手中攥着如愿以偿的木匣却迟迟没有打开来再看一眼,因眼热而围在她周遭的众人也渐渐散尽。
入夜了,都是要回家的人。
可是,程山要去哪里呢?
纪显在街尾默默地看着光影里些微低着头的少年,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心里是什么感觉。自河边跟来,也不过只一个时辰左右的光景,他自认最是平稳的心性竟然也浮起一丝波澜。
不像他自己,却也无所谓。
纪显抬脚就走向街头。
长街上人迹了了,很多铺子都已经收灯关门,光线也渐渐变昏暗。
状况就像恶作剧来的突然。
显然是等不到纪显走完这一条长街了。
四只苍蝇从身旁两侧露面渐渐围拢,堵住他来和去的路。离得近了也就看的很清被他们他们掩在怀里的锋芒。
纪显看着场面,笑了笑说道:“各位,跟了我这么久,不觉得累?”
四人中主事的是个长须大汉,抱着长刀站在阴影里语气嗡嗡倒像是有些抱歉,“纪公子这一路越走越偏,连身边人也遣走真的是好胆识。只是我们兄弟刀尖上蹭口饭吃,火中取栗,再烫手也得填饱肚子不是。”
“是么?”
纪显挑挑眉,像是无事人一般细细地看了一眼摊开的手掌心,那生长纹长长一条线,他想自己应该不会是那短寿之人。
“知我姓纪,却无所畏惧,看来这筹码给的挺足。”
“这个就不劳纪公子多心了。”长须大汉对纪显言语里隐藏的威胁毫不在乎,“主家的意思是要你跟随我等走上一趟,这会子没什么人了……也就毋需多虑了就走吧……”
“走?你想带他去哪?”程山早已将木匣塞进身后的行囊,人自光影里一步步向纪显走来。
纪显的笑意盛开却小心翼翼掩在眼角,程山人越靠近,他心越晃荡,眼下这个紧张的场面竟然也有些久违的隐隐开心。
“有四位呢……你们这是光天化日之下拦路劫人?”
长须大汉眉头皱起,盯着突然冒出眼前的少年看了半晌,才说:“呦!这位小公子难不成还想着英雄救美?”
程山听完他这话却直摇头,言语里也有极度的认真。她觉得这汉子是不是眼神不大好,所以好心提醒他道:“我不是英雄,他也不是美人,你没看的出他是个男子么?”
我又不是眼瞎,难道还看不出他是男子?
“呃……”长须大汉看着眼前话说的一派磊落光明的程山,一时之间竟然不知她是真故意还是假天真……
寒风吹过街,有些冷,汉子梗住了喉……
身后有位兄弟却按耐不住扯开了嗓子:“大哥,还和他废话些什么,没时间再拖了。”
也是哦……
长须大汉总算是在自家兄弟的提点之下回过神来,神色一紧,再不去顾及程山,冷声说道:“纪公子,暂时先遭点罪吧!”
话音将落,亮出刀锋,这四人已然是要当街劫人。
“他们要劫我,你还不走?”纪显收了笑意,低低地对程山说道。
“我为什么要走?还想试试他们的刀快不快来着……”程山摇摇头,并不看纪显。
两人说话间,那四人已经扬刀冲过来,跑动的身形卷带起一阵寒风。
程山嗤笑一声,却动也不动,人在风中拔剑相向。
厚背刀宽宽厚厚。
霎时便黏上程山的剑。
被四把大刀拦住,程山却从容不迫,这算是她离开师父之后的第一役。四人再黏得紧也还是留有空档,程山瞅准时机一脚踩踏上身旁一人的膝盖骨,借力在空气里拾阶紧上两步,反身便从半空中俯劈下一剑。
程山的剑快得连她自己都看不清,旁人更是来不及反应,“当当当”瞬时就折断眼前三把大刀。
“不够快!”
程山无奈地摇摇头,腾挪的身形里裹着游刃有余的玄铁长剑,凑近方才与她搭着腔的长须大汉认真地问道:“你的刀,快不快?”
那大汉惊恐万分看着她,胡乱地摇着头,“不、不快吧……”
“那我也要试上一试呢!”
话说罢,程山运气持剑直斩他的厚背大刀,那劲道有如背山之力,两两相撞竟然震断了大汉手中的刀柄。
刀身“咣当”落地。
程山语气有些怜悯,“武艺不知深浅,却敢口放厥词当街劫人。要害人也得有害人的本事,看来是你们的师父没有教好你们,没教好倒也罢了,却也没给你们铸把好刀。”
啧啧啧。
一番话说罢收了剑,并不去与他们为难,只走到这四人身旁苦心劝道:“以后别干这行了,先扎扎实实的整把好刀。”
那四人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不知哪里冒出的衣着寒酸的少年,明明刚才还以为是黄毛小儿不放在眼中,可是现下心惊肉跳之余却再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们被人从南方雇到北地,不能说自己武艺有多高,起码从没吃过这样的亏,虎口那里到现在都还是又麻又痛的很呢。
程山看着眼前四副呆滞的脸孔,忍不住摇摇头,心里蹦出几个字:真孺子不可教!逃命竟然也不知道!
“你们还不走?”忍不住出声提点。
纪显就站在一旁,旁观这一幕却说不清现下的心里又是个什么感觉。
只是……
说走,又怎么可能?
纪显再忍不住,向程山的方向迈了一步,缓声说道:“你觉得他们还能走的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