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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纸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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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程山的心里,纪显是大哥也是少东家,她是人,也看得见堆在纪显面前的虾壳,心里怎能没有知觉。
她长大了,知道了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也知道人的心同手心一样,握住了才会发热。
“你怎么不吃?”程山歪着头突然说了一句。
纪显闻声嘴角终于是荡起了一点点涟漪,心里也有点愉悦,这有耐心对人好就像是养猪,你得一点点跟着喂才能盼到猪长肥了出栏的那一天。
纪显觉得自己的猪……
啊,是觉得程山终于通了一点人事。
“我不爱吃虾……”他淡淡地说了一句。
“不爱吃虾?”程山满手油拽着一只虾尾,梗住了脖子。
好家伙!感情是你不爱吃才塞给了我!
程山脸上的表情古怪地翻了个花样,抓着虾尾狠狠地咬了一口,接着便说:“我要去找二掌柜!”
纪显拿着手边的布巾擦了一把手,面色平静,“二掌柜?老丁?”
程山点点头。
“老丁交了差是要回去的,你要和他回芫舟么?若是他见了你,必定是要带你走的……”
芫舟?
程山低头看了一眼脚面,是啊,脚下的这片地砖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京城,她竟然忘了。
纪显看了一眼她低着头的模样,站起了身,这一餐饭吃的够久。
朝阳早已高高抬头,万丈光芒洒进了窗棱,仿佛给窗前那一排半人高的白瓷花瓶镀了一层金身。
刺眼,又夺目。
当和煦变成了面无表情,程山抬起头顺着纪显的目光也去看那花瓶,“我不回芫舟了,但是我
要见二掌柜,二掌柜待我不薄,人总归是要讲感情的。”
芫舟的顺安堂很气派,大门有二十八块门板,京城的顺安堂却好像低调了一些,不张扬也不华丽,却显得格外的贵气。
程山是纪府的马车顺过来的,脚刚着地,就听见张大官石破天惊的大吼:“程山!山儿!”
满街的人来人往怕是被这一声狮吼给吓的不清,张大官自门内扑腾过来撞了程山一个满怀,这么大个的少年带来的冲击力让程山暗暗地扯开了一点脚步才站的稳当。
“山儿,我这一整天都在找你,可是谁都不和我说你去了哪里,呜呜……”
张大官像一头巨大的毛绒小兽窝在程山的怀里,语带哽咽地抽抽搭搭,程山心里暖的一片,朋友真的是一个美好的词语。
“我不是回来了吗?”程山拍拍他的肩膀说:“我们进店去吧,我要找二掌柜说点儿事,这里总归是别人的地盘人来人往的多不好说话……”
可没等她话说完,张文这个灵活的胖子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他一把拽开了张大官,张口就是一通数落:“张大官,你看你,在这大门口像啥样子,别给咱芫舟丢人行不!”
张文自顾说了一通再也不搭理张大官,转过身搂着程山的肩膀就往店里走,“山儿,我和你说,这京城可太好了,我刚刚出去走了一遭,太好啦,就连这街都比咱们芫舟敞亮多了。”
张文原本虽说是和程山是不太对付,可这么些天的相处,他觉得程山是个值得结交的朋友。
他像是在自个地盘上一样,来去自如,并没有远来是客的自觉,进了店门冲着柜台里的小二点了点脑瓜子,揽着程山拐了一个小弯就来到了院子里,悄咪咪地从怀里拿出一样东西,“山儿,你看。”
程山这才得了空从他肩膀下走出两步,仔细一看他手里颠着的油纸包,“吃的?”
张文挠挠头,“打街那头我就看着这排队的人影了,排了老半天才发现是这么个玩意,人家都说,来了京城不吃他们家的糖瓜那算是白来,这不,我人穷钱少就买了一点点儿,只能避着一点给你吃了。”
张文的手很不自然地伸到了程山的面前,掌心里的油纸包还没有打开,程山闻着了淡淡的香味。
春天的桂花糖糕真是少见,但是转念一想这可是京城,京城偌大,有什么能算得上稀罕。
程山接过来张文的纸包,打开取了一小块出来又递了回去,“你也吃,我不怎么吃得甜食。”
“咱们一起去街上逛逛吗?过几日就回乡了,难得来一次京城的。”张文将纸包又揣了回去,准备当做晚上的点心。
程山张张嘴想说什么,可是她看着张文乐呵呵的样子,还是决定先不说了。
“逛街啊,去不去?”张文又傻不愣登凑上来。
“两个大男人逛街?”张大官扛着一把扫帚撇撇嘴走了进来,听了老半天的壁角他才不会让张文得逞。
“张文你小子,当是来京城闲逛的吗?啥活也不干,在外面转悠了老半天,还想着出去逛。”
半人高的扫帚被塞进了张文的怀里,张大官拉着程山就往外走,嘴里还忍不住嘟囔道:“该逛也是我俩去,你就好好的把这院子给打扫干净吧。”
程山云里雾里被两人牵来扯去的,这才想起来还要找二掌柜说正经事,“大官,我还要去找二掌柜说事呢。”
“二掌柜?”张大官脚下的步子可一点也不迟钝,“二掌柜和高掌柜的早已经找不着人影子了,兴许也去逛街了呢。你想想二掌柜的光是闺女就三个,好不容易来一趟不得买点土仪回去么?晚上回来再说嘛,反正咱们都睡一块地方,有什么晚上再说一点也不迟。”
土仪?
程山忍不住乐呵,这可是京城,哪里会有半点土气。
行呗。
那就逛街吧。
“山儿,我听二掌柜说了,这条街可是京城最繁华的,咱铺子开在这里,你想想,大东家得有多富吧!”
张大官走一路只顾着乱看,每一个铺子都好喜欢,他的眼睛热辣辣心里也觉得很痛快,长到这么大总算是开了一次眼。
“琉、琉璃哎!”张大官眼睛一瞥顿住一步,然后撒腿奔向了前面的摊位。
一排又一排,闪着光芒的琉璃杯盏,就这么光天化日地摆在他眼前。
张大官傻气地张大了嘴,“这、这么多啊!得值多少钱啊……”
他语气里全是向往,以至于惹得铺子里的小二也笑呵呵地凑上来说了一句:“小老弟,是第一次进京来吧。”
张大官点点头,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去摸了一下,“呵呵呵”一阵傻乐
这任谁看也都是第一次进京的傻帽儿。
“最便宜的一盏也要这么多噢……”小二的手掌在张大官眼前晃了一下。
“五十?五十俩!?”张大官叹了一口气,有些怅然:“我连十两银子都没有呢。”
小二忍不住摇摇头,收回了手臂抱着肩膀说:“这么大一圈的六方街,没有个十两银子……喏,那就只有去对街买上两块糕解馋了。”
六方街?
程山跟在张大官的身后,听着小二这一句,犹疑地四下张望了几眼,二掌柜地说顺安堂在二门外大街,这里怎么会是六方街?
人挤人的街道,两旁琳琅满目全是各色的铺子,本国的、异国的,金银琉璃、书钱字画,应有尽有。
六方街可是贫寒破旧的很啊……
程山迈开了步子,向对街的糖糕店走去。
只是小小的一间不起眼的卖点心铺子,已然是围满了翘首的人群。看得见高高摞起冒出了头的蒸笼却看不清内里的情景。
那一摞蒸笼的顶头高悬着一块平平无奇泛黄的黑匾,走在这条街上,若不是抬头去张望也不会轻易地发现,黑匾上有刀刻的纹路。
“纸鸢……”
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身旁的人来了又走,程山迈不动脚步。
是京城的六方街!
思念里的早已变了模样的街巷……
往日艰难的京城生活,和师父俩人相依为命的那些朝夕过往,像海浪一样凶猛地涌了过来。一声招呼也不曾打。
程山捂着心口,蹲下身子,忍不住唤了一声:“师父……”
偌大的世间,她失去了师父,京城广阔,却是要怎么去找回来时的路途。
张大官站在琉璃铺子的廊檐下刚想招呼程山过来一同看看,却只看见蹲在街道中央的背影。程山虽然年纪不大在他的心里却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是从来没有委屈过也没有哭过的程山啊。
张大官慌了神,他想起了小谢,若是小谢此刻在,万般不会是自己这副不知如何是好的模样,可是小谢去了哪?
有人拨开人群走来。
天青色的长衫一点也不华丽,白生生的脸旁上刻着剑眉星目,一段路走出了旁人不敢依偎靠近的气势。
张大官的身体仿佛失去了自由的知觉,只能瞪大眼睛看着这人走向程山。
这人俯身,弯腰,向着程山伸出了右手。
摊开的手掌心里,躺着一片晶莹剔透的琉璃纸,裹着两枚粉色的月牙糖。
“给你。”
许久,这人说道。
程山无知无觉的抬起头,眼睫上挂满了泪。
可是她不说话,他也无言。
两人隔着一只手臂的距离半晌沉默。
六方街熙来攘往,却辟出了这么一小块生人勿进。
“你还记得我吗?”陆凉隐忍在心里整整五年未说出口的话,依然被拦阻在唇舌里。
还记得我吗?
过的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