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韩北继

3、规矩

　　再次醒过来，眼前已经是一片陌生的地方了。

　　高大的红木天花板，如蝉翼般轻薄的帘子，柔软带着花香的床。这一切让九十九感到陌生又不安。

　　她挣扎着起来，掀开帘子下地，发现自己的肩膀还有手腕都缠上了纱布。九十九不禁不悦起来，她讨厌别人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就乱碰自己。

　　这时，一个丫鬟模样的小姑娘进来了。她看见九十九下了地，慌张极了，一把又将她按回床上才匆匆行礼。

　　“奴婢夏蝉见过公主。公主伤势还没好，请不要乱动，奴婢这就去找王妃娘娘过来。”

　　“等等，”九十九一把拉住夏蝉，“谁是公主？”

　　对上九十九的双眼，夏蝉竟然不自觉红了脸。

　　这位新公主虽然和解愁公主长得极像，但又有点不同。解愁公主活泼灵性，就像个小孩一样。可这位不仅气质成熟，连双眼都如此充满魅惑力。再加上她白皙的感觉能够看到骨头的肌肤，和形成鲜明对比的墨黑色长发，小巧的鼻子，樱嫩的嘴唇。活脱脱一位绝世美少女啊，甚至比已故的先皇后，也就是北阳国第一美人还要好看数倍。

　　如此容貌连夏蝉这个女孩都禁不住诱惑，何况别人呢？

　　夏蝉赶紧低头不语。

　　见她这副模样，九十九更急了:“我问你谁是公主？”

　　“那……那当然是您了呀。”夏蝉小声说着。

　　九十九当即愣住了，就连夏蝉什么时候跑掉的也不知道。

　　公主？她一个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小孩怎么可能是公主？如果北清王真把自己当成公主，那她想出这皇宫就比登天还难。

　　不过北清王说要实现自己一个愿望，还是趁早将那个宝物要回来离开这里吧。

　　一想到这里，她就顾不了受伤的肩膀，然后在身上随意披了件衣服就匆匆出门。她要赶紧找到北清王。

　　“你穿着我的衣服去哪？”

　　又是这凉薄的声音。

　　九十九怎么这么讨厌这个声音。所以她无视掉了这个声音，只是把身上黑色锦袍的衣服向后一扔头也不回的出门，只留下了一道甚是潇洒的背影。

　　墨凉洛愣愣的看着自己的衣服被她扔在地上，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一直都在九十九身边待着，还是他把九十九给带了回来。墨凉洛鬼斧神差的捡起衣服，盯着门口她的背影看了几秒，随后又恢复了以往的孤冷，将手中的衣服嫌弃的又扔回了地上。

　　他一向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尤其是女人这种不怀好意的生物。

　　躲在暗处的墨凉洛的影卫习以为常的悄声拾起衣服去处理掉了。

　　墨凉洛也没有去追九十九，他就这样等着，果然没多久，九十九就被一群嬷嬷半拖半抬的给送回来了。

　　九十九气呼呼的无奈的被一群人围着，她是想出去都出不去。那日皇上狩猎的人墙估计也不过如此了。

　　“忧儿，你醒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急促的响起。

　　嬷嬷们听见这声音纷纷退下，九十九这才从人群中挣脱，还没松口气就被朝迟王妃一把抱住。

　　“我的忧儿啊。”

　　这王妃，好好的竟然还哭了起来。

　　九十九知道她没有恶意，所有也没推开她。她这怀抱虽单薄了一些但是也有些温暖的。自己还真从未感受过。一时间她的眼睛也有些迷离起来。

　　朝迟王妃一直抱着九十九直到北清王等一大群人来到才放开。这大大的房间因为这么多人显得有些拥挤。

　　墨凉洛讨厌人多的地方，一般他都会离得远远的守望着。可今天也不知道怎么着心情大好，竟然坐在一旁看起戏来。

　　“忧儿，你一定累了吧，快让太医给你把把脉。对了，你一定也饿了，夏蝉，快吩咐御膳房做点好吃的。”

　　夏蝉笑了笑领命出去了。一个太医也不紧不慢的进入房间。

　　太医将脉枕放置好示意着九十九将手放上去。九十九也顺从的放了上去，可是她直接自己用右手压住左手腕为自己把起脉来。

　　“这……。”太医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北清王见状不语，只是向他挥了挥手让他下去了。

　　“忧儿，你会看诊？”朝迟王妃担忧的看着九十九，生怕是她太固执，不让太医看。

　　过了许久，九十九才放开自己的手腕淡淡的说道:“无妨，没有中毒。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还有，我不叫忧儿，我叫九十九。”

　　朝迟王妃笑盈盈的摸了摸九十九的头:“你就是忧儿，你的原名叫做解忧，是我的女儿啊。”

　　“我的娘亲早就死了，你认错人了，可以让我走吗？”

　　九十九眼睛都不眨一下的说出了如此忌讳的话。

　　既然朝迟王妃说她是她的女儿，那就是认定了她是九十九的娘亲。可九十九说她的娘亲早就死了，那岂不变成诅咒朝迟王妃了吗？

　　“你……。”朝迟王妃果然脸色变了变，正想开口，就被另一个如银铃般的声音给打断了。

　　“呵呵，解忧才刚来这里还没有明白事情的经过呢。不妨给她几天时间，到时候她就一定会理解自己身为北阳国公主的自觉的。”

　　说这话的人是一位极为貌美的女子，细长的凤眸，精致的面容，一袭青色锦裙加身，使她给人一种出淤泥而不染的感觉。

　　听了这话，朝迟王妃也没在说出刚刚想说的话。她只是点点头，表示同意。
　　九十九则有些不满，按照这个女人的说法，那她岂不是无论如何也离不开这里了吗？一句话就定下了自己以后的人生。好一个厉害的人。

　　“对了，既然如此，瓶儿倒是有个想法，”那个女人见到朝迟王妃的认同继续说:“不如让孙嬷嬷代替我们管教解忧一些时日，让她好好学学宫里的规律，这样等她清楚了也刚好不会失了礼节。”

　　失了礼节？明明就是别有目的。

　　北清王与朝迟王妃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下。确定下来后，他才开口:“也罢，还是瓶儿想的周到。不过……，只有孙嬷嬷一个人，本王和朝迟王妃也不放心。凉洛，你这几日也跟着解忧吧。”

　　众人听到这话不禁都愣住了，最为震惊的莫过于苏青瓶了。墨凉洛是何许人也？自开国以来的第一大将军，几乎整个北阳国都是他打下来的，而且年仅16便被北清王封了王，地位可是仅次于北清王的啊！再说她太清楚这位洛迟王的个性了，他一向厌烦这种麻烦事。

　　本来，因为她就因为墨凉洛没有离开这个地方，而是悠悠哉哉的看好戏才会如此表现自己的。但是因为自己的提议而将他卷入这种烦事里面，那自己的好感度岂不是降至零点了！

　　果然，墨凉洛露出了不耐烦的表情，苏青瓶的唇角也放心向上扬了扬。墨凉洛一定会拒绝的，这样自己也没什么错了。

　　可谁也没想到，这一系列细微的表情都被九十九察觉到了。

　　她心中冷笑着。虽然不了解帝王世家的纠纷，也不想牵扯进去。但苏青瓶自顾自的做法实在让她厌烦至极。

　　“这样也好，就麻烦你了。”

　　九十九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听见她的这话是对着墨凉洛说的。

　　北清王和朝迟王妃一听大喜，刚刚还抗拒的九十九突然这么乖，是件好事。所以就如此敲定之后，他们便吩咐了几句便想离开。

　　“等一下，皇兄，”苏青瓶立马拉住北清王，她也顾不上什么礼仪了，“我觉得不妥，您让洛迟将军照看她，实在是大材小用！”

　　北清王暼了一眼苏青瓶的手，然后不着痕迹的甩开:“凉洛还没有说什么，你倒是很愿意替他着想。再说，照顾北阳国的公主就是天大的事，何来大材小用一说？”

　　苏青瓶大惊:“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啊皇兄。”

　　北清王的话无疑是说苏青瓶不仅为洛迟王做主，还将公主形容的低人一等。

　　“那就好，本王还害怕你会有别的意思呢。”北清王说完便冲着九十九笑了笑之后离开了。

　　墨凉洛也随即站起来，想要离开。苏青瓶立马跑上前去，故作委屈的说:“凉洛哥哥，我真的没有想到连累你，我……。”

　　墨凉洛走的极快，他根本不想听这个苏青瓶的念叨，所以他连头也不回的直接出了门。

　　“凉洛，你不可以误会我啊！”苏青瓶追着他离去的背影大叫着。

　　直到最后，也无人回应她。

　　朝迟王妃和北清王给九十九安排了四个水灵灵的小丫鬟，其中一个就是已经认识的夏蝉，其他三个分别是春樱，秋枫和冬月。

　　这四个小姑娘干活勤快麻利，而且极其喜欢八卦，多亏了她们，九十九也知道了不少关于北阳国的事情。

　　北阳国有三王，北清王，洛迟王，朝迟王。可其中只有北清王是正宗皇室的后代，是一国之主。

　　洛迟王平民出身，但武功高强，是开国将军，征战无数从未有过败绩，现年才满20便已有了“战国死神”的称号，也是最年轻的封王。

　　至于朝迟王，也就是九十九的“父亲”，他虽然同样也是平民出身，却是神童。听闻五岁就可以参与朝政，是先王最得力的宰相。他同时精通医术，这大北阳国无人能与他的医术并肩的。而朝迟王的称号也是先王赐予的。

　　洛迟王和朝迟王他们的妻子都封为王妃，后代都封为皇子和公主。

　　这也是为什么九十九可以住在宫中，还被北清王如此爱戴的原因了。北清王后宫十二位妃子，均为他产下后代，可其中一位公主也没有，所以他就把解愁当成自己的女儿了。现在又来了九十九，北清王权当自己又多了一个可爱的女儿。

　　不过这么多天了，自己名义上的“父亲”朝迟王却没有来看过一眼，这也让九十九十分不解。倒是北清王三天两头来找她。

　　九十九每次都想给北清王说快点实现她的愿望，可北清王是个极为精明的人。他怎么可能会给九十九机会说呢？所以这件事就一直搁置着。

　　北清王慷慨大方，毫不犹豫的赐了宫里最漂亮的院子“长安院”。还命人放置了最好的家具摆件，就连吃饭的碗筷都是他亲自选的。这种待遇自殒命的先皇后之后还是第一次。

　　成批成批的赏赐便送到九十九的院子里。和赏赐一起来的还有一个看上去40有余的嬷嬷。

　　这便是孙嬷嬷了。

　　孙嬷嬷是先王还在位时就有的老人了。曾管教过不少妃子公主，所以也自视清高，从不听命妃子皇后，只听从三王的话。

　　“老奴见过解忧公主。”孙嬷嬷极其敷衍的行了个礼，“从今天起，老奴便是教育公主的人，如果公主做了什么不符合规矩的事情，别怪老奴不客气了。”

　　她根本就不把九十九放在眼里，说话的语气也仿佛自己才是主人一般阴阳怪气的。

　　其实在她来之前，苏青瓶找过她。她以为孙嬷嬷刚出生的孙子的前途为担保让她对九十九恶毒一点。

　　孙嬷嬷自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所以她对九十九的管教可以说是魔鬼本魔了。

　　“公主，坐下来的时候衣角不得发出一点声音，也不可以比男人先行坐下。否则不合规矩。”

　　“公主，走路的时候要五步三尺，不可带风，不可拖脚，也不可将鞋子露出衣服外面。否则不合规矩。”

　　“公主，进食的时候要脊背挺直，食物主动送入嘴中而不是伸头去接。公主，睡觉的时候双膝要弯曲并向右方躺卧。这些都是规矩，还望公主谨记，不要因为您笨手笨脚的失误连累了老奴。”

　　那四个小丫鬟在一旁听的目瞪口呆，她们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规矩，就连睡觉都要管。是个人一听就是在刁难啊！

　　她们顿时怒气填胸，便开口里论道:“没有你这样的，你这分明是故意为难！”

　　“故意为难？这可是陛下的命令，你想替公主抗旨？”

　　奴才都听命于主人，这句话听上去是丫鬟抗旨，可孙嬷嬷的言下之意就是九十九指使她们抗旨。

　　四个小丫鬟一时语塞，她们委屈的看向九十九。

　　九十九则起身，夏蝉为她穿好鞋子。九十九的身高不高，低了孙嬷嬷整整一头，可她抬眸看向孙嬷嬷时，孙嬷嬷还是被她深沉的眼眸吓住了，于是虚心的低下头。

　　这个公主的眼神极其锐利，仿佛里面藏着刀子一般。这样有棱有角的女子孙嬷嬷这辈子从来没见过。

　　“既然是规矩，那就开始执行吧。”

　　“那……那请公主到外面来。”孙嬷嬷不自觉的恭敬起来。

　　现在已是冬季，可孙嬷嬷偏偏一定要让九十九到庭院里学习礼仪。九十九也不争辩什么，只是默默服从着。慢慢的，孙嬷嬷发觉这个公主只是虚张声势而已，其实也不那么可怕，接着，她又变本加厉起来。

　　碍于皇命难违，墨凉洛只好旁观着九十九的练习。其实他的心里也没有那么抗拒，他倒真想看看这个公主还有什么本事。

　　这是他第一次对一个女人这么感兴趣，所以希望她不要让他失望才好。

　　九十九的双胞胎“妹妹”解愁也闲的无聊，她早就想找自己的姐姐了，所以，在得到朝迟王妃的许可后，自己就跟着墨凉洛一起来了。而且这是她身边第一次有同龄的女生，自然是想和她好好相处。

　　他俩坐在庭院里，旁边还摆着暖炉热茶。和九十九那边冰天雪地完全是两个世界。

　　见墨凉洛来了，孙嬷嬷也更加“卖力”，希望在这位如同天神一般尊贵的人面前留个好印象。

　　“公主，您就顶着这碗水练习站姿吧。”说着，她便将水放在了九十九的头顶。

　　九十九到底是有些武功底子，那碗水半个时辰了还没有掉下来。孙嬷嬷皱皱眉，她不出错自己怎么在墨凉洛面前表现呢？

　　于是孙嬷嬷便端来一碗茶，说着是要给九十九喝。可她偏偏脚一滑，一杯茶水就立马洒在九十九身上了。

　　由于有了影响，九十九头顶的碗也翻了，一碗冰水顺着她的头顶流了下来。

　　“公主，你这样可不行，”孙嬷嬷特别大声的训斥着，“您的碗掉了下来，要重新再顶一个时辰。”

　　丫鬟们在一旁焦急的跺着脚，这个孙嬷嬷太卑鄙了！

　　而解愁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她转头对墨凉洛说:“皇叔，你看她，多傻啊。”

　　墨凉洛没有理她，只是抿了一口茶静静地看着。解愁似乎也习惯了他这样，所以吐吐舌头对着自己的丫鬟说起来。

　　冰凉的水顺着九十九的发丝流入脖颈中。一股刺心的凉意瞬间向她袭来。她最受不了寒冷了。

　　本以为九十九会哭闹，可没想到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的用着比孙嬷嬷还大的声音说道:“春樱，换碗！”

　　春樱愣了一下犹豫着。

　　“换碗！”

　　“是。”春樱吓得一激灵，连忙换了一碗水。

　　孙嬷嬷冷笑着，看她能坚持多久。

　　刚把碗放到头顶，九十九又大声说道:“夏蝉，准备笔纸！”

　　恩？笔纸？这要用来干什么？

　　夏蝉也摸不着头脑，但她还是听话的拿了过来。

　　“公主，笔纸准备好了。”
　　“刚刚的事情给我写！”九十九依旧目不转睛的看着前方。没人能猜透她的想法。

　　“是！”夏蝉眼珠转了转，立马笑着领命，开始认真记录着。

　　孙嬷嬷一瞬间就慌了:“公主，您这是干什么？老奴只是奉命行事而已啊！”

　　“奉命行事，你怕什么？夏蝉，给我写，日期也要给我写的清清楚楚！”

　　九十九依旧目视前方，仿佛这些话都不是出自于她的口。

　　孙嬷嬷见劝说无果，便上前去抢夏蝉的笔。

　　偏偏这时夏蝉的手也“一滑”，笔被孙嬷嬷抢走扔在了地上。

　　“秋枫，换笔，把皇上赏赐的红木毛笔拿来！”

　　“是！”秋枫跑的飞快，不一会她就手捧一支精致的毛笔过来。

　　这是御赐之物，孙嬷嬷不得损坏，否则就有杀身之祸。既然笔不能动，那就抢纸！

　　这样想着，孙嬷嬷便将夏蝉手里的纸一把抢过撕个粉碎。

　　“冬月，拿新纸，她撕一张你换一张！夏蝉，今日所发生之事务必一字不差地记下！”

　　“是！”

　　接着，孙嬷嬷也顾不上九十九的训练了，她开始满屋的和小丫鬟们你追我赶，也忘记了墨凉洛还坐在那里。

　　“孙嬷嬷，”九十九还嫌不够，她继续说道:“你教我的，走路的时候要五步三尺，不可带风，不可拖脚，不可将鞋子露出衣服外。否则不合规矩！”

　　解愁在一旁一听便睁大眼睛，她拉着墨凉洛的衣袖说:“皇叔。原来宫里还有这种规矩，我怎么不知道？”

　　墨凉洛皱着眉头看着解愁的手，该死，这件衣服又不能用要了。他抽开自己的衣袖，然后猛的拍了一下桌子。那桌子瞬间四分五裂。桌子上的茶具也纷纷掉落发出巨大的声响。

　　空气，瞬间就安静了。孙嬷嬷被吓到了，她突然想起来自己干了什么无礼的事，还是当着墨凉洛的面。因为她实在是害怕九十九把她告到皇上那里。所以一时才……。

　　“洛迟王陛下，老奴错了！老奴该死！”

　　墨凉洛不愿意看那个孙嬷嬷，他抬眼向九十九看去。而九十九竟然也看向他。

　　突如其来的第一次对视竟令墨凉洛的心颤动了一下。他可是个削人头颅都没有感触的人啊，居然会因为一个小小的对视就有这种反应。

　　他很讨厌这个感觉，所以也讨厌那个给他这种感觉的人。

　　之后他便拂袖离开。也是这次的经历，竟成为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的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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