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韩北继

125、英雄

　　香炉徐徐升起青烟，里面星星点点燃烧着木药。

　　木药清香，缠绕着一旁栽倒在床上的人。

　　他早已取下的假发摘下了面具，露出如同雪一般惨白的银发。

　　银发挡住他的面庞，让人看不出他究竟是什么表情。

　　九十八手里攥着一根银针。这根针看上去普普通通，却是他用来教九十□□习暗术的东西。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保存完好，即便面对怎样的危险都没舍得用它。

　　这次他难得将它拿出，握在手心里面让针尖戳着自己的手心。别人理解不了他这是何意，他也理解不了。可能是希望手心的刺痛能让胸口稍微平复一些。

　　木药好像被烧尽，从里面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突然几粒调皮的火星从香炉中蹦出，躺在地板上，将木质的地板烧出几个火坑。

　　与此同时还溅到了九十八悬空的手腕。

　　也许是因为滚烫，九十八手中的银针悄然落地。在这寂静的屋子里显得格外。响亮。

　　银针在地上转了几圈，似乎有了灵性，又转回到九十八的手旁。

　　九十八心口一瞬间变得闷热。他向来和九十九心有灵犀。也知道，这个时候的九十九一定发生了什么。

　　“活该。”

　　他一边轻嗔一边将头转向银针的那一侧，多亏如此银发从他脸上滑落露出了一双红肿的眼睛。

　　即便嘴上不饶人，他还是起身捡起地上的银针。

　　银针在他手中明晃晃的，越是明亮就越是让他不安。

　　“若是我，就不会让你如此了。”

　　道出这句话，他又翻身躺下，做着一个自己触碰不到的梦。

　　九十九确实如他所想，只是被毒针扎了一下，就没了动静。

　　倒也不是死透了，就是浑身疼的可怕，到后来没有了任何知觉。

　　她双耳失聪，听不见周围的任何声音，连自己的心跳都听不见了。却是能模糊的看见墨凉洛从未展现过的表情。

　　夏子舟在她的一旁，何尝不是一样可怜。可惜九十九没有力气回头看他，只能盯着眼前的人，心里骂他可笑。

　　墨凉洛苦涩的泪水落在九十九脸上，让她有些瘙痒。如此软弱的人，不是她认识的。却是有几分人情味，比之前摔她牢门的样子有趣的多。

　　那次她不知说了什么话得罪了他。可能是因为说了解愁和他没关系吧。九十九心里是有些过意不去的，她是不该脑子冲动把这句话说出来。

　　此时她想道歉，却累的开不了口。

　　她的手好像被人牵住，大概是夏子舟吧。他的手掌粗糙，看上去细皮嫩肉，没想到竟是这个样子。也不知道北清晨究竟喜欢他哪一点，一个闷骚的男人这么值得她爱？

　　不过对于这一点，墨凉洛和夏子舟学的很像。九十九有些懊恼自己和北清晨也很像。

　　远处重峦叠嶂，九十九视线移了移。可能由于南云的天变晴了，连那座山上电闪雷鸣的乌云也消失殆尽。

　　南云的人很少能看见那座山的全貌，此时觉得有些新鲜，纷纷驻足远望。

　　墨凉洛恍惚之间看见九十九视线动了动。忽然振作起来，想让陈伯再救救她。

　　九十九心里知道的清楚，根本就不活她的。她还是最先放弃的，毕竟临死前的愿望已经实现了一半。

　　还好她的脸没有被变成可怕的样子，身上穿着衣裳也看不出来什么。这也算是一种体面吧。

　　还差嫁衣，在那之前，她还想着和贪的约定。

　　她又将视线移到墨凉洛脸上，看着他脏兮兮的样子求他不要再继续挣扎。

　　墨凉洛见到她的样子，是从未感受过的绝望。他循着九十九刚刚的视线看过去也看见了那座山。

　　“……好。”

　　说着，他横抱起九十九。

　　“你要干什么！”

　　夏子舟拽住墨凉洛，语气像是恳求，不要把九十九最后一分钟也独占。

　　墨凉洛没听他的话，抽出身子，让夏子舟踉跄一下。

　　他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总觉得要听九十九的话。

　　最后他还是没有回答夏子舟，转身进入了茫茫人海中。

　　周围驻足的百姓们被墨凉洛感染。他与在战场上还是不同，少了几分凌冽。腰也驼了下来，多了几分自卑。

　　这难得的光景让他们不敢相信从他们之中走过的竟是曾经的天之骄子，战场上的战神。

　　不过他们看到墨凉洛怀里的九十九也大概猜到了是什么事情。没想到墨凉洛也是个性情中人。

　　大家都知道今日他们能换得南云如此光明的景象，都是托了墨凉洛的福，可此时他是如此这般，大家又无法感同身受的帮他。

　　他们将路让开，让墨凉洛走得更顺畅一些。而墨凉洛没有发现这件事，只是低头看着怀里的人。

　　他脚步沉重，想着能多走一步，就和九十九相处的时间多一秒。可惜到山的距离只有那么点，没能让他如愿。

　　他尽量保持住平稳登山，几次都险些要摔了下来，影响着下面的人也跟着他心惊胆战。他的心跟着脚步一起颤抖着，越往山顶心就越发下沉。

　　不知道山下的百姓是谁先起的头，他似乎是想在下面鼓励墨凉洛。

　　“战神永远不倒！”

　　有了这句话众人才反应过来，跟着重复呐喊这句话，后来声音越来越大，吵闹的地动山摇，颇有一种战场上号角吹响来鼓舞中士兵士气的感觉。

　　九十九听不见，但是能感受到这个氛围。她看着下面那群人，似乎能从他们的嘴形里面读懂再说什么。

　　她心里又是一阵嘲笑，墨凉洛从来不屑于听这个。他也是希望能够依靠别人的人。

　　好像在场只有自己很懂墨凉洛，九十九心情突然变得优越起来。

　　终于在墨凉洛一步一步慢慢的攀登下，他们二人到达了山顶。

　　墨凉洛抬头看去，他也从未上过这座山，第一次见到这座山顶的全貌。

　　光秃秃的寸草不生，只有一棵枯树孤单的屹立在那里。

　　这棵枯树枝根盘绕，错综复杂。浑身焦黑还时不时散发出来难闻的味道。即便是见过人世间那么多东西，墨凉洛也不知道这棵树究竟是什么树。

　　突然一声低吟在他们身后响起，墨凉洛心跳漏了一拍，猛地回头。不知身后什么时候竟突然多出了个庞然大物。

　　这庞然大物浑身银白色的皮毛，长的似狐狸又似狼。它身形高大如小山，两只通红的双眼里无疑在散发着危险的信号。

　　墨凉洛只见过几次，这不就是九十九的宠物贪吗？记得那日在城门口九十九已经将它赶走了，它怎么会在这里？

　　贪湿润的鼻子在空中嗅了嗅，很清楚这股奇妙的香气是九十九散发出来的。

　　且这香气十分浓郁，比它之前闻过的都要浓郁数倍。就像是她的血肉都被自己咀嚼在嘴中充满了整个鼻腔。

　　一闻到这个味道，贪就已经知道九十九还是输了。为何人类都是这样脆弱？之前的小姑娘也是，九十九也是。都没有完完整整的陪伴它度过一生。

　　贪没有理睬墨凉洛和九十九，而是径直绕过他们，来到了那棵枯树旁。它乖巧的趴在枯树旁。安静的静望着他们两个，似乎是在等待他们两个过来。

　　九十九看见了贪，自己果然猜对了。她把它赶出来，它也没有其他可以去的地方。

　　不过这也算是见证了自己完成和它的约定。

　　墨凉洛上前。贪示意他将九十九放在树下。

　　直到将九十九放下，墨凉洛才敢回头看那流了一路的血，还有自己已被鲜血沾湿的手掌。

　　鲜血不是红色的，黑色的更是刺他的眼。

　　不知此时为何会来一阵风，把他脸上的泪痕吹的又冰又凉，他想抬手擦一下，发现原本被黑血沾满的手掌竟干净了几分。

　　墨凉洛错愕，不只是手掌竟连衣服上沾染的血迹还有留在地上的血迹，都像是一条黑色的小蛇一般逐渐顺着地面流向九十九。准确的说是流向九十九身旁的那棵枯树。

　　贪和墨凉洛相互对视了一下，发现他们二人都不理解这是为何。

　　血怎么可能会无缘无故的回流？

　　九十九感觉到自己的力气越来越轻，仿佛若自己躺在一片轻飘飘的云彩上，整个人都是极度放松的。

　　这枯树在拼命地吸取她的血液，才让她有如此感受。

　　不止是贪和墨凉洛，现在就连整个山下的人都能闻到那种奇特的香气。

　　不知道的人被这香气迷得□□，纷纷停下呐喊声讨论究竟是哪种花香。

　　香气是从枯树上散发的，它将九十九的血液从伤口处全数吸进，慢慢的，它外面那层焦黑的树皮有些脱落，露出了它原本的颜色。

　　贪经常与这棵树为伴却从未见过它露出真正的样子。

　　曾经有个不知名的女人给它托梦，说一定要让九十九死前再来一次这个地方。没想到那个女人竟是这个意思。

　　她知道这颗云天树是吸食灌溉毒血才能够生根发芽。怪不得它在这里无论待了多久都没有见过它开枝散叶。

　　因为得到了营养，焦黑的树皮全数脱落，它的树干是如贪毛色一般的银白。而那些错综复杂的树枝也慢慢的绕开重围变得舒展起来。

　　这棵树像一个小孩子，只要给她一颗蜜枣就能够笑颜如花，开心的非常快。

　　它开花开得也非常快，一个个红色小花苞瞬间出现在枝梢。它似乎没有叶子直接开的花，很迫不及待的样子。

　　这棵树的花苞很小很精致，不知不觉就以数朵，将整个树梢全部覆盖。

　　它们几乎是一齐开花的，花朵也是小巧玲珑，一朵花有数片花瓣，红的可怕。只是中间的花蕊是黑色，且香气更是缠人。

　　花朵们站的不牢固，风轻轻一吹就接连从树上脱落被风吹的到处都是。

　　花瓣飞到山下，就像是下了一场红花小雨。

　　大家纷纷伸手去接，可花瓣落到手里就立马成了虚无缥缈的粉末。陈伯也是惊讶的接住一片，在手中仔细搓揉着，突然惊叫一声。

　　“奇迹！奇迹啊！百年一开花的云天树竟然开花了！！”

　　他记得云天树都是由专门制作云天粉的毒人霸占。在云天树开花之时会统一为它施肥让它开花。但它开花的时间并不是总是固定在那一个季节。

　　莫非是哪里的云天树得到的营养突然开花了？无论是不是真的这都是一件值得高兴的天大好事。

　　云天树的花瓣很少有成朵的，成朵的落下大部分都会直接变成粉末，也就是花粉。说不定多捡几片，还能捡到完整的花，晒制云天粉。

　　如此想着，他开心的快要发疯。似乎也忘记了一些重要的事。

　　果然是紧赶慢赶。这棵树匆匆的开了花，又匆匆的将花全部凋零。

　　花瓣大部分都落到了九十九的身上，让她被整个红色花海裹住。可是她的身形又能从花海之中显现出来，就如同穿上了一件曼妙的红色外衣。

　　九十九身上覆盖着轻薄的温暖，墨凉洛看到此情此景恍然大悟。

　　这些红色的花瓣就像是嫁衣一般娇艳，和他寻的那几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这才是能配得上九十九的嫁衣。

　　她轻轻闭着眼睛，银白色的头发沾染着花瓣，像是一只精灵。完全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倒像是一开始就住在这棵树旁与这棵树融为一体。

　　不知道下面百姓的声音，还有没有在呐喊，九十九全当还是在喊着。

　　她被这花瓣裹的很舒服，实在是困得睁不开眼睛。她很累想要休息一下，又害怕自己睡着之后醒过来就忘记想说什么。

　　九十九轻轻睁开眼睛，墨凉洛泽伸出手抚摸着她的脸蛋。

　　“怕……吗？”

　　九十九的声音若即若离，因为她真的已经撑不下去了。

　　墨凉洛点头，“嗯。”

　　没想到他会回答的这么坦诚，九十九笑了笑，“解愁她……很想念你。”

　　“嗯。”

　　“父亲很喜欢你……。”

　　“嗯。”

　　“我……我也喜欢你。”

　　“嗯。”

　　“所以你没有必要害怕，有……有我们守护着你。”

　　墨凉洛轻笑，他哪需要他们三个守护。

　　“嗯。”

　　九十九僵硬伸手摸了摸在自己脸颊上墨凉洛的手。他的手温热，和身上的花瓣一样。

　　“你啊，不是战神，是英雄。”

　　这句话说的很认真很仔细，说过之后就没有了声音。

　　她的手慢慢滑下，保持着那样清秀的样子，没了动静。

　　墨凉洛愣了愣，觉得自己应该哭出来，可是眼泪在眼眶里面转悠了几圈，就是流不下。

　　这句话他等了多久？五年？十年？还是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等待，等待别人否定他并不是战神。

　　他想着听到这句话应该是欣喜的，无论是从谁嘴里说出来，都要是心情大好的和他喝上两杯茶。

　　“……嗯。”

　　许久，墨凉洛才背着身子，如此答应道。

　　后来，墨凉洛就消失了。

　　随着他的消失，他身边的很多人都不见了踪影。

　　传闻荒野的那只银色野兽，统一南云的夏子舟，东辰易王九十八。

　　他们像是商量好了一般，通通人间蒸发。

　　不少人都听说南云有座什山，上面不仅会散发出撩人心弦的清香，还会有血红花瓣雨落下。

　　他们慕名而来，可是还没登上那座山，就被山上的电闪雷鸣给逼退。

　　至于那座山上究竟有什么，发生过怎样的事情都没人记得。

　　时代变迁的很快，新的将军出现，新的皇帝出现。人们不会只将记忆停留在那一个朝代的人。他们只能将那些人的故事写进书中封存良好传给后人。

　　到最后唯有记得的，是那时从天而降的落花雨真的很美丽。

　　又是一年，号角吹响。

　　不是发生战争也不是在战场，是一个不知名的人，想画上一个句号，不再让人们想起过去才吹响的。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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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陪伴，一路有你，深感喜悦。（北北鞠躬）永远爱着你们
第一次写长文，感触颇深。大部分伏笔没有铺垫好，剧情拖沓，对自己文笔的匮乏深感内疚。
如此，还是有能看到最后的小伙伴，北北发自内心的感到欢喜。
想着能让大家更开心，自己写文也更舒心，会多多学习，磨练自己。
祝大家生活愉快，北北与大家同在哦~
会补几篇墨凉洛番外，正文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