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家的扭蛋机》第三幕

1、蝴蝶的礼物

　　一夜降温十度。
　　北方人扛不住南方的冷，林晖一路瑟瑟发抖，在天桥上买了一块烤红薯暖手，低头看到墙角扒着一只蝴蝶——黑白花，小尾巴，细细的腿脚死死抓着水泥墙，翅膀被冷风吹得摇摇欲坠，身体却丝毫不挪位置。

　　脾气好像还挺倔的。

　　第二天，小蝴蝶还在原地。

　　天气预报说今天有雨，林晖干了一件十多年没干过的事，捏着蝴蝶翅膀，把它从墙上揪了下来，蝴蝶蹬着小腿儿表示抗议，但没用，还是被林晖装进眼镜盒，带到了办公室里。

　　办公室开了空调，够暖，小蝴蝶乱扑腾，被林晖用玻璃杯扣在桌上。
　　林晖翻找蝴蝶图鉴，旁边同事说，这是柑橘凤蝶，南方很多，基本属于农业害虫。

　　林晖是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别说柑橘凤蝶，看见活生生的柑橘树都觉得挺神奇的，还有那些长在路边的绿化树木，平时看着挺普通，到了季节却能结出芒果荔枝菠萝蜜。
　　果然是神奇的南方，连害虫都能长得这么漂亮。

　　蝴蝶寿命不长，同事说救它没用，入冬了，早晚要死。
　　林晖只是随便笑笑。
　　人还不是早晚要死，但也还是一天天的，拼命活着。

　　996日常加班吃外卖，林晖直到十点钟才踏进家门儿。
　　室内比室外还冷，他翻出一年没用的电暖气，擦干净放在床边，又找出前年同事送的永生花盒，把花拿掉，只把玻璃花盒放在床头，给那只小害虫弄了个“独立公寓”。

　　他盯着小害虫看。
　　隔了一会儿，给它在玻璃盒里放了一碟蜂蜜水。
　　又隔一会儿，给它玻璃盒里塞了一盆多肉植物。

　　屋里够暖，小害虫活力十足，没事儿就朝光源扑腾，跟这个玻璃盒子死磕。
　　林晖只好关灯上床，不到十一点就睡着了，刷新了最近三年以来的早睡记录。

　　第二天醒得很早，林晖一睁眼就看到小害虫在盒子里面扑腾。
　　他仿佛看到蝴蝶翅膀上哗啦啦掉了好多亮片儿。
　　脑子里响起BGM，他下意识跟着哼哼，“如果我有仙女棒……”

　　很多昆虫都有趋光性，林晖拉上窗帘，但没用，这只小害虫可能是个属驴子的，脾气倔得不行，但凡哪个方向多透一点儿光，它都要朝着那个位置扑腾，一头撞在玻璃板上，使劲儿倒腾着小细腿儿试图找个支点，然后扑腾着滑到盒底，还不死心，单曲循环再试一次。

　　林晖试了几个方案都没成功，最后没办法，只好在自己床上挂了蚊帐。
　　这东西还是去年他妈来看他的时候买的，他记得很清楚，当时老妈的口头禅就是：哎呦喂，南方虫子真多。
　　蚊子就算了，关键是蟑螂，传说中的美洲大蠊可以飞天遁地。

　　林晖把蚊帐四角塞得严丝合缝，给那只黑白花的小害虫弄了个超大公寓。
　　扑腾吗？还是扑腾，但至少不会打滑，折腾累了就扒着蚊帐思考虫生。

　　林晖忙忙叨叨把自己收拾整齐，临出门前回屋看蝴蝶一眼，跟它说：“我去上班儿了啊，再见。”

　　晚上到了下班时间，领导照旧要说一句“你们有事可以先回家”，不过这句话的正确解读方式是——可以准备叫外卖了。

　　办公室没人起身，大家纷纷点开订餐软件，林晖却在琢磨三个字：先回家。
　　领导每天都说，但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真的听见。
　　想到自己在床上圈养了一只小害虫，他就真的先回家了。
　　这是两年以来第一次，非节假日的情况下他在七点之前到家。
　　进屋时客厅不是一片漆黑，夕辉微透的视觉效果居然让人不太习惯，有种走错家门的感觉。

　　晚上，林晖自己做了一顿晚饭。
　　其实也就煮了一包速冻饺子而已，还是半年前买的，一直没拆封，煮好才发现家里没醋，而且附近没有小超市，到最近的沃尔玛一趟至少也要二十分钟。
　　为了不辜负热腾腾的饺子，林晖第一次敲开了邻居家的大门，硬着头皮借了半碗老陈醋回来。

　　吃过饭时间还早，林晖把小害虫捉出来，用一只玻璃罐子装好，揣在怀里跟自己一起看剧。

　　罐子太小，蝴蝶没什么空间扑腾，只能老老实实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房子客厅够大，林晖刚搬来的时候就折腾了一套投影，计划是爽爽地窝在沙发看电影，但基本没时间看，也懒得折腾，平均一个月也就使用一回。
　　他重新调了对焦，修长手指在玻璃罐上敲敲，“跟你说啊，这剧特别好看。”

　　蝴蝶用它头顶的两根呆毛碰了碰玻璃罐，依然不知道这个看不见的墙壁是个什么东西。

　　林晖指着开头字幕，“哎，认识字吗？重版出来。”

　　蝴蝶面朝光源，又用小细腿儿在玻璃罐上扒拉扒拉。
　　踩不住，滑溜溜的，还有点凉。

　　柑橘凤蝶分布范围广泛，但它是一只土生土长的南方蝴蝶，并不知道北方会下雪，还会结冰，不然它大概会产生某种模糊的判断，以为困住自己的东西是冰。

　　很久很久以前，它还只是一颗虫卵，跟其它兄弟姐妹粘在同一棵橘子树上，后来顺利孵化，就开始了吃吃吃的虫生。
　　小时候嘴巴软，只能啃刚长出来的嫩叶子，后来嘴巴变硬了，它可以很自豪地去啃一棵树上的任意一片叶子，每天肚皮鼓鼓的特别满足。

　　那时候它觉得自己会这样一直啃啃啃直到永远，但是忽然有一天，它变得什么都不想啃了，只想待着不动。
　　它找了一根最喜欢的小树枝抓住，懒懒的不想动弹，然而越不动就越懒，几天之后，它觉得浑身僵硬，好像就快变成一条石头虫了。

　　就在它彻底“石化”的那天，它蜕了最后一次皮，给自己做了个小摇篮挂着，懵懵懂懂地变成了一颗蝶蛹。

　　再后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它融化了。
　　再再后来，它又重新凝固了。
　　钻出硬壳之后，还神奇地多了一对翅膀。

　　那时已经入秋了，外面风有点冷，不过太阳晒在身上真的很暖，特别舒服，身体被烤得轻飘飘的，它莫名其妙学会了飞，没心没肺地到处扑腾翅膀，累了就继续晒太阳，晒够了就又到处飞来飞去。
　　直到飞不动了为止。

　　这个世界充满了它无法理解的事物，但它从来不会思考，也不会额外关注，可就在最近，它的小脑袋里产生了一种人类称之为“念头”的东西。
　　开始只是非常简单的一个问号，然后又变成很多问号。
　　它还想不出一个完整的问题，却感觉到一种明确的困惑。

　　被看不见的围墙困住的时候，它困惑。
　　没有阳光却觉得暖和的时候，它也困惑。
　　人类对着它讲话的时候，它更困惑。

　　不知不觉，它的世界除了晒太阳和飞来飞去之外，还增加了一个令人困惑的人类。

　　一连几天，林晖的生活十分规律。
　　起床后把小蝴蝶放进蚊帐，下班回来再把它挪到玻璃盒中喂食。
　　每天出门的时候，他都会跟他的小害虫说几句话，一开始只是简单的“走了”、“再见”，后来又很不切实际地让它“乖乖看家”。

　　大约十天后，他开始对小害虫说：“哎，加油，别死。”
　　今天先别死。
　　明天也先别死。
　　还有后天。

　　这只小害虫最近很让人省心，瞎扑腾的时候少了，乖乖吃蜂蜜的时候多了，林晖养了它半个月，逐渐产生一种错觉，好像这样一天接着一天，继续下去，就可以把他的小害虫一直养到春天，到时候可以放它出去找几个女朋友，再生一堆黑白花的小蝴蝶回来。

　　但就在他胡乱憧憬的时候，蝴蝶不见了。
　　林晖决定把它找出来，为此，他做好了随时捡到一只小尸体的心理准备，但把全家里里外外翻了一遍，却哪里都找不到那只小害虫。

　　最后，他想着，厨房和洗手间都有排气扇，小害虫可能自己飞出去了。
　　这几天天气稍微回暖，它应该不会再被冻僵，也不知道会不会提前找到女朋友，在哪里生下一堆小虫蛋。

　　林晖照旧996，但可能因为关注点变了，他发现身边的“蝴蝶”变多了。
　　公司楼下的便利店，玻璃门上贴了蝴蝶墙纸。
　　地铁里，车厢贴了五颜六色的蝴蝶海报。
　　街心公园，小姑娘背后绑着纸做的蝴蝶翅膀……

　　不久后他过生日，公司电脑桌面莫名换成了蝴蝶图案，这倒不算什么，可能是同事趁他不在的时候偷偷换的。
　　但那天回家之后他却发现，自己家的一切都加了蝴蝶图案——窗帘、沙发、枕头、被子，甚至衣柜里买来没穿过的衬衫。
　　而且图案上都是同一种蝴蝶，黑白花、小尾巴，是他唯一熟悉的那种。

　　林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做梦，因为第二天醒来时，一切又都恢复如常。

　　地铁两站外的某个小区，十几岁的男孩子把一只新捉到的蝴蝶从盒中取出，这是一只柑橘凤蝶，已经快不行了，但翅膀很漂亮，可以做成标本送人。

　　蝴蝶动了动翅膀，心里冒出最后一个念头——
　　礼物，希望他会喜欢。

作者有话说

开个短篇自娱自乐_(:з」∠)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