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黑（重写版）》零团子

2、（二） 紫衣

　　柳拳门江湖上名声不显，最多算是二流门派，但柳拳门掌门柳英山为人豪爽仗义，倒是结交了不少同道好友。作为辰州地界最大的门派，产业众多，此地百姓的生活几乎与其休戚相关，因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然一向热闹喧阗、广迎宾客的柳拳门这几日十分反常。弥漫开的诡异气氛就连往常在门口摆摊的小贩都感受到了，好些个怯怯缩了缩头，消无声息把摊位挪走了。独留几个胆大的，抻长了脖子，想要一窥究竟。可惜朱门紧闭，门可罗雀，叫人始终看不出这柳拳门到底出了什么事。
　　天色渐晚，直到日落时分才有两匹快马驶来。马上相继跳下两道身影。一人着青灰衫，手持长剑；一人着月白袍，赤手空拳。青衫男子上前扣门数下，须臾，大门微启，一柳拳门人警惕地朝外望了眼，见得来人，大喜，毕恭毕敬迎客进门。
　　路至半途，见闻讯而来的掌门柳英山率众出迎。
　　柳英山不惑之年，体硕身健，本是英姿勃发，谁想容颜未改，神态却不复当年英雄气概，竟有几分颓唐的憔悴。见两人到来，暗沉眸子才似死灰复燃，亮出一道久违的神采来。
　　柳英山激动万分，上前抓着青衫男子的手久久不能自已。“萧兄，人说患难见真情。英山这厢谢过了。”声音竟有几分哽咽。
　　“快别这么说，你我相识一场，遇此不平之事，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柳英山这才注意到站在萧乘风身旁的白袍男子。其人浅笑吟吟，文质彬彬，虽作一身干练打扮，然头戴文人帩巾，乍看像个儒生。五官深刻，容貌俊朗，唯有颧骨略高，给人几分突兀感。
　　“这位是……？”
　　“在下苏白。”
　　柳英山“啊”了声，显见吃惊非小，欣喜抱拳道：“原来是神权山庄的百穆手苏白苏大侠，失敬失敬。”三人一番寒暄，才同往花厅去。
　　萧乘风边走边问：“柳兄，到底发生何事？为何短短一个月，姑苏余家、齐连山小仓派、临安威远镖局、洞庭凤人坞接连惨遭屠戮？我记得他们俱与你有多年交情，莫不是你们招惹了什么棘手的存在？”
　　苏白道：“江湖传言，这些世家门派被屠戮一尽前都曾收到一张阎王帖，就不知是真是假？”
　　柳英山叹息。“并非谣传，而是确有其事。”说着从衣袖内取出一张通体墨黑的帖子递了过去，萧乘风打开一看，只见里面用朱笔写了个大大的“死”字。笔法苍劲诡谲，隐隐透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杀意，叫人心头生寒。
　　“到底怎么回事？”萧乘风问。
　　“唉，无妄之灾，一言难尽啊。”柳英山一叹再叹，“事情还要从两月前说起。”

　　两月前，姑苏举办盛世万花节。姑苏余家乃是江湖有名的武林世家，长公子余秋向来极爱热闹，于是节庆期间广发名帖，邀一众江湖好友欢聚姑苏。
　　万花万花，顾名思义，可谓花天锦地，美不胜收。除了真花汇海，姹紫嫣红，争奇斗艳，艺阁更纷纷派出技艺绝高的佳人，歌舞、抚琴、烹茶、插花，各施长技，打响自家名头的同时，亦共襄盛举。
　　姑苏最出名的依香楼，也上赶着这好日子选拔起花魁来。余秋闻讯，呼朋唤友，只为前去凑一凑热闹。谁知选花魁间隙，依香楼楼主怕冷了场子，叫人挂出一些美人图卷供客欣赏。也是余秋品味与众不同，偏偏看中一幅用羊皮卷画就的村野少女图，执意要买。楼主知其身份，不敢得罪余家，便言愿以画相赠。谁知就在交付画卷之时，不知从哪冒出一人，不由分说把画强抢了去。
　　那人身披一件紫黑斗篷，几乎笼罩全身。唯动作间隙，露出外衫，雅致的紫荆花刺绣，神秘华贵。斗篷篷帽宽大，帽檐极低，完全将整张脸都遮了去，叫人无法看清长相。
　　那人捏着画卷的手当仔细端看过后竟生出一丝细微的颤抖，彰显内心不平静。只是不等恢复心境，余秋已拦在面前跟他讨要。
　　“这画楼主已送于余某。君子不夺人所爱，阁下如此蛮横掠夺，是何道理？”余秋到底世家公子出身，即便心里再不满，表面还能维持君子之风。
　　哪知紫衣人全不搭理，反一个箭步蹿到楼主跟前，质问：“说！这幅画你从何得来？”此人的嗓音如浑身散发的气息一样冰寒刺骨中亦带着一丝邪魅。
　　一江湖友人见余秋被人晾在一旁黑了脸，于是嚷起来：“你这莽人是瞎了还是聋了？没听到余兄在跟你说话吗？”
　　抬手刚搭上紫衣人肩头，便被对方拗断臂骨，随手甩飞出去，砸在墙头。
　　“混账！”余秋见友人被伤，勃然大怒。一声呼喝，众人散开，一行将紫衣人团团围在中央。
　　紫衣人一言不发，漠然环视四周，随后视若无睹，突然一把掐住正欲溜走的依香楼楼主，将人生生提了起来。“趁你还有命，快说。”
　　江湖正道哪能容人在眼前行凶，咋呼着纷纷亮出兵器救人。
　　哪想紫衣人武功奇高，全不将各路门派放在眼里。手中提着一人，目不斜视，偏叫众人半边衣角都触碰不到。
　　楼主看余秋等人一时救不下自己，又被掐得喘不上气，于是挣扎道：“大爷饶命……饶命……我真不知道……。”
　　“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正巧一人挺剑刺来，紫衣人横劈夺剑，一个反手便削下来人一条膀子。趁着惨叫下的血光，紫衣人威胁道：“下一个可就是你了。”
　　“我说我说，两年前一个客人来这寻欢，酒钱不够……便拿这个抵账。那客人也就来过一次……之后再也没见了。”楼主的答案显见紫衣人并不满意，一掌凶狠将其抵上白墙。楼主吓得大惊失色，涕泪长流，忙不迭讨饶：“我说的都是真的。爷啊，英雄啊，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依香楼若有看中什么姑娘您也可以随便带走，就请饶我一命吧。”
　　“谁要那些庸脂俗粉？”紫衣人道。“你当真没有骗我？”
　　“真没有，我哪敢啊？”
　　紫衣人慢慢放下楼主，松手，状若嫌弃地在其胸前反复擦了擦了。
　　“既如此，你也没什么用了。”
　　长剑一送，穿腹而过，把人死死钉在了墙上。众人骇然，楼主被杀，依香楼瞬间尖叫不绝，男男女女争相逃走，场面混乱不堪。
　　眼睁睁看这魔头行凶，余秋不禁怒声斥责：“你这恶贼，毫无缘由竟在光天化日下行凶，今日若不将你拿下，我余秋日后还如何在姑苏立足？”
　　紫衣人哼笑一声，仿佛在说“干我屁事”。桀骜回首瞥了眼尸体，冷然道：“敢买卖此画，死，已是便宜他了。”
　　“不过一幅画，你竟看得比人命还重？！”
　　“人命？”紫衣人哈哈大笑，像是听到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人命是什么东西，比蝼蚁还不如。”狂傲渐敛，紫衣人目空一切，缓步向楼外走去。眼见一众江湖正道围着他且行且退，语气中的邪肆狂傲更甚。“你们今天运气不错，我心情好，不想杀人了。所以，不想死的，给我滚开。”
　　“猖狂！就让老子来会会你。”
　　威远镖局的叶镖头手持九环金刀大力砍来，紫衣人冷笑一声，四两拨千斤般两指捏住刀身，突然翻身越了过去。小仓派张恺两支判官笔适时点出，取向紫衣人落点足下。柳英山趁隙一拳攻向紫衣人的小腹。本以为配合默契，必中无疑，岂料紫衣人着实了得，身子一蜷晚了片刻落下，正好踩在判官笔的笔杆子上，同时亦躲过柳氏铁拳。弯曲的身形犹如弹簧，一触即发，当落到最低点，身子猛地舒展开，犹如一只紫色鹏鸟瞬间展翅，越过众人径自向外掠去。
　　众人心中懊恼，但也心知肚明此子武功高强，留人不住。本以为对方无心打斗会直接离开依香楼，谁知都到大门口，那人又生生地停住了步伐。低首一看，不知何时手中的画卷只剩下半张，而被削断的另一半此刻正捏在余秋手中。
　　“还给我。”紫衣人一字一句道。
　　余秋嗤笑一声，抛飞残卷上天，当着紫衣人的面挥剑将之斩成碎片。这是一种无言的挑衅。武功虽然不如，但正道中人也不能落了面子。此举立即赢得无数同道赞许，唯独柳英山不知为何，心中生出一丝不详的凉意。
　　与这边此起彼伏的叫好不同，那厢的紫衣人一派沉寂。好似过了许久许久，又好似只有短短一瞬，就在众人以为紫衣人被定格了，忽有白影从天而降。来的乃是数名白衣女子，她们当即跪了一地。“主人，您没事吧？”
　　其中一个容貌精致，身段妖娆，她妩媚又不屑地瞥了眼那些正道人士，突然道：“需不需要奴婢为您清扫干净？”
　　“不用。”仔仔细细把每个人都打量个遍，最终视线对上余秋。紫衣人的声音很诡异，听不出他究竟是哭还是在笑。“很好，我记住了。你，还有你们这里所有人。欠我的，我会亲自登门，一一讨还。”
　　说罢，终携一众白衣女子翩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