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移》蛋挞鲨

1、小朋友

　　崔玟今天没晚自修，下午最后一节课还是体育课。
　　高三体育反正都是自习，她还在下课铃响前就走出了门。

　　这样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正好不用和一堆人挤公交车。
　　半个月才有双休，她单肩背着书包，耳机线从她的漆黑的长发里冒出了点头，手机有点大，戳出了校服口袋。

　　她特别喜欢这样的提前，公交车不挤，还有座，她就可以在晚饭前回家，帮奶奶一起做饭。
　　老太太年纪太大，还有点骨质疏松，医生说再严重点打个喷嚏都能骨折，偏偏老太太还是一挺犟性格，不服老，非得什么事情都自己做。
　　害得崔玟在学校都提心吊胆。

　　毕竟现在家里就剩她和奶奶两个人了。
　　自从姐姐死后，她觉得自己简直是被拔高了好几截儿，完成了精神上的蜕变，放学不回家四处撒野的习惯也改了。

　　她成绩不算好，最后分配到了市里倒数的高中，上学路程艰难。
　　还好比早高峰还早，公交车将近一小时。
　　这个时候还没晚高峰，一路顺畅，停在了巷外的大街上。

　　她还住在老城区，c市这些年变化很大，老城区变成了养老区，新城区高速发展，各种高楼大厦，崔玟的姐姐崔玥还活着的时候就在那片上班。
　　国际小学，崔玟有幸参观过一回，觉得那个食堂的饭是真的好吃。

　　她耳朵里放着民谣，最近天气不错，总算没像冬天那样一个月下二十多天的雨。
　　春三月的阳光也很不错，她就差没一蹦一跳地回去。

　　巷口停了一辆车，看着就很贵。
　　但这个车主似乎不知道怎么停车，这车就杵在这儿。崔玟是进得去，问题是到时候路过的骑自行车的或者开电瓶车的估计就很费劲了。

　　但崔玟也不太想多管闲事，她觉得这种人多半脑子有病。
　　外头干嘛不停，非得把车杵在里头，感情还差这点停车费呢。

　　穿着蓝白校服的姑娘从车边走过。
　　车窗开了，里面探出一个脑袋，冲崔玟喊了一声，“小朋友，我问一下…”

　　崔玟转头就是：“谁是小朋友啊。”
　　她自己披头散发，仗着头发多在里头挑染了几根蓝毛，运气极好地逃过了好几次学校的联查，最后连刘海都挑染了几根，光下非常打眼。

　　谢尤愣了一下，没想到现在的高中生能这么名目张胆地朋克。
　　“那小同学，我问一下这边是不让开进去么？”

　　车里的女人戴着墨镜看不清具体长什么样，但崔玟看一眼就知道这人不属于她身边这层面的。
　　“是。”
　　她摘下一直耳机，顺便把自己滑下去的书包肩带往上提了提，“您要是要停车就挺外边吧，要是停满了就停到借口，那有个停车场。”

　　崔玟觉得自己还挺热心。
　　外地人吧大概。
　　她这样想。

　　“好，谢谢。”
　　车窗又关上了，崔玟往前走，听着身后车发动的声音。
　　没走两步回头看了一眼，那人车技还挺好，居然就这么快速地倒了出去。

　　她甩着手里的耳机，没把这个事放在心上，琢磨着今天晚上直播要聊点什么。
　　老城区的的街道不是很宽，谢尤前几天才刚回国，挂念着崔玥之前的交代，就马上过来了。奈何她出国这么十几年，这边千变万化。
　　即便老城区没改多少，她还是不太适应。
　　毕竟当年走的时候她就跟刚才那个小姑娘差不多大，现在一晃十多年，觉得哪哪都新鲜。

　　崔玟从卖烟的那个小卖部巷口走到头，又拐了个弯，再走了一个好长的上坡，才到自己家小区。
　　这边楼都不是很高，六楼是顶层，她听这歌一边刷微博，首页娱乐新闻覆盖面极广，她的搜索记录里是都是一些关键词。
　　【谢尤】
　　【谢尤导演】
　　【谢尤电影】
　　……

　　但是压根搜不到，这个名字她也是最近才开始的琢磨的。
　　她姐崔玥今年三十四岁，未婚，相亲界的高级vip，从工作开始一直被别人介绍对象，这场拉锯战从崔玟小学开始到现在高中都快毕业才落下终点。
　　终点还不是奔向美好婚姻。
　　是直接走向坟墓。

　　她姐被查出了白血病，从发现就是晚期，到人没了，也就几个月的事情。
　　崔玟比她姐小将近一轮的岁数，生命里也只有姐姐和奶奶这两个常驻人口，崔玥性格和崔玟不太像，崔玥是出了名好孩子，听话，懂事，长女该有的形容她都有，讲话也细软，一看就是老师。
　　而崔玟就不一样，虽然还没到一滩烂泥的程度，成绩被她姐吊着才没到难看的程度。但性格上总是缺点温柔，加上她五岁的时候父母离婚，亲妈一走了之，亲爹又新娶美娇娘，把俩女儿和老娘安置在这里。
　　一来二去，崔玟就是在成天“你有娘生没娘养”此类的话里长大的，那点野点缀在她的眉眼，变成了桀骜。

　　可她在网上的身份和现实里天差地别，粉色系女孩，照片被p得不像个人，往芭比娃娃方向差点没歪成充气娃娃，直播的时候嗲里嗲气，哥哥两个字黏腻无比，加上一些萌系语言，真是亲姐看了都认不出来。
　　更别提学校的了。

　　她盯着手机屏幕往上走，路上还遇见两个对门的阿姨，让她走楼梯看着点。
　　因为她丈夫走楼梯玩手机给摔断了脊梁骨。

　　崔玟挥了挥手，示意自己听到了，点进谢尤的微博主页，里面也没几条。
　　毕竟这位导演名气在新生代里不算特别大，论成功比不过同期的姜意，论受众又比不过一个大学郑北航，论商业程度吧她的票房也中规中矩。
　　而且都在国外发展，据说早年还是拍纪录片出身的。

　　但奇怪的是她的片子反而很受那些大奖的欢迎，没拍过几部，但都有提名或者拿到。
　　不过国内对她的讨论很少，崔玟在各种软件里搜索，也只能搜出个鸡毛蒜皮。
　　连照片都没几张，还都是高糊，或者是被人代领奖。
　　低调得有些过分。

　　可风评不错跟人品又不能挂钩。
　　崔玟皱着眉，骂了句人渣。

　　她那点愤愤上来，连拿钥匙开锁都歪了，最后猫着腰看清楚了才插进去。
　　一进去菜香就扑了一脸，她把书包往一边沙发一扔，然后喊了声奶奶。

　　老太太在厨房做菜，最后被崔玟赶了出来，崔鸣看了一眼砧板上一副八仙过海的架势，问了句：“怎么做这么多菜啊，什么日子？”
　　她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黑色的卫衣，系上系绳都有些破烂的围裙，一边听她奶奶念叨。

　　老太太说：“有客人。”
　　崔玟洗了手，把切了一半的土豆继续切下去，问了句谁啊。

　　长头发被扎了起来，掩映在黑发里的挑染蓝毛更显眼了，老太太皱了皱眉，“你姐的同学。”
　　崔玟手上的动作停了停，“我姐的同学？”

　　崔玥的葬礼上也来过不少同学，基本上还都是大学的，高中的有那么几个。但葬礼这事儿吧，关系好的才会来，三十多的有家有口的，还得上班，难得抽空，塞点追悼钱就不错了。
　　崔玟想了想，“叫什么啊？”

　　老太太一刻不得闲，又开始擦桌子，“叫谢尤。”
　　“什么？”
　　崔玟的刀工很好，切土豆丝咔咔的，现在锅里油热了，土豆丝放进去呲呲的声，还有老式油烟机的□□，她没听清，又问了一遍。

　　“好像叫……谢尤……是这个名字。”
　　崔玟现在听清楚了，她觉得自己活像是锅里的土豆丝，浑身都发热。

　　气的。
　　那个人渣居然还有脸来。

　　崔玥是一个挺奇怪的人，其他地方都很正常，但崔玟从来没看过她姐搞对象。
　　毕竟她和崔玥差了十七岁，这个年龄差就很不正常，她有记忆开始她姐就是个上大学的，大学里也没什么来往的男性。

　　知道谢尤这个人，还是崔玥最后几天的时候崔玟帮她姐去屋里找个盒子。
　　崔玥是一个很淡的人，崔玟甚至觉得她姐每天活得都像个出家人，虽然工作能力不差，也是评过很多职称的优秀老师，也没见她抱怨什么。
　　到死，都没什么破绽。
　　像是她的人生就这么白白净净一张纸走掉。

　　唯一的那点漏洞，就是崔玟当初帮她从屋里的一个箱子里拿出的盒子。
　　当时崔玟鬼迷心窍地打开，里面是好几本黑皮日记本。
　　她囫囵地扫了几眼，重点还是看那几封信去了，看得她大冬天冷汗直流，骂了好几句我操。

　　感情她姐喜欢的是女的。
　　她姐是同性恋。
　　她姐喜欢的人叫谢尤。

　　这两个字就这么深刻地印在了崔玟的脑子里，以至于在交给崔玥的时候鬼使神差地问出了口。
　　病床上的女人面容苍白，病情催化了她的疲惫，枯瘦的手捏了捏妹妹的脸，“你偷看。”
　　没有责怪的意思。

　　“我很喜欢她。”
　　崔玥这么说，崔家两个姐妹，其实还是妹妹好看一些，崔玥长大比较温和，穿得都是微博上的那种好嫁风，很招长辈喜欢。

　　“那她呢？”
　　崔玟问。
　　她还没谈过恋爱，也就是因为没谈过，所以觉得这种死前的喜欢最为珍贵，口气难免咬牙切齿，“她知道你……”

　　崔玥摇头，摸了摸崔玟的头发，“大人的事情，崔小狗就别管了。”
　　说起来挺好笑的，人基本有个小名，崔玥的小名就是玥的叠字，而到了崔玟这里倒不是小玟了，是小狗。
　　崔玟倒没觉得不好意思，她直播都用这个名。

　　“姐！”
　　但无论崔玟怎么问，崔玥都不说了。

　　但崔玟就是觉得那个人是个人渣，哪怕后来分手了，初恋都要死了，好歹也来看一眼吧。
　　她就是想知道更多，但那些信和日记都陪着崔玥进了焚化炉，她知道的也就是那匆匆几眼。

　　如今人都成了骨灰，反倒回来了。
　　崔玟气得颠锅都差点把菜颠出去，但她的厨艺已经如火纯清。饶是她想恶心人，但奶奶还在，也得吃。
　　最后色香味俱全摆上桌，自己在生闷气。

　　最后一个菜端上的时候有人敲门。
　　老太太要去开门，被崔玟拉住了，“我来，奶奶你去洗个杯子，等会客人可能要喝什么。”
　　她打发了自己奶奶。

　　开了门看也没仔细看一只手就甩了上去。
　　打掉了谢尤的墨镜。
　　啪得一声，清脆得很。

　　谢尤愣了。
　　崔玟也愣了。
　　这他妈不是刚才那个开豪车的女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