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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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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Sheaf河,懒得迈不开脚步。
雨一阵一阵,仿佛化雾的风,悄悄降落,却被一个又一个寂寞剪影拉扯成轻薄的纱。
温柔亲吻,留下晶莹泪珠,坠在眼角眉梢。
睁开眼,雪菲尔城才掀开薄纱一角,轻勾唇角,青涩腼腆。
雪菲尔像三月里的江南故地,温柔徜徉。
微微侧头,眼底残留着雪菲尔的轻纱,视野都隐约成一片缱绻朦胧。
红头发的高寿男孩在不远处招手,送给她小太阳似的笑容。
他擎着伞,三两步赶上她,将伞往她头顶让了让。“Charlene,没带伞?天,你来雪菲尔这样久,居然还没学会每天出门带上雨伞。”
她无所谓地笑笑,睫毛上积攒的水珠又落在脸上,缓缓滑落。
Arthur皱了皱眉,无可奈何。
双手揣在大衣口袋里,暖和舒适。
与Arthur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倚着伞沿Sheaf河缓步徐行。
Arthur说:“今天多谢。”
一小段静默,她才将视线从足尖收回,抬眼疑惑地看向Arthur,问:“什么?”
Arthur:“我说,要不是你,我今天可惨了,那个论文,多谢你帮忙。”
她停下,等红灯,目光落在对面玩具店橱窗中那个空洞无神的木偶身上,“小事情而已。”
一路无言。
她走上台阶,Arthur收伞。
他有些急躁,突然叫住她:“Charlene!”
她回头,墨色长发,象牙色皮肤,眸色漆黑,深得几乎看不见底。
待他酝酿许久,恰要开口之前,她便已沉声说道:“Arthur,谢谢,还有,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继而转身,取钥匙开门,右手还放在大衣口袋里,任左手忙忙碌碌。
Arthur站在楼下,抓乱微卷的红色短发,懊恼非常,果然像Max说的,东方小美人的堡垒坚不可摧。
他停了停,也便走了。
同租的还有两个女孩,靠着沙发吃零食的短发女生从台湾来,声音软软的,很好听,见她开门进来,暧昧地笑了笑,说:“怎么不请Arthur上来坐坐?Charlene,你好绝情。”
弯腰在玄关换鞋,不置可否。
电话响,少顿,同租的犹太裔女孩Jessy已在客厅一角朝她递了递听筒,道:“Charlene,你的电话。”
她有明显的一窒,点滴惊讶,随即平息,从Jessy手上接过电话,却不开口,半晌才发出一个单音,而那一方显然松了口气。
“惜墨…………是我,姐姐。”
“沈小姐有事?”
被称作“沈小姐”,一段深情剖白被抢断,那一方亦无气恼,只是稍有尴尬,叹息一声又继续说:“惜墨,你回来吧,无论如何,我们是一家人。”
她听的反胃,当真没有耐心奉陪,“沈小姐,我姓阮,阮惜墨。”
另一方沉默。
阮惜墨皱眉,无聊透顶,“我挂了。”
“别…………惜墨…………你回来吧,爸爸病了,念着你,惜墨,回来看看爸爸吧。”
阮惜墨回道:“沈小姐的意思呢?”
“嗯,惜墨,姐姐也想念你。”
“好。”
沈明漪拿着电话,听着挂断后绵长无期的呻吟,转头看向站在一旁,已生出几分颓靡的中年男人,勉强弯起唇角,“她答应了。”
沈荣城长舒一口气,才叹道:“七年没见,也不知道长成什么样了。”
沈明漪这才放好电话,神色复杂,沉默。
沈荣城问:“隋毅呢?”
沈明漪道:“晚上过来。”
沈荣城道:“下个星期让他出趟差。”
沈明漪点头。
沈荣城揽着她的肩膀下楼去,“这么些年,他俩,不见也是好的。”
沈明漪咬着唇,点头。
戬龙城阮家,不,已经是戬龙城沈家。
唯有小院里一树一树的木棉,渐渐潮湿的叶片,睽违了雨季。
她说:“隋毅,知道木棉的话语么?”
他点头:“珍惜。”
珍惜身边的人,珍惜身边的幸福。
木棉花的女主人走了,二月三月都只见零星花束。
后来,她也走了。
还有谁珍惜这一片繁茂木棉树。
雨还在下,她订了机票,靠在窗前,窗外雾蒙蒙的一片,只隐约瞧见自己的苍白倒影,点滴心事。
指尖在玻璃窗上游走,勾勒出熟悉姓名。停了停,又用手背擦去,仿佛是要擦去起时磅礴,落时无声的昨日。
雪菲尔的雨不曾停,心却已是静止。
她闭上眼,慵懒倦怠。
隋毅站起身,沉默片刻,才开口说:“下周末是明漪生日,去汉堡的事我会另作安排,我留下陪明漪。”
烟,靠着八角形水晶烟灰缸静静燃烧,从起到落,孤独却又享受。
最后一刻,毁灭,轰然倒塌,落进底座,灰飞烟灭,酣畅淋漓。
沈荣城不语,沈明漪沉默。
白苏坐在沈荣城身侧,亦不作言语,只碰了碰沈荣城的手。
隋毅皱着眉,继而又点燃一根烟,吸一口,莫名焦躁,狠狠摁灭。他起身,顺手抄起扔在沙发上的外套,朝沈明漪交待,“还有点事,先走了,你回去么?我送你。”
沈明漪走到他跟前,替他理了理衣襟,“嗯”了一声,便向沈荣城道别。
沈荣城面色微僵,“隋毅,工作固然重要,也别忘了多陪陪明漪。”
白苏赘言:“我们明漪这样的好姑娘,隋毅自然是心疼的,只是碍着我们不好表示罢了。”
“我会的。”隋毅站定,像是在等沈荣城说话。
气氛冷下来,窗外淅淅沥沥下着秋雨,滴滴答答,坠在沈宅里,尤为突出。
沈荣城看了看沈明漪写着尴尬的脸,又转向隋毅,“你与明漪的婚事,尽快办了吧,都不小了,你们不着急,我都看着急。”
隋毅紧抿着唇,久久无言,待沈明漪以为听不到答案时,他才出声答道:“等明漪生日之后再办吧,也不急着这一刻。”
沈明漪骤然抬头,瞧着他的眼睛,深邃明晰,一览无遗,尽是贫瘠。
荒芜,她要透过茫茫荒原去寻那一丝丝温情,很累,很无畏。
白苏叮嘱二人路上小心,便也起身,离了饭厅。
他朝沈荣城道别,牵着沈明漪的手便往外去,到玄关时恰巧遇上沈明禹窜进门,一口一个“姐夫”叫得亲热。
沈明漪蹙眉,闻到沈明禹一身浓重的烟酒味,“又上哪疯去了?两三天不回家,回来就是一身烟味,找打。”见沈明禹无动于衷,又补充道:“收拾收拾再上去,免得惹爸爸生气。”
沈明禹大约是兴奋过头,也不顾隋毅仍在,没头没脑地便扔出一句:“我在外头听吴婶说惜墨姐要回来了,就这么几天,是真的不?哈……楼上的房间收拾了吧?上次我进去都一股子霉味,怎么住得人………………”
“行了行了,这些哪用得着你操心。倒是你那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当心吓了惜墨…………”
沈明漪感到身旁人明显的一僵,心也跟着沉下去。
隋毅大约是懵了,穿好鞋,便就这样走出去,不理会沈明漪,亦不执伞,径直走进雨里。
沁冷的雨滴打在脸上,才有些许清明。
眼前依旧是空茫,萧索得叫人心慌的沈宅,渐渐萎顿的木棉树,渐渐加重的雨势,深沉凋敝的夜幕。月也无,星也无,空空如也,空空如也。
你嘶吼,你挣扎,你狂乱,你奔忙,空空如也,依旧空空如也,连一丝风都透不出来。
他不明白,究竟走到哪里,是从何时,在何处,入了谜局。
某日自以为醒悟,自以为了然,如同将一病带血的纸扇狠狠折起,存放暗处,他日抽来展开,血枯血涩,依旧是一柄带血的桃花扇。
沈明漪忙取了伞追上去,咬咬唇,哽咽出声,“你一定要这样吗?一定要当着我的面这样吗?”
隋毅握住她执伞的手往外推,雨又趁势进来,也沾湿了沈明漪的衣角。
隋毅闷着,压抑着,避开她微红的眼,低声说:“你先回去,我走走,伞不要了。”
她想阻止,他却已转身,渐行渐远,缓缓融进无边无际的雨夜。
沈明漪握着伞柄,默然。眼泪又倒回心底,咸咸涩涩,亦苦亦伤。兀自好笑,隋毅能走多远?十分钟,一小时,还是一夜,他终究还是要回来,回来,回家。
回家。
世间人千千万万,这两个字唯独可与一人说。
她亦上前,她要回去等他。
我等你,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也等得起。
沈宅里,沈明禹已然收拾妥帖,上楼去见父亲,却见书房的门半掩着,白苏的声音凉凉传出来,“明漪和隋毅…………”
沈荣城站在就着黑丝绒的法式落地窗前,背影依旧挺拔,只是在这样微凉的夜里透出薄薄的落寞,他微微侧身,接过白苏递过来的太平猴魁,热气升腾,模糊了线条刚毅的面容,恍然间,白苏看见一张老人的脸,面目模糊,仿佛世间所有老人都长着同一张脸,渐渐走向同一个结局,一模一样,苍老凋敝。
抿一口茶,沈荣城开口,声音仿佛也随着清茶沉下来,“隋毅这孩子我看着长大,做不出什么出阁的事情,况且,现在跟在他身边的是明漪,不是惜墨,他就更沉了。”
“那…………”白苏欲言又止。
沈荣城接过,“你说惜墨?呵…………阮惜墨…………阮惜墨更不会要隋毅,惜墨连别人碰过的擦手巾都不沾一下,何况隋毅。”
“白苏,你打给电话给孟三川,告诉他就这么几天,惜墨便回来了。”
白苏答应,拿电话时恰巧瞧见站在门口的沈明禹,笑了笑,招手唤他进来,“怎么?难不成真怕你爸收拾你?”
沈明禹挠挠头,尴尬敷衍,再敲了敲门才推门进了,沈荣城又是劈头盖脸一顿训斥,沈明禹听得多了,也变习惯,斜眼看着角落处白苏三两句便挂了电话,脸色瞧不出所以,趁着沈荣城歇气的当口,忙问:“爸,孟三川跟我姐老熟了?”
沈荣城当他问的是明漪,“哪里熟了,最多在酒会上见过几次,他跟你姐夫倒还熟悉些,怎么你该不会是惹了孟家的人吧?”
“没有的事。”沈明禹忙否认,“我问的是惜墨姐,她跟孟三川很熟吗?要么干嘛她回来不告诉姐夫反倒要通知他,你们可真够怪的。”
“大人的事情你少管。”沈荣城不耐,继而又接口嘱咐,“回房去,好好念书。”
他朝白苏无所谓地耸耸肩,“砰”的一声带上门。
听着脚步声远了,沈荣城才问:“他怎么说?”
白苏摇头,松松挽起的发落下一小髻,“什么也没说。”
“哼。”沈荣城冷笑,“孟三川是出息了。”
白苏不语,默默退了出去。
书房空下来,大得骇人。
沈荣城依旧站着,看雨,看夜,看人,也看未来。
只是那双饱经沧桑的眼,再流不出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