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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东北开发(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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毓庆宫正殿,临窗炕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四套衣裳。
一件是汉制的玄色曲琚深衣,一件是清朝传统的长袍马褂,一件是改良后的中式正装衬衫配浅口皮鞋,还有一件是挂穗配剑的军装。
负责教导宫廷礼仪的女侍从官谆谆善诱地引导着溥煦认衣裳:“这个袖子宽宽的是汉服,袖子窄窄的是满服;过年的时候,穿汉服祭天,穿满服祭祖。上衣口袋里插笔的是正装,腰上挂剑的是军服。皇上接见大臣的时候,文官着正装,武官着军服。殿下,您明白了么?”
霍普歪着脑袋,想了半日,指指那军装:“旅顺穿这个。”刚参观完海军舰艇回来,他以为旅顺就是军队的代名词。
“不错不错,我们慢慢来。”女官上前解开那汉服的衽领腰带,指导他穿衣。霍普像过家家似的摆弄着衣带长袍,很快就把自己捆成了一只小粽子。
趴在帘子外偷看的皇帝夫妇情不自禁露出笑容,悄悄地退了出来。回养心殿的路上,载湉忍不住埋怨妻子:“知道什么场合该穿什么衣裳就足够了,何必非得让孩子学会自己穿衣服?毓庆宫又不是没有管贴身衣裳的大宫女。况且那些祭天祭祖的礼服动不动就十几斤,连朕也不会自己穿。”
“不一样。”若桐挽着他的胳膊走在宫道上,“您是古人,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没一个自己穿衣裳。可我们煦煦是现代人,比较的对象是英国的阿尔伯特、德国的弗里德里希,这些都是上过军校的储君,怎么能连衣服都不会穿?”
“呵,就你会掰扯,老子儿子还分出两个时代来了。”载湉笑骂道,但是想到儿子长大之后跟英德两国皇储相提并论的远景,又忍不住露出期待的微笑。
这时高万枝过来,对若桐轻声禀报道:“娘娘,怡亲王和严法官吵起来了。”
“哦?怡王回京了?”载湉不由问道,“怎么回事?”
“多半是为了抢移民的事。”若桐反应过来,“东北、朝鲜、内蒙、新疆四个地方都急需移民开发。然而汉民素来有安土重迁的习惯,除非遇到大的灾荒,很难劝说他们移居偏远地区。怡王估计也是没办法。您先回宫,我过去瞧瞧。”
此时,军机处。
被叫进宫里的时候,载泰就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然而看见严复带着小官帽、蓄着八字胡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哀嚎一声:“载沣没骗到,反遇见这个主儿,真是祸不单行呐。”
现年四十六岁的严复著作等身,是法院中出版书籍最多的官员。作为一个曾经翻译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这样精妙绝伦句子的能人,他一开口便直奔载泰的死穴而去:“哟,这不是怡亲王吗?您老什么时候回京的,是来还我那8000流放犯了吗?”
“严老,您这是什么意思?”载泰义正言辞地装傻,“如今是立宪时代了,我载泰说得好听是个宗室亲王,说得难听就是一做生意的,哪里管得了你们法院的事?发配到盛京的犯人,该归盛京巡抚管,您该找他郑观应要人去呀!”
“哦。是吗?那怎么接收犯人的条子上,盖着你盛京皇营农庄的章子呢?”早有准备的严复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从公文夹里抽出一张“证据”。
“这这这......”白纸黑字,载泰终于赖不下去了,“这是干什么呀,您也知道那是皇庄,种出来的粮食还不是供给陆军和你们京城开销了!左手倒右手,总归都是皇上的,这么计较干嘛?”
“你!”严复到底是个旧派的读书人,又是“新法家”的领袖。虽然知道载泰所说亦是实情,但最看不得别人一副“人情大过法律”的样子。
此时他不由沉了脸色,负手道:“法大于情。分配给你那8000犯人当中,绝大部分都只是5年以下徒刑的轻罪人犯,按例提前半年就该转回原籍、假释归家。你这样拖着迟迟不肯办理,这是变相延长羁押时间,是枉顾法理、损害国家公信!”
“你少来!”载泰拍桌怒道。
若桐步入军机处时,便见两个人斗鸡似的站在院子里,气鼓鼓地上来抱拳行礼,一副谁也不理谁的样子。
“严大人说得对,”若桐听完事情的原委,沉吟道,“罪犯说到底也是人父人子,法院怎么判的就该怎么关,一直羁押着人家做苦工,不成了土匪强盗了吗?不过我看这两年京城法院的案宗,那些五年以下的轻刑犯多半都是因为家贫无着,才因偷盗入刑。如果他们自愿留在盛京工作安家,应该不算违反法律吧。”
载泰顿时眼前一亮。
“这......”严复迟疑道,“按理说罪犯流放期满,都应该押解回原籍释放。就地释放,似乎没有先例。”
“没有先例,但并不违反法理吧?既然刑满,罪犯就应当被视作普通民众,自然也就有了自由选择去留的权利。”
“是,臣回去跟同僚们商议出个条陈,提交议会审议。”严复终于应承,告退离开了。
若桐这才看向载泰,哭笑不得地说:“王爷,您这商人做得未免也太投入了。为了一点子劳动力,哄完老五哄严复,好歹得顾及一点皇族的体面吧?”
“春耕将至,臣这不是着急吗?”载泰挠头讪笑。
在清朝前期,关外被视作“龙兴之地”予以封锁经营,禁止汉民移居。截止1886年甲午战争胜利之际,黑龙江、辽宁、吉林三省总计145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上,仅仅生活着不到120万的常驻居民,平均一平方公里还不到一个人。而四川、江西面积加起来还不到70万平方公里,人口都超过8000万了,平均一个人还分不到三分地。
如今两条京盛、京黑铁路开通,每年从内地迁往关外的人口总数也不足50万。而后世北洋军阀统治时期,东北经济腾飞、成为全国重工业基地的时候,这个数字是1.2亿
究其原因,还是因为这个时代的百姓们下意识认为关外一来苦寒贫瘠,种不出庄稼;二来基础设施落后,孩童容易失学,有病无处可医。因此宁可困守在家乡忍受地主的盘剥,或者到上海广州做工,也不愿意到东北开荒。
对此,若桐思索了两天,心中已经有了草案,命高万枝递上厚厚两沓资料,先指着左边的中文资料说:“这是我们大连船厂生产的船用柴油发动机,性能相当不错。”又指指另一本英文资料:“这是美国芝加哥查达发动机公司,生产的‘巴加号’拖拉机。”
“什么机?”
“拖拉机,你可以将它视为一头用燃料驱动的巨型耕牛,可以代替人力,进行大面积耕种。”
“还有这种好事?”载泰大吃一惊。
“我已经通过华盛顿的雷蒙德家族,向芝加哥查达发动机公司提出购买要求,采购10台拖拉机样品。大连造船厂的副总工程师薛广森已经在北上奉天的路上,等拖拉机到货,你们一起研究一下,用汉阳铁厂出产的生铁、大连船厂造的柴油机,双方联合起来,争取五年之内实现量产一万台的目标。”
“一,一万台?”直到坐到保和殿的宫宴上,载泰还觉得脑子里嗡嗡作响。
柴油发动机这种新鲜玩意儿,他也听说过,那是用来驱动军舰的高端货色,随便一台造价就是二三十万银元。即便拖拉机的体型比不上军舰,所需动力相对较少,但量产一万台,总价至少也是数千万银元!而一个量产一万台拖拉机的重工企业又会给盛京带来多少工作岗位?
载泰想来,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不等宫宴结束便半途溜到养心殿电报房,给远在盛京官署的郑观应发报:“伙计,我们发啦!”好在今天是皇帝夫妇为儿子补办生日宴会,北京城里数得上名号的重臣都携带家眷前来赴宴,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
这样的场合,谨妃当然也从颐和园回来了。溥煦撒开保姆的手,扑过去向她炫耀:“姨娘,我会自己穿衣服了。”往常这种自投罗网的行为,都会换来谨妃把他抱在炕上亲了又亲的后果。
今天,谨妃却只是十分克制地把他抱在怀里,塞了个佛手玩着,便忙着跟若桐咬耳朵:“你知道郑亲王府的旁支,先辅国公福泰的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吗?”
满蒙世代联姻,宗室里叫博尔济吉特氏的福晋可太多了。若桐想了半天,才恍然问道:“博尔济吉特氏,巴雅尔的姑妈?”
“对对对,就是她。昨儿福晋来园子里给我请安,说起巴雅尔的父亲在世时,与外蒙古的一个什么末代亲王交好,曾经应下一桩儿女婚约。”
“什么?儿女婚约?巴雅尔的婚事?”
“是,也不是。”
谨妃颇为头疼地按着额角:“福晋说,那会儿她大哥和那位王爷家里都是子女众多,光儿子就能组一个排,双方父母口头约定了一下,也没定是谁娶谁嫁。不曾想四五年的时间里,两家竟然双双遭了俄国人的暗算。如今她家只剩了巴雅尔这么一个侄子,那边只有一位格格还活在世上。你说这算是婚约么?”
“这算定的哪门子亲?”若桐皱眉道,“如今是女方主动带着信物找上门来了么?”若是这样,女方的人品甚至目的就值得怀疑了。中俄两国迟早会有一战,政府和皇室都不可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做陆军司令夫人。
“正好相反,是两个人在关外遇上了。皇上那傻外甥,打着‘稳定蒙古人心’的旗号,天天给人家送这送那。偏偏那姑娘年纪有些大了,福晋恐她不能生育,话里话外......有些不赞成这门婚事,想请你和皇上帮忙拿个主意。”
“老天爷。”若桐不由扶额叹道,“当年孚亲王喜欢一个唱戏的女人,皇上没能为他做主。好容易如今能得了做主,皇上整日里盘算着,恨不得把天上的嫦娥配给他外甥。如何能答应这门婚事?”
“正是这话。”谨妃亦是忧心忡忡,“你可要仔细劝和着,千万别让他们君臣两个生了嫌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