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万里行》丝竹无音

53、恐惧尤生

　　毛毛的好奇和兴奋在他那张脸上表露无遗，但隐含在其下的还有一丝不外露的恐惧，那是对失败和死亡的恐惧。

　　没有生灵会不害怕死亡，哪怕堪破轮回的仙妖亦是如此，因为死亡带来的是你一生的抹去，你的情感、你的记忆、你内心最重要的人事物都将随着你的死亡而消散。

　　妖族的寿命比起只有短短数十年的人类来说，已经很漫长很漫长，几百年几千年的寿命让许多妖族对死亡看得比人类相对更淡一些，但毛毛还没有办法做到。

　　他才三百岁，在妖族只能说是刚成年的年纪，他的前三百年都在深山独自修行，只有下山的这短短一年时间，他的生活才有了丰富的色彩。他有了新认识的朋友，学到了很多以前独自修行时了解不到的知识，还遇到了对他最重要的人。

　　所以他当然会害怕死亡，害怕失去现在有的这一切，但是他也从来没有忘记过这是他自己的选择，从下山那一刻他就是要来“报恩”的，即便没有这个，在这些日子的相处下，他也愿意和镇妖司共进退，愿意为陆肩吾分担这一切，所以尽管有害怕和恐惧，可他没有后悔；他将这些惧怕的心情都藏在心底深处，用其他积极的情绪掩盖住，为了不让其他人为他担心。

　　所以当陆肩吾说要给他最后的特训时，毛毛其实是很认真地应下，他希望这样可以增加自己获胜的几率，他甚至想着，如果这次阻止帝江成功了，他回来之后就可以向陆肩吾表白了！

　　喜欢一个人虽然只是自己的事，可如果喜欢的人能够给予哪怕一丝的回应，那也是极其美好的事啊！

　　然而做好万全准备的毛毛，在被陆肩吾带回亶爰山时彻底懵了，他以为陆肩吾会带他去山海界，最不济也是在镇妖司内，却没想到是到了他出生和生长的地方，也是他们初遇的地方。

　　*

　　亶爰山还是像以往一样，没有绿草树木，只有嶙峋的怪石和溪水，山上最多的绿色或许是石上的青苔。

　　在亶爰山脚下，陆肩吾带着呆呆的毛毛正往山上走，山石湿滑，没有变成原形的他们无法走得快，便就慢慢地如漫步似的走着。

　　“两百年前，山海界的灵力吸取平衡出现了问题，为了不让山海界过快形成导致世界崩散，我让白泽给我下了一道封印稳住我的灵力，因此除了一些日常需要的记忆，其他的记忆都被封在了封印之下，所以第一次见你倒没有认出你来。”

　　陆肩吾一边在小道上走着，一边轻柔地说着这些，在走到了山腰的两块巨石处时停了下来，指着石缝柔声说：“我记得初见你时，你就躲在那里，是吗？”

　　好不容易有点回过神来的毛毛，看到那处石缝仿佛也回忆起了初见陆肩吾时的情景，一时间似乎忘了即将要到来的大战，咯咯笑起来，笑了两下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捂了一下脸止住，说：“是呀，我记得那时候我才刚刚开灵智没多久，差点被一只老虎给抓了。”

　　“那不是普通的虎兽，是一只已经开启灵智有些小道行的虎妖。”陆肩吾纠正了毛毛的话，带着他继续往上走，“你受天听时灵气溢散，使得原本灵气稀薄的亶爰山突然弥漫了纯净的灵气，才会吸引来觊觎的妖兽。”

　　“可是那只老虎被肩吾大人你吓跑了！”毛毛想到当时的场景，再次噗的笑出声，欢快的跳了两步走在陆肩吾前面，回过身说，“当时我还以为自己要被吃了，可下一刻就看到那只老虎趴在地上，等我回头一看，就看到比老虎还要大的您了！”

　　“嗯~我记得当时你也被吓得不轻？”陆肩吾故意开起玩笑。

　　毛毛吐了吐舌头，“那是第一眼被吓到，后来听到你说话之后我就不怕了！而且你在我面前化人形的样子我也一直记得呢，在宋城的时候我可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陆肩吾微微挑眉，勾起嘴角说：“你是在怪我没有认出你吗？”

　　“也不是啦。”毛毛赶紧摆手，“我没有这个意思呀。”

　　“别紧张，逗你的。”陆肩吾轻笑，伸出手指轻点了一下毛毛的额头，“走吧，去山顶。”

　　两人一路行至山顶，这里比上一次陆肩吾送毛毛来时变了很多。除了一块巨大的山石和石洞，多了一颗巨树和一些绿植，比起山下草木不生的状况，这山顶倒像是另一番天地。

　　到了这里就是到了毛毛自己的地盘，他立刻欢快的跑到自己常住的山洞口，指着里面兴奋地说：“我就住在这里面，是我的窝。”然后又指着山顶新生的树木花草说，“这些都是这两百多年里长得，你送我来的那时候都没有呢，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就慢慢长出来了，不过这样我也多了好多可以吃的东西！”

　　说着毛毛像是想到了什么，抱着肚子大笑起来，指着不远处一颗大树的树枝说，“这里还有一窝鸟，他们刚来的时候差点就被我抓起来吃了，不过后来我觉得这山顶就我一个也太安静了，就把他们放了，之后他们就在这里定居下来，我下山的时候好像有一只还开了灵智呢。”

　　毛毛说完对着那大树挥了挥手，吹了一声口哨，很快树枝间的鸟巢里，悄悄冒出了几个小脑袋，看到毛毛的时候还颇有些兴奋地喳喳叫了两声，但一看到站在一旁的陆肩吾，几个小脑袋又嗖的一下缩了回去。

　　“哈哈哈。”毛毛又大笑起来，“他们胆子可小了，我以前无聊的时候还会用原形爬上去逗他们玩呢。”

　　陆肩吾一直微笑着站在一旁，就这么温柔地看着毛毛兴奋地介绍着自己的地盘，时而轻轻地应一声。

　　毛毛转了一圈回来，把能介绍的都介绍完才带着陆肩吾走近石洞里，两人并排坐下，毛毛撑着脑袋问：“肩吾大人，你不是说要带我特训吗？为什么来这里啊？”

　　“看看你生活的地方。”陆肩吾浅笑，摸了摸毛毛的头。

　　“那我们什么时候开始特训？”毛毛眨眨眼，下意识用脑袋蹭了一下陆肩吾的手，问道。

　　“现在就开始了。”

　　“啊？”毛毛茫然地左右看看，准备站起来，“怎么训啊？”

　　不过他还没站起来就被陆肩吾拉着再次坐下，陆肩吾柔缓的嗓音在他耳边轻轻响起，“这次训练你的内心。”

　　毛毛刚想问什么意思，下一秒眼前已经一片漆黑，他立马慌张地站起来想要寻人，可转了一圈，四周仍然是伸手不见五指的状态，毛毛急得就要大声喊陆肩吾时，突然不远处亮起了一道光。

　　他皱着眉盯着那道光看了一会儿，最终咽下了未呼出口的喊叫，而是向着光源慢慢走去。

　　走近光源后他发现那里像是一个漩涡中心，中间显示的是一幅画面，里面是山川河流、是人间烟火，是他熟悉又不熟悉的一切，但这些都只像是画中景，他碰不到也摸不到，直直走过去又仿佛有一道透明的屏障，将他与光中画隔开一定距离，永远无法靠近。

　　“仔细看。”

　　在毛毛疑惑之时，陆肩吾声音突然响起，他立刻回头，却没看见人，环视一圈，除了眼前的画四周仍是黑暗，毛毛静下心来，想这大概是陆肩吾想让他看的东西，便听话地静下心来仔细去看画中景象。

　　画面中的场景时时切换，有毛毛所在的亶爰山，有镇妖司，有归藏会，有他们去过的一个个城池还有没去过的山河大地，就在毛毛还在欣赏天地美色时，突然画面一晃，整个画面被极致拉远，仿佛立于高空俯瞰大地，而两股庞大的力量在大地两端爆发，正以摧枯拉朽之势从东西两个方向袭来，天地间顷刻被这两股激烈的力量覆灭，人类和妖族死伤惨重，城市和山野也均是一片狼藉……

　　毛毛捂着张大的嘴才忍住差点惊呼出的叫声，这样直面的毁灭让他一时呆住，然而这似乎还不是结束；幸存的人、妖还在努力抗争着时，突然又天降惊雷，洪水泛滥，大地上无数妖族开始莫名的痛苦死亡，而他们的魂魄甚至都没有进入轮回便已经在这世间彻底消散。

　　毛毛瞪大了眼，似乎明白了，这就是陆肩吾和白泽之前一直所说的“天谴”，天要亡妖族，而妖族毫无抵抗之力。

　　至于之前的两股庞大力量，大概就是混沌之力和仙界的仙力。

　　这是如果他们失败后的世界吗？

　　画面中的场景还在继续，虽然是无声，但毛毛却好像听到了画中人妖两族的哭叫声，他忍不住退后了一步，有点害怕地微微颤抖了起来，眼睛也不由自主地闭上。

　　“别怕，睁开眼吧。”

　　熟悉的声音再度响起，就在耳边，毛毛连忙伸手去抓，摸到温热的躯体后他才小心地睁开眼，四周可怕的黑暗已经消失不见，只有陆肩吾温柔的脸出现在眼前，刚刚的场景让毛毛太过于恐惧，他一下子抱住陆肩吾的手臂，将脸埋进去，无声的啜泣起来。

　　“别怕，害怕的话就先闭上眼睡一觉，我会陪在你身边。”陆肩吾轻拍毛毛的后背，柔声道：“别怕，我相信你很勇敢的，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