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故》北阳大人

9、第九章

　　一连烦躁了几日，他的心情可比树上的知了还令人心慌，因为秦王妃要给他找先生了。

　　想他萧燊求学一生，他的老师不是学界泰斗就是庙堂高官，如今的先生却是翰林院的学士，也罢，谁叫他现在是个小孩子。

　　秦王妃知道萧修衍因为先生的事不高兴，但总要有个过渡，一旦开始听课肯定会喜欢学习的。

　　一大早，萧燊便去向秦王妃请安，以萧修衍的身份，这一阵子他还真成了小孩子，会撒娇，会做恶作剧，以后说不定还会逃课。

　　秦王妃早早得就用了早膳，她拿着一把绫绢扇坐在贵妃榻上，仪态尤为端庄。

　　她仔细观察着萧修衍，哪怕一个细微的表情，她都能猜出来他在想什么。

　　秦王妃蹲下扶着他的肩膀，轻声细语道:“知道你最近不开心，但也不能耍小脾气，请先生不止是教你读书识字，一些母亲不能教给你的先生都会传授给你。你现在要好好享受还没开始上学的时光，因为学习将会是伴随你一生的追求。”

　　他抬头:“可是母亲，我……”

　　不等萧修衍说完，秦王妃就安慰他:“你可能觉得王学士官职不高，心中难免会看低了他，其实王学士是母亲观察了好久才定下的人选，连你舅舅也都夸他呢。”

　　“不是看低王学士，只是我觉得习武比较好一点。”

　　若想生存下去，就要有安身立命的本事，除了四书五经就是刀枪棍棒，像萧修律一样驰骋沙场，也是他所想的。

　　秦王妃听了他的想法，立马变了变色，她责怪着:“你们怎么回事，你大哥前几年就吵着要习武，到现在你也是。你以为习武是你平时玩闹的儿戏吗？那是要受伤是要见血的！”

　　“母亲，我都知道。”

　　说着，她压低声音:“那你知不知道你是女子？你见过哪家的夫人小姐舞刀弄枪的。”你以后是要嫁人的！

　　“我是有私心的，咱们虽在汴京，享受着太平盛世，可边境并不太平，回鹘一直虎视眈眈，战国也是不安好心，南阳虽是小国，但也不能轻视。若将来哪一天真的战乱了，大梁四周都是狼，很难生存的。”

　　上次出去玩，他碰见了一群难民，有回鹘人也有边城的人，他们说客县失守，护城军直接丢下城池和百姓逃到了晋州城。

　　百姓流离失所，被都城守卫四处驱散，他们得不到安置，萧炎却没有解决这个问题。

　　秦王妃不希望萧修衍扯进政治中，她只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安稳一生，对他说：“那也轮不到你，真有那么一天，有陛下有太子……”

　　萧燊打断了秦王妃的话：“国将不国，不止是在位者的责任，这片土地上的每个子民都有责任来守护，哪怕付出生命！”

　　“母亲，难道你就只觉得保家卫国只是他们的责任吗？”

　　秦王妃露出惊喜之色，她的孩子竟有如此见识，但这不该是五岁孩童思考的事情，她看着萧修衍:“衍儿，大梁还没有到要女子来稳定社稷的地步。”

　　萧燊看着她，眼神坚定地说：“先帝在时，大梁开疆扩土，从没丢过一座城池。”好好的江山到了萧炎手上，竟如此不堪一击，什么时候大梁会害怕一个边远小国了！

　　秦王妃摸着他的头，温柔地说：“你大概是因为心情不好，下月初六妙婷郡主出嫁，等那天你可以好好的去玩，其他的就不要想了。”

　　妙婷，恒王萧然之女，幼时患病坏了脑子，如今终在二十二岁高龄之时，得以出嫁。

　　她是萧然一直很宠爱的女儿，她的婚礼想必一定风光无限。

　　萧燊想趁着王学士授课之前，去一趟东宫，那里毕竟是他生活了十年的地方，若现在不去，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了。

　　他没告诉卓青，一是还要跟她解释，二是卓清对东宫环境不熟悉，怕她会迷路碰到麻烦。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自己一人行动。

　　东宫本是麒正宫，因太子居住于此，方为东宫。

　　东宫西边有处荒废已久的院子，那里曾是萧燊的一片小天地，一棵杨树郁郁葱葱，枝丫延伸至墙外，萧燊顺着树枝爬到了里边。

　　太子居住之处是永茂殿，平时处理公务也会在此处，这样的规矩这么多年依旧没变。

　　他熟悉东宫的环境，一路上躲过了巡查的东宫侍卫，就连游走的宫人也没发现他。

　　行至永茂殿，他躲在角落里，望着那棵长了四十多年的柳树，柳条自然垂下，随着清风摆动。那是他册封为太子，移居麒正宫之日，他与母亲一同种下的。

　　“种下柳树，对燊儿最重要的人和事都会被留下。”凝霜皇后填上最后一捧土，将手上的泥土洗去，萧燊在一旁浇水。

　　他问道:“什么都可以吗？”

　　凝霜皇后刮了刮他的鼻子：“有点贪心哦。”

　　“不是说太子的权利很大吗？我想要什么就会有什么。”他知道太子是未来的皇帝，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存在。

　　凝霜皇后听了他的话摇摇头，她俯下身子看着萧燊:“你虽然是太子了，但要学会懂得取舍，你以后会明白，并不是所有的人都会留在你身边，有些事你无论再怎么努力也无力回天。”

　　直到后来他才知道太子受命于皇帝，对百官负责，比皇帝更难做。

　　麒正宫不知接纳过多少个太子，春去秋来，改朝换代，它都一直在那里，看着王朝更替，兴旺衰败。

　　萧燊悄悄靠近永茂殿，太子似乎在与人议事。

　　“殿下，所有事物已准备妥当。”声音雄厚，应当是武夫，或许是东宫卫的将领。

　　“集结了多少人马？”

　　面对太子的问题，那人愣了一会又谨慎回答:“时间紧迫，只有两万。”

　　“两万万？你可知除去护城军，光宫中禁卫就有五万，还不包括殿前司。两万万散兵怎么能跟精兵比？”

　　“殿下别急，属下听闻恒王要嫁女，就在下月初六，恒王是陛下的亲弟弟，届时定会有不少朝中重臣参加，京中守卫也会松懈许多。”

　　“这倒是可以，酒席之上难免贪杯，时间就定在戌时一刻，到时候我们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奉乾殿！”

　　两人此次密谋商议，本以为天衣无缝，可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还有第三个人在场。

　　萧燊心中冷笑，这太子还真是亲生的，父子两人同样都行谋逆之事。

　　“要不要告诉世子一声，等那天就不游船了。”

　　嘉世子如果照常游船，遇到城中骚乱，就怕他会受伤，以防万一还是不要出去的好。

　　太子信不过自己的儿子，说道:“这件事千万要保密，只将他困在房间即可，派人守着，不可伤到他。”

　　没想到此次一行还有额外的收获，太子谋反，听着怎么有点熟悉呢。

　　萧炎你污蔑我谋逆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也有这么一天？

　　皇位，就凭你也配？

　　单凭萧燊一人之力，要想赶在太子之前夺得帝位绝无可能，他想了几天，眼看就要到日子了，决定还是要找秦王帮忙。

　　来到这儿以后他还没见过这个侄子呢，不过现在成了他爹。

　　得知他来，萧镇并不惊讶:“今日怎么得空过来了？我听你母亲说了，你想习武？”

　　萧修衍低着头，小声道:“能吗？”

　　“你不需要考举求得功名，更不用靠军功谋取地位。”言外之意便是不能。

　　萧修衍抬起头看着他，虽是仰视，却有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他从容淡定地说:“如果我拿一样东西跟你换呢？”

　　听完后，萧镇忍俊不禁:“你拥有的一切哪一个不是我给的？说来听听，你能拿出什么东西跟我换。”

　　“奉乾殿的主人。”

　　萧镇瞬间变了脸色：“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他怎么生出如此大逆不道的儿子。

　　“你难道不想吗？身为皇子你有资格，那个位置只有一个，如此宝贵，谁都想要，我不信你毫无兴趣。”一个从小不被重视的王爷，如今靠儿子获得了荣宠，他比任何人都渴望权势。

　　萧镇皱紧眉头:“府中有传闻，说你与平时不太一样了。”

　　“所言非虚，反正我还是我，秦王萧镇的嫡子萧修衍。”说完他露出童真的笑脸。

　　萧镇疑惑，依旧不相信他的话:“陛下身体硬朗，太子又得众臣之心，论才能我不及沁王，论头脑我也不如齐王，这等好事又怎会轮得到我？你不要以为你得宠，就什么大逆不道的话都敢说！”

　　“你刚刚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你想要，你的欲望已经通过眼神传递出来了。”萧燊勾唇，暗喜自己找到了同盟者。

　　他站到椅子上，与萧镇的个头还差一点，后来又爬到了桌子上，以求与他同等高度。

　　他平视萧镇，将自己的计划讲给他:“听我说，本月初六，也就是三天后，恒王府你不要去，到时用什么理由不会令人起疑你自己想。过了戌时，你就召集贴身护卫，人数不要太多也不要太少，理由你也自己想，等城中有了动静，你再开始行动，往奉乾殿去，不要走正门，就从栖凤宫南边过去吧。”

　　“等你到了以后，一定是一片大乱，趁机把内侍全都换成你的人，如何解决就是你的问题了，无论殿内发生什么都不要进去。对了，陛下身边的管事是赵文吗？若是他的话就拦着他，等我开门，再让他进去。”

　　萧修衍琢磨了几天，这个计划是他想出最合理的了。

　　萧镇听得一头雾水，所幸也不配他逗趣，就要赶人:“等你？你说了一通，不会是你做的梦吧？好了，赶紧回去做功课，不要再说笑话了。”

　　萧燊被萧镇抱到地上，他激动道:“若那天嘉世子没去游船，我说的就是真的，那就证明太子谋反也是真的。”

　　“他是太子，皇位早晚都是他的，有必要谋反吗？”

　　“对啊，可事实就是这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为什么不赌一把？冒一次险，你的命运就会改写。”萧燊抓着他的手臂，看着萧镇的眼睛，很是坚定。

　　萧镇只觉得可笑，如果他编造如此可笑的事是为了习武，那他也是费劲了心思，还不如早日成全他，免得他会惹出什么麻烦。

　　他有点不耐烦:“好了，我准了，让你习武，不过功课还是不能落下，抽空我会跟你母亲说的。衍儿，为了不想上课编造一个这么荒谬的事情，没有这个必要。”

　　“不止因为这个。”萧燊鼓足勇气，“其实，我是女子，将来也不可能成为世子继承王位。”

　　他原本想晚一点告诉他的，如今形势紧急，只能早说早安心。

　　“我多次与你母亲商议请封你为世子，就是要让她亲口告诉我你的身份，没等来她开口，你先告诉我了。”

　　萧燊突然惊愕。

　　“我是你父亲，怎么可能不知道。”

　　“这是欺君，只有你做了皇帝，才能让我免受责罚，所以，为什么不相信呢？对你也并没有伤害，若是假的，城中没乱，你大可不必派人，可若是真的，这个机会一生都不一定会有。”萧燊此次谋划，多数也是为了自己。

　　萧镇蹲下揉着他的脸颊:“好，我会按你说的做，我的小福星。”

　　“除了这个，我还有要求。你的皇后只能是我母亲，不准怠慢她，若她犯了错，只要不是大错，不能罚她。还有我，还有大哥，你都不能。”

　　“我要你记住，我能让你坐到那个位置上，也能把你拉下来，只要你记住我们的约定，就能在那个位置上安安稳稳过一生。”前一句是请求，后一句便是威胁。

　　萧镇原本是不信的，如果萧修衍执意如此，那他便信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