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一章 ...
-
元和三十年,战国王后临产。
腊月里,北风吹得正盛,永巷里飘着满天飞雪,打扫的宫人将披风紧了紧,守在逸嘉殿的宫人进进出出好几趟,大王还没来。
逸嘉殿的檐下挤满了人,飘雪落在台阶上,引得宫人不停得扫。
“绒花姐姐,已经派人去催。”小宫女小跑到门口递给绒花一个汤婆子。
“我这心里总是放心不下,现下又飘着雪,要去请太后回来怕是要等雪停了。”太后不久前便去云台寺为王后和小皇子祈福,天寒地冻消息传不过去,一时半会又回不来,王后大抵会心寒吧。
昨个还好好的,今天突然下了雪,雪势渐大,不见停。
“西边战事吃紧,回鹘那边也不怕天寒地冻非要犯境,叫得大王忙得都不来逸嘉殿了。”小宫女抱怨道,他们的王后那么善良,如今又是头胎,丈夫不在跟前难免不好受,也叫别的殿里传了闲话。
“少说几句吧。”绒花将汤婆子还回去,堵住了她的嘴:“记得每过一炷香就派人去催一催,你在这守着,我进去看看王后娘娘。”
“哎。”小宫女应下,心里却也明白大王暂时是不会来了。
绒花刚进屋,外头的小宫女便轻松起来,唠起了闲话。
“听说没有,今个御史大人的夫人也临盆了,听说是个小姐。”
“御史大人与夫人那般恩爱,如今又得了女儿,弄瓦之喜,定是宠爱有加。”
“夫人那般美,小姐长大后也绝是倾国倾城得模样,说不定还能跟咱们小皇子结亲呢。”
“都别说了,屋里头正忙呢。”小宫女喊了一句,也就住了嘴。
入了夜,宫门下钥,王后母族等了一天也没有等到小皇子的到来。飘雪暂缓,逸嘉殿才传来消息。
“是个公主。”绒花抱着小公主坐在王后身边,皱巴巴的皮肤,蜷缩着小手,看不清像谁,王后那么美,想必公主长大后也定是个美人。
稳婆在她耳边说了什么,绒花慌乱翻开襁褓,小公主的左肩处却有鳞片,四五片散落呈金色,她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小公主是个怪胎,谁家会生出这样的孩子?
“怎么了?”王后察觉到她的异样,柔和的双眸显出担忧。
“没什么,稳婆说小公主该去休息了。”绒花笑了笑,起身要带公主走。
“可她的父王还没有来。”闻人薇刚从鬼门关回来,也没等到丈夫归来。
“以后再见也不迟,娘娘,奴婢先下去了,您好生休息着。”
殿内空旷,也不见生气。
“令人留步。”绒花走得匆忙,稳婆追了好久险些滑倒。
王后生下怪胎,此事不能传扬,幸好大王不在,趁雪夜赶紧将公主送出去才好。稳婆追得急,周边又有侍卫轮值,绒花便将她引到了偏殿。
“风声怪大的,方才没听到。”绒花确保没有尾巴后关上门,此处平时就不会有人来,像今天这样恶劣的天气更不会有人。
稳婆走近关心道:“宫里路滑,令人要小心些才是,若是滑倒摔着公主就是罪过了。”
绒花微微一笑,“您说的是。”
“不过令人,方才您也看见了,从王后肚子里出来的可不是个正常的孩子。”
绒花下意识的护住公主:“是嘛?我只看见公主生得可爱,想抱去给大王看看。”
“令人可别说笑,她留不得。”她接生了几十年,还是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孩子。
既然稳婆已经挑明,那她也不必再装模作样了,令人的气势不能输,她沉下嗓子:“你只是一个稳婆,宫里的事还轮不得你来插嘴,这是王室的孩子,你说留不得是想插手慕容家的事,以下犯上!”
“令人给奴按得罪名太大了吧?奴也只是为了王室考虑,试问有谁生下的孩子身上长着鳞片?”稳婆上前一步,屋内昏暗仅透过月光看稳婆,满脸的皱纹,双眼凶恶,像极了话本中的地狱恶妖。
“这是王宫,还轮不到一个稳婆来决定公主的生死。”
“我是太后请进宫的,你觉得我说的话他们会不信吗?”
绒花眯起眼睛,“那你可就再也没有机会说出去了!”
杀人灭口的事她也没少做过,只不过都瞒着王后,在安静的雪夜,又是僻静之处,谁又会发现呢。
面对绒花一步步的接近,她明显慌了,说道:“接生王后的稳婆不见了,你觉得她是失踪了还是被杀了?那又会是谁杀的?大王又会想到什么?”
因顾及到太后的面子,绒花打消了灭口的念头,对她说:“你最好不要搞什么花样!”
屋外传来锣鼓声,是大王的步撵来了。
“怕是神仙,也救不了她!”
大王整晚都呆在星辰宫,跟国师商议灾星降临一事,看来他早已知道了消息。今日星辰宫测得星象,灾星与福星一同降临,灾星势头盖过福星,所有矛头全都指向逸嘉殿。
“大王,灾星之势不可避免,除之则祸事消,若留着她对战国不利啊。”
慕容政自语:“可她毕竟是我和薇儿的第一个孩子……”那是他期盼已久的孩子,他已经能想象到她有多可爱,她会围在他身边,吵着要父亲抱,她长大后一定很美,可她再也不会长大了,薇儿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
“大王正值盛年,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若是不除灾星怕是回鹘都要占领望都了!”
逸嘉殿烛火通明,整个宫里都沉浸在小公主诞生的喜悦之中,慕容家的第一个嫡公主,一出生便尊贵无比。
慕容政走到床边,发现闻人薇并未入睡,她翻身侧卧,双眼看着慕容政:“你见过她没有?”
“还没,你比较重要。”他坐在一旁,抚着她的手:“跟我讲讲她长得像谁?”
“我也还没见,只听到了她的声音,等雪停了我便让绒花把她抱过来,我们的女儿一定长得像她的父亲。你想好名字了吗?”一想到女儿她便很开心。
“薇儿,我们再生一个好不好?”
闻人薇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可是女儿还小。”她以为他嫌弃是个公主不是王子。
“外面什么声音?”
“我去看看。”慕容政扶她躺好,转身出去。
“就让我见王后娘娘吧,求您了!”路上听闻大王要杀公主,她便急匆匆赶来了逸嘉殿。
“大王还在里边呢,有什么事等天亮再说。”
慕容政站在高处,藐视着眼前的一切:“放肆,逸嘉殿岂是你能喧哗的地方!”
“大王……”众人纷纷跪下,那宫女心里早已清除,公主怕是没救了。
绒花还没出逸安宫就被曹管事拦住了,她抱着公主不肯交给曹管事。
“曹管事,娘娘还没见过她,您就让我抱去给娘娘看一眼,就看一眼,看完我马上给您送过去。”
“绒花,不是我不愿意让你抱走,只是大王下了命令,一定要我亲眼看着公主死。”各有各的难,各有各要做的事。
“她才刚出生,什么事也没做过……”
“小公主会投胎却不会挑时候,没看到吗?灾星降临了,不得不除。”曹管事指了指天。
绒花抬头望去,除了黑暗还是黑暗,无尽夜空连颗星星都没有,又怎会出现灾星降世呢?
噗通。绒花抱着小公主跪在地上,“我求求您了,不会告诉大王的,娘娘盼了她十个月,刚从鬼门关走了一趟,不能连公主的面都没见就再也见不到了。”
曹管事刚要同意,身旁的内侍便阻拦道:“管事,大王可是说了不能让王后见到小公主,更不能让王后知道是大王下令要处死的。”
“我不会说的,娘娘最信任我,只让她见一面,之后的事我来解决,她只会以为小公主是夭折,求求您了。”绒花攀上曹管事的手,此时曹管事手中多了几片金叶子。
曹管事终是心软,他转头看向身后的内侍吩咐道:“太后娘娘留下要给小公主的马甲我忘带了,你回去找一找,仔细点。”
支开了手底下的人,他便对绒花说:“你先起来吧,只给你半个时辰,过了丑时我可就是要去复命的,不能再拖了。”
“多谢曹管事,多谢曹管事。”
“唉,王后娘娘该有多伤心啊。”曹管事望着绒花离去的身影叹息,他知道绒花忠心想要救下公主,可若不是不得不为的事,他又怎会出面做这个恶人呢?
“小寒,你拿着这个令牌,去东门找闻人将军,告诉他大王要杀小公主,其他的他知道该怎么做,让他务必赶在丑时之前回来。”
“那你呢。”
“我先把公主送出去。”
寒冬雪夜,出宫的路并不好走,宫门早已下钥,她此时出宫无疑是引人注目,好在闻人玥早已给给她准备了出口,她将公主背在怀里,脱下斗篷替她挡风。大雪还在下,寒风透过衣服钻进皮肉里,每走一步打在脸上都无比的疼,她钻进小巷,敲开了闻人府的后门,到那时,她已没了知觉。
府里的人送她回了宫,连同小公主一起,此去便负了王后的恩。
“娘娘,大王下令要杀了公主!”
此话一出,随即便被慕容政踢下了台阶,滚在了雪地上。众人皆低下头,不敢直视,不敢出声,那宫女艰难的爬起来,之后便听到站在高处的人说:“贬到丝浣局,永不得入王宫。”
慕容政刚入内殿,便看到闻人薇正坐在床上,她早已整理好了衣衫,脸上不带血色,似一朵失了色的芙蓉花。
不等慕容政接近,她便开口:“刚刚她说什么?”
“宫女闹事而已。”
“孩子呢?”闻人薇掀开被子,她缓缓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慕容政。
他呵了一声:“薇儿!”
孩子交给了曹管事,在她被抛进火堆的那一刻,绒花便清楚这一生闻人家背上了赎不清的债。
跳动的火苗晃得眼睛疼,绒花一个撑不住,跪坐在地上,她早已泣不成声,嘴里嘟囔着对不起。
按照礼法,夭折的王嗣是不得立碑的,但念在公主是王后嫡出,曹管事便命人收了骨灰,“我会禀告大王灾星已除,骨灰你收回去,但不可告诉王后,大王念在闻人将军于国有功,便准他可将外孙的骨灰带回。”
绒花跪在地上,抓起曹管事的衣角,看着他的眼睛道:“他杀了为他血战沙场将军的外孙!”
“王命不可违。”曹管事的眼中也是无奈。
“娘娘。”绒花回到逸嘉殿,看到眼前之景便知晚了一步。她没能救下那个孩子,也没能瞒得住。
“孩子呢?”闻人薇心中还存有一丝希望,她希望绒花告诉她公主还活着,她没有被她狠心的父王杀死。
绒花跪在她面前不停得磕头:“是奴婢没用,让小公主夭折了。”
她的眼神黯淡下来,回想着女儿出生的那一刻,“刚刚,就在刚刚本宫还听到了她的声音,怎么可能?她在哪?我要去见她。”
“娘娘,是小人无能,他们说王嗣夭折本就晦气……”按旧律早已火化。
她将绒花往后一推,大喊:“她不晦气,她是本宫的孩子!”闻人薇抬头看向慕容政:“是你,是你杀了她,你杀了我的孩子。”
“薇儿,孩子还会再有的。”慕容政伸出双手,接近她。
“不,不会了。我怀胎十月,你最清楚我有多希望她的到来,你不也说她会是战国的未来吗?公主又如何?历朝历代又不是没有公主为王的先例,她才刚刚出生,还没来得及见一眼娘亲……你无端无故就要害她,我恨你,慕容政!”闻人薇连忙向后退去,泪水不自觉得流下来,失子之痛叫她喘不上起来。
“并不是没有理由,她出生的不是时候……”
“瑞雪兆丰年,是吉日吉时!就在边境,就在此刻,她的外公她的舅舅正在替你们慕容家抗敌军守疆土,而你呢?”闻人薇强忍泪水,又冷声说道:“滚!”
见慕容政毫无反应,她冲到桌旁,拿起花瓶砸在他的身上,“滚!”
破碎的瓷片七零八落,划伤了他的脸,慕容政擦去血迹,走到门口吩咐道:“将屋内的瓷器全收了,尖锐器物也都拿走,能扯下来的绸缎也收了去,一日三餐不可懈怠,无时无刻都要有人照顾她,若是王后有闪失,孤让整个逸嘉殿陪葬!”
本是雪夜,却再发恶事,望都治安一向得好,奈何今晚陆御史家失窃,丢了最珍贵的宝物,御史夫人没了孩子,一夜之间便神志不清。待到天亮,宫里传出王嗣夭折的消息,再加上御史千金被贼人掠去的消息,变成了全城百姓茶余饭后议论的事。
可怜那战国王后怀胎十月便与世子天人永隔,可恨那贼人夺人之子,定不会落得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