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化梦》相沢

1、醉里折花

　　　(一)

　　长婉从江南回到秦川时，寒露清霜衬着月光清冷的打在她身上，秦川的雪白得不可思议，月亮升起来时,有雪的地方似乎都看不见黑暗。

　　她一步步走过，在身后留下了一串不深的印子，又很快消融在一片白茫茫之中。

　　(二)

　　苏憧约她喝酒，在这尚好的月色下。

　　每年总有一段时间，她会接到他的信，苏憧会回到秦川来，约她一起喝酒，切磋。

　　长婉喝了一口他带来的酒，辛辣的味从喉中淌入腹中，一下子驱散了一路而来的寒气，同时她的脸也火辣辣的烧了起来。

　　这酒太烈了，长婉没敢接着往下喝，苏憧却是个酒鬼，他毫不介意的接过她的酒坛饮了两口。

　　“让我瞧瞧小丫头有没有长进。”苏憧道，取出了长剑。

　　他向来都不会与她客气，她的剑便也在月光下泛出冷冷的寒光。

　　不过数十回合，她便被他制住，峥鸣的剑身离她的咽喉不过一尺距离。

　　他的剑，向来是饮了无数人的血，用的招式都是最简单粗暴的一剑封喉。

　　那剑身在他手中一动，轻轻的挑起了长婉的下颌，略打量了会儿，桃花眼一眯，邪气四溢。

　　“长进了不少啊。 ”

　　也不知到底是不是在说长婉的功力。

　　(三)

　　长婉第一次见到苏憧时，是七年前，她十四岁。

　　她独自一人在院中练剑，那招无痕剑意却如何也放不出来。

　　她的额上都冒出了细密的汗珠，手上的剑招涟涟，一招一式皆是完美无缺。

　　“若像你这般，你那无痕剑意怕是再过二十年都使不出来。”

　　懒洋洋的声音听，上去就在不远处，长婉回过头，看见屋顶上喝酒的男人。

　　长婉未曾见过他，但依着他携着的长剑来看，应当也是太白中人。

　　“还请前辈赐教，若我输了，长婉定当奉上秦莲之酒。”小姑娘轻灵的声音让他酒醒了两分，一双如墨的眼看向他。

　　“小丫头，看好了。”苏憧觉得有趣，丢了酒取出剑来，寒光乍现。

　　他的剑和他方才懒散的模样不同，剑锋寒芒冷冷，凛冽至极，长婉只肖一眼便能看出。

　　这剑，是饮了血的。

　　“喂，小丫头，秦莲酒呢”

　　“前辈眼下浮水，面色苍白，印堂发黑，还是不宜饮酒为好。”

　　“……”

　　(四)

　　苏憧回秦川的时间并不多，离开秦川之前，长婉会在每年冬天瞧见苏憧。

　　他皮相生得好，每每在远处看见时身边总会有几道小师妹大师姐的好风景。

　　秦川的雪，在苏憧回来后，就会变得更大了。

　　有时他也不喝酒，会装一把风雅在大雪的天气和她一起煎雪煮茶，记忆中风吹得开着白花的树簌簌作响，伴随着的便是剑刃相撞的清凌之声，苏憧要和她比划，边比划边说她这儿不对那儿不对。

　　苏憧的剑使得很好，杀人的招式也很熟练，大约是他年少时结下了不少仇家的原因，苏憧说，想要我命的人多了去了，可惜没一个能打得过我。

　　苏憧云淡风轻的这样说着，也对，他向来无牵无挂，潇洒得不像话。

　　长婉听说他去了很多地方，便央着苏憧讲讲一路的见闻，她不禁有些向往。

　　“那以后，你去的时候，能不能带我一起去啊。”

　　她的眼里有些期盼，苏憧对上她的目光，微微一愣笑道:“我可是去逃命的，小丫头跟着我作甚？”

　　长婉垂下眼睫不作声。

　　苏憧见她这样子，又有些无奈:“若以后得了空，我带你去罢。”

　　(五)

　　长婉往后退了两步，道:“别叫我小丫头了。“她已经不是小丫头的年岁了。

　　苏憧收了剑，懒懒的应了一声，“是啊，小丫头也该嫁人了。”

　　长婉并不接话，她伸手折了枝开得尚好的白花把玩，这种花在秦川随处可见，但她不知道它的名字，也许是本来就没有名字。

　　“诶，我看我燕云那个徒儿与你年岁相当，小丫头要不要随我去看看啊。”苏憧也折了枝花来，随手便插进她发髻里，又看了两眼，觉得很是相衬。

　　长婉并没有将那枝花取下来，只是斜了他一眼: “前辈你还是先操心自己的终身大事罢。 ”

　　苏憧眯眼喝了口酒，“我这般良善之人，又怎会去祸害人家姑娘 ”又好似很遗憾一样叹了口气。

　　长婉有一瞬间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她只是接了一句，“这样挺好的。 ”

　　他多年被仇家追杀，连性命都没有保障的人，又怎会留下什么牵挂，那不过是徒增烦忧罢了。

　　半个月后，她启程去江南，离别时，长婉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忽然问他:“你什么时候带我去？”

　　苏憧一愣，随即想起当年的承诺，笑着应道:“到时我给你写信。”

　　(六)

　　但长婉却没有等到他的信。

　　从那以后，再也没有。

　　苏憧像是消失了一般，了无踪迹，再也没有给她寄信,也没有约她回秦川喝酒。

　　过了几年，长婉回到秦川，听闻他故去的消息。

　　她又去了一趟燕云，苏憧的徒弟带她去祭拜他。

　　我师父那个人啊，做事随心所欲，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意，无牵无挂的样子，但其实，他也是有喜欢的姑娘呢，他还说要带他的小丫头去许多地方呢。

　　苏憧的徒弟说，我本以为，他们会在一起的。

　　但苏憧大概也不知道的是，他寄来的每一封信，他折的那枝花，相处过的每一段时光，都被她妥贴的收藏在最深处。

　　后来她从破晓走到明月，从青山走到荒漠，从骄阳走到雨夜，从春雪走到寒冬，带着剑，提着酒，负着满身风霜，走过万水千山，见过芳华无数。

　　只是身旁却再无故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