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云上来》两三月

73、第七十三章

　　事实证明，大白天买醉的酒鬼依旧大有人在。

　　贺天毓看着外面低调小众的装修，还以为这是个文艺的清吧，窗边会有个帅气的男孩、或者留着黑长直的女孩，背着一把吉他孤独地站着唱歌，台下则坐着一群伤春悲秋的小青年，透明的酒杯中盛着红橙黄绿青蓝紫色的液体，一波一波荡漾着情愫与欲望。

　　没想到这里竟是一个喧哗的醉生梦死之地，许多醉酒的人都横七竖八地倒在了地上，周围的人也见怪不怪，他们高声地拼着酒，企图将震耳欲聋的音乐声盖过去，酒杯撞击在一起，□□紧紧相贴，好不热闹。
　　这个叫做“Timeout”的酒吧，偷来了薛铭的酒吧名，却没能将他的人偷来。

　　贺天毓兴趣索然地找了个高高的凳子，坐了上去，漫不经心地对袁炎炎说：“这里可够激烈的，万一我们都喝倒了，谁送我们回去？”
　　“没事！”李哲自告奋勇：“你们喝！我来善后，放心吧，我保护你们。”
　　“我才不想跟这群酒鬼厮混呢。”贺天毓满不在乎地笑了笑，他悬在高凳下的腿轻轻晃悠着，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调酒师。

　　调酒师看起来是个不满十八的小男孩，他的头发很短，像钢丝球一样，都竖在头顶，而这么短的头发却被染得五颜六色，技术难度也是很大，贺天毓随口对调酒师说道：“来杯酒，随便什么。”
　　调酒师不理他，只是专心地转动着自己的调酒杯，引得旁边围观的群众一阵叫好声。

　　贺天毓也不着急，他看着调酒师将酒倒进一个透明的锥形杯中，然后那个杯子被推到贺天毓眼前，一个稚嫩的声音说道：“请。”
　　“给我的？”贺天毓笑了笑：“怎么五颜六色，跟你的头发一样。”
　　“没毒。”调酒师诚恳地说道。

　　他染着这样张扬的头饭，说话又一板一眼，正正经经，真是巨大的反差。

　　而贺天毓只注意到了这句“没毒，”从前也有一个人这样说过。
　　要是有毒才好呢，他自嘲地笑了笑，随后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没想到这酒精浓度过大，他被辣的喉咙一阵剧痛。
　　接着，酒精通过血液流遍他的全身，他觉得自己很轻，像是飞了起来，心中所有的倦怠和焦虑都放逐一空，他从未如此轻松过。

　　袁炎炎和李哲在身边喊他，他也一概听不见了，灵魂与□□已经完全分离，他虽在深海体验过这种滋味，可万万不及此地的温柔乡。

　　“不会吧？”李哲为难地说道：“一杯就醉了，当初到底是谁说要带他来喝酒的？”
　　“成人礼嘛。”袁炎炎挠头：“现在怎么办？”
　　“附近开个房吧。”李哲说：“总不能让他像其他人那样躺在这里啊，要是送回去就更不行了，王姨会把我的腿打折。”
　　“行吧行吧。”

　　半个小时后，不省人事的贺天毓被两人扛到了旁边的一间酒店，由于担心寿星酒后清醒过来会找人算账，两人开了个总统套房，极尽奢华之能事。
　　将贺天毓丢在床上后，兄弟俩便开心地在隔间的小厅里看起了电视。

　　看完两部钢铁侠后，李哲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推了推袁炎炎：“差不多了，喊贺少一起吃个晚饭去，不能一直睡吧。”
　　“你去喊。”袁炎炎抓了一把薯片，丢进嘴里：“我腿麻。”
　　“你去。”李哲懒洋洋地喝了一口可乐：“我腿瘸。”
　　“嘿！”袁炎炎将薯片袋子扔过去：“你怎么不死呢？”
　　李哲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我死了，你快去。”

　　袁炎炎懒懒地迈着着一双腿走到房间里，嘴里的薯片嚼的嘎嘣脆，等他打开门，薯片的碎屑一点点的掉在了地上，他看着坐在床边的薛铭，声音抖得厉害：“你你你......你是？”
　　薛铭像是根本没听见，他的睫毛长长的，轻轻眨一下，便有个很好看的扇形弧度，一双浅褐色的眸子上蒙了一层淡淡的柔光，正盯着床上的贺天毓，温柔而专注。

　　“鬼鬼鬼鬼鬼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袁炎炎一边叫一边连滚带爬地跑到了沙发边上，他扯着李哲的衣服，指着房间说：“里里里里面有个人，不不不是有个鬼。”
　　李哲也听到了动静，他拉住袁炎炎的手，镇定地说道：“青天白日的，哪有什么鬼，不怕，我们一起去看看。”
　　两人四只手交握，一路如筛糠般慢慢地往房门口挪动。

　　贺天毓被袁炎炎的鬼喊鬼叫吵得头疼，他下意识地伸出胳膊，却被一个冰凉的手掌握住。
　　他拧着眉头缓缓地睁开眼睛，等看清薛铭后，便使劲儿地摇了摇头，用力闭上了眼睛，再度睁开的时。
　　梦中那个出现了无数次的虚影，终于幻化为人的实体，薛铭看着他笑道：“怎么了？不认识我了？”

　　来不及多说了，贺天毓从床上一跃而起，整个人向薛铭扑了过去，他将头靠在薛铭的肩膀上，眼眶一热。
　　薛铭将手抚在他温热的头发上，笑容中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
　　两人像无边汪洋里两颗无根的浮萍，紧紧缠绕，生死相依。

　　进来的袁炎炎和李哲刚好看到这一幕，他们被一室浓郁的缱绻打的错不及防，袁炎炎的嘴唇抖了半天，最后他终于问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人鬼情未了？”

　　贺天毓听到声音，便抬头狠狠地瞪了袁炎炎一眼，他看着对面两人惊慌失措的神情，便将泪水忍回去，轻声介绍道：“我朋友，薛铭。”
　　“朋友？”袁炎炎还是不确定这个朋友是人间的还是阴间的，他小心翼翼地走进去问道：“你这朋友怎么进来的？门窗可都是关着的，他会穿墙吗？”

　　“要你管！”贺天毓丢了个枕头过去，他的脸上洋溢着喜色：“现在，你们俩滚吧，马上！立刻！”
　　“这是？”袁炎炎看了看李哲：“重色轻友？”

　　“别管了。”李哲一边暗自打量着薛铭一边将袁炎炎拽出去，小心地说道：“我们先出去。”而后他小声地附在袁炎炎耳边说：“反正我们有......”
　　“把房卡留下。”贺天毓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冷笑医生：“跟我耍小聪明。”
　　两人狼狈地跑了，整座房间终于安静了。

　　这一安静，贺天毓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他心底突然就涌上了一阵心虚和羞愧，因为他没有主动去找薛铭，而是为王易霓和贺钧留在了这个世界。
　　而薛铭呢？他或许经历过池小艳双腿健在，一家人和和美美的日子，或许经历过大富大贵，功成名就的世界，但是，他每一次都选择跳了出去，只是因为贺天毓。

　　“我......”贺天毓笑了笑，二十岁的时候，薛铭于他而言，是一个清冷又神秘的同龄少年，令人难以接近。
　　四十岁的时候，在他的世界里，薛铭却成了那个敏感多思，天真幼稚的小孩陈池，他们二人，似乎早已没有年龄与身份的界限，他将头枕在床背上，问道：“你怎么找到我的。”

　　“上一次。”薛铭将头枕在贺天毓旁边的枕头上，答道：“上一次，我死之前，看到你了，你记得吗？”
　　贺天毓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突然从床上跳起来，急切地问道：“那块红宝石还在你这里吗？”
　　薛铭也坐了起来，他从口袋里掏出石头，问道：“怎么了？”

　　“丢掉！”贺天毓抓着他的手腕，眼神坚定：“马上丢了，以后我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薛铭的眼神动了动，最终还是顺从地点了点头：“好，听你的。”
　　这下子，贺天毓终于放了个大心，他走到窗边，长长地伸了个懒腰，然后冲进卫生巾，用热水冲了个澡，哗啦啦的水声听得他十分欢喜，不由得就哼起了歌。

　　收拾完后，贺天毓便开始考虑薛铭的住所问题。
　　思考一番后，他总算发现，那些听着玄之又玄，拉风又酷炫的事，在现实生活中其实不那么行得通。
　　比如，他想让薛铭跟他一起上学，但是，他连身份证都没有，很难办。

　　想到这里，他转头问薛铭：“赵易没帮你办好吗？”
　　“赵易......”薛铭的面色一黯：“他死了。”
　　“死了？”贺天毓突然就呆愣了，他一直觉得赵易是一个灵魂使者般的存在，是游离于生死之外的，无论如何不会“死”了。

　　“我从前也以为。”薛铭缓缓道：“慢慢找，总会找到你的，细心布置，一点点周旋，总能保住你的，他死了我才知道，我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你这是......”贺天毓顿了顿：“最后一次机会嘛？”
　　薛铭摇了摇头：“不是，我还有一次。”

　　“用不着了。”贺天毓笑的很灿烂：“你跟着我，以后没羞没臊的一起厮混到老。”
　　薛铭笑了笑，两颊是淡淡的粉色。

　　贺天毓想着，新生活这才是真的要开始了。

　　他首先打车带着薛铭去逛了商场，薛铭习惯性地站在他的身后，他强硬地将薛铭拉到身旁，与他十指紧扣，昂首走在人来人往的各色商店前。旁边有不少人投过来新奇的目光，但也只是看看，他们的眼神中写着“啊啊啊我今天见到基佬了好开心”，这比贺天毓预测的“妈呀这里有两个基佬好恶心啊”要好得多。

　　两人一起看了一场异常烂俗的爱情电影，随后贺天毓带着薛铭去买了很多衣服，他躲在试衣间外面的长椅上，紧盯着试衣间的门。
　　旁边一个很有经验的小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劝道：“兄弟，没必要，她要换很久的，等她出来，这一晚上，还有得逛，先放松放松，来！”小哥将手机掏出来：“来局王者！”
　　正说着，薛铭将那间藏蓝色的卫衣与米白色的风衣都穿上，从试衣间走了出来。

　　贺天毓的停在手机上的手指立马从王者上切换到相机，他咔嚓对着薛铭拍了几张，然后凑上去说：“好看！真好看！我的眼光真好！还有一件衬衫呢？你再进去试试！”
　　薛铭乖乖的进了试衣间。

　　贺天毓坐回到长椅上，他翻出方才拍的照片欣赏了一番，随后退出相机，对小哥说道：“来吗？”
　　小哥看着薛铭远去的方向，眼神有些复杂，他问贺天毓：“你....你女....你男朋友？”
　　“我老婆。”贺天毓浑不在意地答完后，便不耐烦道：“赶紧的，一会儿他该出来了！”
　　“哦哦。”小哥一边打开匹配一边恭维道：“你老婆挺帅的。”
　　“那当然。”贺天毓得意地勾起嘴角。

　　将王易霓的信用卡刷爆后，贺天毓终于体会到双腿的酸软，他趴在薛铭的肩上有气无力地说道：“老婆，跟我回家吧。”

　　两人到家后，王易霓开门便看到了薛铭，她愣了愣，笑道：“有同学啊？”
　　贺天毓点了点头，他将在商场里夹的娃娃和买的衣服都哗啦地堆到地上，像王易霓宣告道：“他叫薛铭，家里出了点事情，以后就跟我一起住了。”

　　王易霓还没来得及反应，贺钧便温和地开口道：“好，先带你同学去洗个澡，我去把客房铺出来。”
　　“好！”贺天毓开心地简直要蹦起来，这下子，所有他爱的人都在一起了。

　　等贺天毓走远，王易霓才小心地凑到贺钧身边去：“你就这么放心？”
　　“应该是家里有什么难处吧。”贺钧安慰道：“要是当面问，难免伤及人的自尊。”
　　“我倒不是这个意思。”王易霓皱起了眉。

　　“怎么？”贺钧问。
　　“我记得我带你回家住过一段时间，你知道我当时有多开心吗？”王易霓说：“就像小天刚才那么开心。”

　　贺钧不在意地笑了笑：“薛铭是个男孩子。”
　　“对啊！”王易霓喊道：“他是个男孩子啊！”

　　贺钧一时也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