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神传说之凡尘篇》依文

8、暮徐

　　暮徐生长在东海之滨，自小便没有多少时间能待在爹娘身边。他还有一个妹妹，可妹妹和爹娘一样，每隔几年才来看他一次。

　　他日日复年年地同爬上岸来和晒太阳的小鱼小虾一起玩耍聊天，还有陪伴他照顾他的玄龟伯伯。

　　可是玄龟伯伯年纪大了，容易犯困，给他讲故事没把他哄睡着，自己倒先睡着了。

　　他偶尔能见到龙神，龙神伯伯很忙，经常外出，极少在岸上停留。龙神伯伯的几个孩儿之中，也有和他年岁相仿的，可他们几乎都待在海底，就算上岸，也不爱跟他一起玩。

　　因为他是麒麟，只会吐火，不会喷水，只能捡捡沙滩上的贝壳，不能入海看万紫千红的珊瑚。

　　他跟他们不一样，这里也不是他的家。

　　可爹娘说他只有待在这里，才是安全的。他问为什么妹妹可以待在家里他却不能，娘亲往往叹息落泪，父亲则语重心长地教导他，男子汉大丈夫，要有牺牲精神，别什么都跟自己的妹妹比。

　　可他还那么小，什么都不懂，也什么都做不了主，只能听爹娘的话。

　　暮依打小就是活泼开朗的性子，其实她也希望哥哥能回家和她一起玩，可是爹娘不准，也不许她再三提起。

　　暮依每次去看望他都会带上很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总是眉开眼笑地挽着他的手，说起近两年的趣事。

　　暮徐自她口中听到了白予骁这个名字，然后是柳觉翎，再后面是一个不知道名字但是长得很好看的人。

　　暮依说他送了一枚玲珑剔透的玉佩给她，她还小心翼翼地拿出玉佩给他瞧了瞧。暮徐伸手去碰，她下意识往后一缩，天真无邪的双眼盯了他一瞬，大抵是在心里不断说服自己，才壮起胆子将玉佩捧到他这亲哥哥眼下。暮徐含笑作罢，由她把玉佩好生收回。暮徐看到她提起那个人的时候，面带红光，唇边噙着一抹娇羞的笑。

　　她以往屡屡提起白予骁和柳觉翎从未这般，先前他曾觉得柳觉翎似有不同，但相较于另一个人，那点不同实在微不足道。他于是好奇，那到底是个怎样的人，与白予骁、柳觉翎不同在哪儿，竟能引得她春心萌动还浑然不知。

　　暮徐在异乡生活了八百多年，却只在画上见过他的家，曦云谷。

　　他还记得那阵子，玄龟伯伯神神叨叨地对他说，本该出现在你身体里的印记，怎么转移在小丫头的身体里了？

　　到底是天意，注定要发生的事情，即便八百年前就未雨绸缪，还是无法阻止。

　　南边将有一场大战，也许你很快就能回家了。

　　玄龟伯伯如是道，可暮徐起先只当玄龟伯伯没睡好，不过是梦中呓语罢了。可听见自己也许能回家了，怀疑的同时，又不免有些兴奋。

　　南边出了什么事他一无所知，谁和谁大战？仙魔之战？算一算已经三年多没见过暮依了，等她来了，定要好好打听打听。

　　不久后，来的却是父亲，说要接他回家。他心内之喜无以言喻，面上亦是难掩喜色，多年盼望终于成真，他委实连基本的平和淡然都维持不了，尽管他已维持了许多年，可父亲看上去却不大高兴。

　　路上他问起娘亲和暮依，父亲始终一声不吭，脸色越发难看，心情颇为沉重。

　　数百年来他孤孤单单地生活在水火不容之地从无怨言，便是思亲之情达到顶峰也不曾有过半分怨怼。他一直在忍耐煎熬的同时过好自己的日子，他从小就明白何谓无可奈何，求而不得。他唯有心存希望，日复一日地等。

　　如今他终于所愿成真，却为何会是这般情形？

　　他终于见到了曦云谷，他的家乡比画上的还要美上千百倍。虽然他没什么计较，可整个曦云谷内无一人欢迎，甚至没人对他抱以笑颜，实在让他有些失落。

　　他猜想定是出了什么事。

　　直到看见面色惨白，气息极为微弱，毫无意识知觉地躺在床上的暮依，还有伏在一旁伤心哭泣的娘亲，他才明白了是何缘故。

　　暮徐想出言安慰安慰娘亲，可他不知究竟，不知如何开口。随即，父亲把他喊到洞外，向他解释了一切。父亲神色疲惫不堪，一路无话，偏要等到此时再做解释，大抵是回到了爱人与亲人身边，才有说话的力气。

　　原来爹娘将他安置在东海之滨，是以为他体内有神之印记。此印记来自于远古上神，有毁天灭地的力量，若为妖魔所得，三界必有一场浩劫。

　　爹娘盼望他平安长到一千岁，仙脉仙魂皆初步稳固，就请天帝取出他体内的印记，另行封存。此法极为冒险，只有他满了千岁，才能勉力为之。

　　可所有人都错了，那印记不在他体内，原该被送走的人也不是他。

　　暮徐对此只觉得可笑至极，原来他八百年的孤独岁月，没有童年没有欢乐的日子，不过是场笑话。就好像选错了命定之人的公主，被揭开盖头的那一刻，望着不爱之人傻了眼。

　　他过去有多羡慕暮依，有多思念爹娘，有多憧憬曦云谷，当下就多悲哀，多迷惘。

　　他不知该怪谁，该怨谁，天庭的预警没错，爹娘一心只想保他平安，暮依更是从不知情。可他实在很难接受这一切，胸中憋闷异常，很想宣泄一番。可整个曦云谷内愁云惨淡，他又能向谁倾诉排解。

　　暮依仙脉受创难愈，爹娘纵然为她散尽千年灵力，也只能保住她最后一丝气息。

　　初回曦云谷的那段时日里，他连在曦云谷中四处走走看看他心心念念了八百年的地方的心情都没有。只日日去暮依房中，照顾陪伴娘亲。他没什么能为暮依做的，除了定定地看着她，心里盼望她醒过来，安慰泣不成声的娘亲，也算是还她点儿清静。

　　如此周而复始了几日，他内心深处的亲情好似觉醒了一般。之前的八百年，他虽然未有一日待在美若仙境的曦云谷里，未能于父母膝下享天伦之乐，也未能遨游四海逍遥自在，但爹娘并非有意将他撇下，不惜忍受骨肉分离之痛也要护他周全，暮依每回见他都诉尽思念之情，还常委屈地说自己明明有哥哥，却没有哥哥护着，离别之际总是泪眼婆娑，依依不舍。

　　他此生唯一的妹妹正在死亡边缘挣扎，他还有什么资格压抑痛苦，自我哀叹。

　　过往已成云烟，不该揪住不放。他不想失去唯一的妹妹，他从未护在身后，为之遮风挡雨的妹妹。

　　柳觉翎出现的那天，他们第一次见面，两人都略感惊奇，亦有些意外。

　　柳觉翎心道他和暮依不愧是兄妹，不仅轮廓五官有几分相似，举手投足间的气质更有几分神似。

　　暮徐则觉得暮依同他描述的果然一点儿也不夸张，柳觉翎长相清秀，身姿风流，最是容易招蜂引蝶的那类人。

　　柳觉翎是为救暮依而来，且用的，是不惜一命换一命的仙祭术。当时他在洞外候着，心中自是不安焦虑，但他不会像娘亲那样不加掩饰地为暮依担忧着急。

　　柳觉翎自称是为还债才不惜一己之命也要救回暮依的，还坚决推拒娘亲亲施此术的意愿。

　　可他却不认为柳觉翎有以命抵命的必要，始作俑者并不是他，他完全是个不知情的局中人，就算要还凤羽族的债，他要并非一定要舍下自己的命。

　　他总觉得，柳觉翎是甘愿用自己的命去换暮依的命，不管他是不是凤羽族的人。

　　可据他所知，暮依心中挚爱是魔君雩修，柳觉翎所爱之人也另有其人，并非是她。

　　柳觉翎与暮依之间，没有血缘关系，没有海誓山盟之爱，更没有矢志不渝之情。他们俩只是自小一块嬉戏打闹、谈天说地的朋友罢了，柳觉翎何至于此？

　　而柳觉翎能为暮依做的，他这个哥哥却做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