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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待月(3) ...

  •   那二人自驾马滴滴答答走远。解舆听得再无人声,方拨开那茅草探头出来透气。刀红隐亦是伸出头来。
      解舆道:“这等高人,怎地不觉我二人在此?”
      刀红隐忍住笑,心下道:这观察恁的天真,真不知他追捕那杨蝶掩半年怎地见耍。那等高人,岂会与你这等小人物计较?口中却道:“那自是夫君闭气闭得妙。”
      解舆却是不觉有甚不妥,因问道:“待月一出,天下一劫?这待月却是甚么物事?”
      刀红隐却不答。心内细思量道:传言待月诏乱世方出。前番却是安史之乱,再前番,却是永嘉乱时。今番大宋西有赵元昊乱,辽索晋阳及瓦桥关南十县,宋得天下不及百年,竟要至于天下大乱么。这刀红隐虽是大理人氏,然自小习汉学,说汉话,却也与汉人一般无二。且大理段氏自是汉人,与宋交好,故而今番想来,却也将那辽,夏视作异族。
      这待月诏,不见记于正史,然江湖古来传言一句:待月一出天下劫。原来,这待月诏每每于天下大乱前出世,此诏一出,天下必有大劫,终了,谁得了这待月诏,谁便能平天下。传言道:秦末,此诏出,陈涉乃揭竿,当中经数十年,虽楚项力拔山气盖世却潦倒乌江,韩信战无不胜然不敢背,皆是因此诏之力。又道:汉末王莽作乱始,此诏已出,直至司马氏夺天下乃定。然终不长久,南北朝纷争数百年,无人夺得此物,直至隋朝方正。唐末安史之乱前,此诏已出,然直至陈桥之后,天下方尘埃落定——正史却终不提及此事,且但闻人说此诏之事,定是语焉不详。只说此诏乃是天降神物,有非凡之力。刀红隐素来不信鬼神之说,故而只道那待月诏乃是当朝人闲来无事杜撰之事,或是牵强附会之辞,寻常听闻亦不甚心下去。
      如今却连楼观峨眉这般寻常不入世门派亦到此处,只怕此事非是杜撰。或是有夸大之处,然此诏恐怕端是真事。然其乱世方出之事,却是教人疑惑。倘非乱世,不知此物竟在何处。直教天下无人能得窥?
      刀红隐思及此,对那解观察道:“夫君,你常年在公门,可曾听闻近年禁中失窃也无?”
      那解观察道:“禁中时有失窃,谁去一一道来?娘子此言差矣,即便禁中失窃,却也不到开封府提刑处去,我辈自是不知。”
      刀红隐道:“你原却只管东京城内刑狱之事•••••提及缉盗,杨蝶掩盗的那株千年上党参恁的名贵?参之物,即便是御赐,吃便吃了,那皇帝老儿不成还来讨要?”
      那解舆蹙眉道:“却也作怪。提刑大人自叫在下拿回杨蝶掩。想是气他不过。”
      刀红隐笑道:“你这一来一年半载,那开封府尹怕也已离任,这参,讨得还,讨不还,干系亦不甚大。”
      解舆只道:“拿人文书已下,须拿得人,讨参却是其次。”口中恁的说,不过敷衍那妇人。想当日出开封府,提刑亲自分付道:这御赐参干系甚大,你须得连人带参一并索回。倘我离任,此事亦要交勾来任,你只管寻去便是。寻不得时,休得还来。他事莫要再问。
      解舆自也寻思不透。这人参一物,即便是一药可医一命,终不过是一命。寻常人吃了,不过延年益寿,有或无,干系亦不甚大。御赐之物,既是赐了,不当讨回,故而即便是失窃,不待声张,只道是自家吃了,亦不至得罪。却不知为何,年来教他不得回乡。想是那参另有他用,才致如此。饶是思及这一层,解舆却思不透,一株参儿有甚他用。
      自至这玉泉山来,却是诡秘重重。且说这妇人教人药箭致伤一事,这伤她之人,却也不知有甚来头,莫不是同那青城派一般,实是为着小蛇书箱?
      思及此,解舆心内一凛,这小儿书箱内藏何物?恁多人上山,为着那“官人”的甚么物事?又是何人放出风声?愈想愈心惊,不由啊呀一声叫出口。
      刀红隐似也想到甚么,蹙眉道:“那射奴一箭者,乃是百越会徒。射茵之毒乃是岭南土人所使。不知何以射奴?”
      解舆道:“怕是待趁娘子分神之际,夺那小儿书箱。”
      刀红隐却道:“见今之势,来此山者,寻的是官人,却不是小儿书箱——”
      解舆道:“亦即是道:那物事在那官人童仆书箱内。”
      刀红隐冷笑道:“恁的道来,这官人,却真真是他了。”
      解舆自在疑惑,刀红隐却寻思得清明了。自出蜀后,这一路来的追兵,怕都是为着那小儿书箱内物事。那小儿书箱内竟是有或无,谁也不省得。这消息从何而来,亦是谁也不省得。不须深究此事个中原由,然确凿之事便是:今日之后,杨蝶掩却是要与天下为敌了。
      六年前,那杨蝶掩初到她处,道是要潜心习天下毒物。刀家乃是大理毒教教宗,毒物一门,向是传女不传男,长女一律不许嫁出,只许招赘。刀红隐便是下任家主,自小通习古今之毒,只待到长到双十,便可袭承教宗一职,此后便可论招赘一事。那杨蝶掩却不知如何闯入她家森严机关,到得她跟前,直报名讳,道是愿以自家杨柳剑法换习毒学。
      此事本须奏明教宗,亦即刀红隐母亲知晓。然刀家号令极严,教宗得知此事,定是要将那杨蝶掩赶出,甚或以毒害死。刀红隐自见那杨蝶掩,便起了私心。自与他说:习毒之事,亦非不可商议,除却杨柳剑法,须得另有因缘。那杨蝶掩便问甚的因缘。刀红隐与他说:你倘或入赘,习毒之事,自是顺理成章。
      忆得当日那杨蝶掩却道:男女婚姻,自是须谨慎为之。我倘与你结亲,又死于非命,岂不是教你年幼便作了寡妇?
      刀红隐怔道:何以你道自家死于非命?
      那杨蝶掩笑道:我须与天下为敌,怎教免死于非命?
      那一句立在风中,淡淡飘过,直似在说天凉好个秋,却教刀红隐动了恻隐之心。
      刀红隐尚不死心,只道:五年为期。待我二十,倘你不死,当来我家入赘。
      那杨蝶掩轻轻一笑,道:到得五年,倘我未死,你未结亲,再提此事。
      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刀红隐幼时听闻此句,只道是古人夸大其辞,那日见得杨蝶掩,方知世上真个有此等颜色,生于男儿身上,却教人任气难负。
      杨蝶掩在刀家一年,日日午时便来,掌灯方离。刀红隐取刀家毒谱与他观看,半年内他竟将刀家所□□经尽阅,且造新毒二十样,道是报答刀红隐。此后半年,便将杨柳剑法内外心诀教与她。一年才尽,杨蝶掩便平空失了影迹。
      那一年来,刀红隐与杨蝶掩日日一处,才知甚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倘若道来,这杨蝶掩何有半分初见时倾国倾城之姿,直是滑稽诙谐无比,自家滑稽不算,屡屡将她戏耍,以此为乐,且教她拜师称师父。时常亦教她着恼不已,悔当初错看。那入赘之事,自是不再提起。
      那日如同往常一般,刀红隐在闺阁等那杨蝶掩,午时却不见来。到得未时,却自檐上飘来片纸,上书:年来叨扰,红儿深恩难负,此去经年,有缘自当重会。杨蝶掩。
      寻常嬉闹来,常觉此人教人恼甚。只道他日日年年便会在此,与她一处。却也只觉寻常。
      岂知那杨蝶掩一去,一月二月,半年一年,再不见转回。思及往事历历,相忘不得,方省得自家动情已深。刀家女子掌教之前不得踏出家门半步,倘她去寻杨蝶掩,只怕她母亲觉察了,便会将她软禁,问出究竟。且天涯海角寻出那杨蝶掩来,毒害至死,此事她是万万不敢为。故而心内虽焦躁,却也只得隐忍。只盼五年之期到时,那杨蝶掩还来。
      五年过,却是全无消息。妇人见识乃是:男子有约不守,料在心内先便是他负心薄幸。心内便怨怅他拿话骗她。想来是有了新人,便将她相忘。这番思来想去,掌教后刀红隐便离家,只待寻出那杨蝶掩问个究竟。
      那日听得甚么死于非命,原以为不过是他耍笑之语。平日里真真假假,历历忆来,她却窥不透杨蝶掩真性情。当时年幼,虽亦曾旁敲侧击,待问出他为何习毒,待问出他竟是想做甚,却均教他不着痕迹嬉笑过了。
      今日想来,心内却苦楚,她只道于杨蝶掩此人,已是了若指掌,怎知那人心内之事,她是半分也晓不得。恁的道来,只怕他那十七八个意中人,却是熟知他之人了。
      解舆见刀红隐神色几变,不知她寻思甚么。只想见今夜之势,下山怕是不能够。在此茅草上过夜,并非不可为之事。便与那妇人道:“娘子,今夜不妨在此处暂歇。”便自去了一处远离那妇人处躺下,拿些茅草盖在身上。
      夜来风声甚大,解舆醒了数番,听得风声呜呜作响,心料明日不当阴雨,又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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