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未绿》cersie

4、第四章

　　[北漠]

　　三人一路进了北漠。

　　一开始不过是些零零散散的小商客，赶着骆驼正眼瞧都不瞧她们这辆小马车，外来的马自然无法在沙石中长久行走，幸好没一会就进了一座小城，矮胖子似乎常来，路熟的很，三下两下搞来了一些吃的，云子乔和小花皆裹着头，缩在角落里也不大引人注意。

　　午饭后又赶了半晌的路，终于到了异香楼。

　　此楼建在高处，周围被一些叫不出名字的大树遮挡，那树干又细又长，也没什么分叉，笔直的像是要戳破这天一般，叶子大而圆，叶片上布满嫩黄色的花纹，异香楼就立在这一片树叶之中，只微微露出了一小半，乌黑的房檐尖锐卷翘，一点也不像寻常可见的房子，灵动的像个活物。

　　异香楼三个大字此时被阴影遮去一半，只能勉强看出个异字，那字鲜红欲滴，诡异的很。

　　小花吓的缩在了云子乔的身后，只敢拿眼偷偷的看。
　　云子乔也从没见过这样的景象，傻在了原地。

　　这是什么地方？胖子说要卖了我们，是卖在这儿吗？

　　她第一个念头是要逃跑。
　　一路之上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可她一个小姑娘怎么能逃的过轻功了得的胖子，更何况还带着一个瘦小的丫头..想着想着就觉得还是活着要紧，因此那一闪而过的念头就此消失。
　　可现在她望着那黑乎乎像要吃人一般的异香楼时，逃跑的想法又冒了出来..

　　“看什么，赶紧进去！”矮胖子推了她一把，又回头皱眉盯着小花看了几眼，似乎在挣扎着要不要顺手把这丫头也卖了？也不知人家要不要？

　　这时从异香楼里出来一个彩衣侍女，头上挽着个髻，满脸的不屑，“又是你啊，大嘴。”

　　矮胖子似乎不太高兴这种叫法，可也不敢与那女子争辩，毕竟异香楼这么多年来与黎氏牵扯很多，背后的势力复杂的无法想象，当下满脸堆笑，“彩儿妹妹，这次可是好货啊..”

　　“呸，谁是你妹妹，来这乱攀扯什么？你还能有什么好货，又是你吃剩下的玩意儿。”那彩儿白眼翻的都看不见黑色了。

　　“你瞧瞧，瞧瞧嘛，这次的，楼主一定满意。”说罢，他把云子乔推上了前。

　　彩儿捏起云子乔的脸仔细看了看，似乎也没想到大嘴这次倒真的是诚意十足，当下也不多与他说话，哼了一声道:“随我进来。”

　　云子乔扭扭捏捏的走的极慢，更别提小花了，这孩子，又吓的抖了起来，被矮胖子连推带搡的赶进了异香楼。

　　楼里的风景不似外面那般乌黑发亮，反而温馨雅致起来，隐隐的透着茉莉香，一路走来也没见几个人，偶尔有一两个梳着跟彩儿同样发髻的侍女见了矮胖子嘲弄的嬉笑几声。

　　显然，他已经来过好几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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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彩儿在一间木色雅阁门前停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自己轻轻扣了几下门，里面应了一声，彩儿才敢推门而入。

　　云子乔本来以为又是什么可怖之人，乍一见那楼主，反而有几分惊讶，居然是个女的。

　　她是异香楼第五代主人，名为凤姬，脸被红纱掩去一半，仍能看出是个美人，眉心一点朱砂痣，双眼又细又长，两条柳叶眉横飞入鬓间，一身鲜红的纱裙在烛灯下微光流转。

　　那裙上绣的全是金线。

　　凤姬这间雅阁极大，立了十来个伺候的侍女，加上刚进来的几人，依旧空旷的吓人。
　　她半靠在椅上，目光微斜，懒洋洋的说道:“我看你们越发会当差了，什么人都敢往我这儿带。”

　　矮胖子不敢说话，那彩儿上前，俯身在凤姬耳边悄声说了几句话，她才看了过来。
　　“抬起头。”凤姬斜着云子乔淡淡的说。
　　云子乔握紧手，将头抬了起来。

　　凤姬一看之下倒是难得的点了点头，“要多少？”她的声音百转千回，又妖又媚。

　　矮胖子嘿嘿一乐，双手抱拳，“楼主，这丫头可不是寻常丫头啊..”

　　“哦？”凤姬挑眉，示意几个侍女退到纱幔后面，冲大嘴招了招手，大嘴非常狗腿的凑了上去，添油加醋的描述了一下云子乔的奇怪之处，还把被烫伤的掌心摊开给她看。

　　凤姬听完眼里毫无波澜，似乎云子乔这点异处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她眉目流转，仍是问，“要多少？”

　　“楼主您是爽快人，自然是您说多少是多少了..”

　　云子乔见那矮胖子态度恭敬，心里也知那上面坐着的女人一定厉害的紧，当下心中更加慌乱。

　　“那个呢？”凤姬一指，问的是小花。

　　矮胖子笑笑，“没事，楼主若不要那个，我带回去吃了便是。”

　　“百金。”凤姬轻飘飘的道。

　　“百金！？”大嘴张张了嘴，似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彩儿，带他下去拿金子，别在这儿碍眼了。”凤姬不耐烦的挥挥手。

　　彩儿连忙示意矮胖子赶紧跟着自己走。

　　大嘴看了一眼云子乔，当下头也不回的出了雅阁。

　　凤姬没说不要小花，小花自然也留了下来，百金，多送她们一个绰绰有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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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姬起身，水蛇一样的身段柔若无骨，打着团扇从高椅上下来，靠近了一些云子乔，捏住了她的下巴左右看看，又凑近嗅了嗅，随后皱着眉盯着她身上廉价的衣服嫌弃道:“彩儿，带她下去换身衣裳。就先住进翠竹苑吧，至于你..”她看了看小花，一抬手，“你便跟着她伺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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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里的日子实则跟寻常妓坊没什么不一样。
　　云子乔在异香楼一待便是五年，从一个小美女长成了一个大美人。

　　凤姬在她第一个晚上住下来的时候便抽了匕首划破她的手指，滴滴答答的挤了半杯子鲜血，云子乔自己也不知道那血还烫不烫，反正她摸起来是凉的，凤姬手下的嬷嬷端着杯子跟在身后走了，自此，再也没人来取过她的血，也没人提过血界之事。
　　这五年间，她跟楼里别的姑娘一样学了琴棋书画，只是云家本就为女儿请过师傅，如此一来，云子乔总是比别的姑娘会的厉害些，至于舞蹈那是基本的，听人说，送进王室的都是以舞姬身份去的。

　　凤姬极少参与姑娘们的事，多数也不在楼里露面，嬷嬷们会按时禀报近况，她冷眼观察了云子乔一些日子，此女长得美，话也不多，学起东西来还比旁人快，说是富贵人家出来的，果然不差。

　　几年间凤姬倒是有几分喜欢云子乔，最近还常常会让她进雅阁伺候，楼里其他的姑娘们都很羡慕，可若是真让她们进雅阁，面对凤姬冷冰冰的神情，又有几分惧怕。
　　凤姬闲来无事之时甚至教了云子雨一些武功，只是她学起来还是有些吃力，一来已过了习武的年纪，二来教的是鞭子，那玩意儿手握久了是要长茧子的，云子乔一双嫩手若是有了茧子会影响将来入王室之事，因此很快便也作罢了。

　　在此期间，凤姬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犹豫。
　　她年纪不小了，异香楼需要一个接班人，但这接班人若是培养起来，没个多少年是成不了的，可又偏偏这几年买的丫头没几个特别好看的，五洲之上早已出现了新的妓坊，送进黎氏的美人越发多了，好些专门卖姑娘的人牙子也开始往梦庭苑送姑娘了，若是到时候云子乔不入黎氏，怕是不好交代...

　　她犹犹豫豫的一拖，又是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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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姑娘，用晚饭了。”小花摆好了饭桌，催促着云子乔用饭，“这天瞧着又是要下雨..闷的很，晚上我给姑娘换一床被子吧？”

　　云子乔脸颊上的婴儿肥早已消失，只剩下尖尖的小下巴看不见几两的肉，眼睛显得越发的大了，原本琥珀色的眼珠颜色又淡了些，若是仔细看，还有丝丝拉拉的浅紫色，灯火一照，竟隐隐的有几分异族模样。

　　“张姑娘还气着呢？”云子乔随口问道。

　　与她同住在翠竹苑的还有一位姑娘，叫张影儿，她可不是被人卖进来的。
　　张影儿家里不富裕，仗着自己还有几分颜色，不愿意跟着老子娘过那吃了上顿没下顿的日子，小小的年纪收拾了包袱独自摸到了异香楼，发誓以后要进了黎氏做人上人，她性子傲，云子乔没来之前，她是异香阁里最美的那个，是最有可能被看中进王室的，可偏偏来了个云子乔，凤姬又喜欢，仿佛一夜之间异香楼里最好的资源全给了她，张影儿自然心中不服，两人住在一起，时不时的就要找些云子乔的麻烦。

　　今日早些时候，张影儿丢了帕子，不依不饶的非说是小花偷了，云子乔虽一直不愿意与她争吵，但是也不能任由别人冤枉小花，站在苑中的小花园里分辨了几句，红口白牙的把小花这一上午做了什么，有谁看见了说的清晰无比，张影儿一时找不出证据，一跺脚回到了自己房里，冲着彩儿发了好大一通火。
　　彩儿在侍女中的地位算是高的了，原本拨来伺候张影儿是因为她是最有希望的一个，谁知道如今不够瞧了不说，脾气还越发的差了，彩儿自然心中有怨，当下赌气也不大跟张影儿说话了，到了晚上竟回禀了嬷嬷，干脆到别的姑娘院子里伺候去了。

　　小花啐了一口，“姑娘理她做什么！就她闹腾！”

　　小花这几年在这异香楼待着，性子从原先的懦弱无用变到如今的外向泼辣，其实也全是为着云子乔，这般长大的云子乔不愿意与楼里旁人有所争辩，可她又得楼主喜欢，多少人暗地里恨的牙痒痒。那些姑娘多数都是从穷地方来的，有的被卖，有的被骗，入了这异香楼，眼见着的荣华富贵早已乱了心智，再不愿回去过苦日子，一心想着去王室里一辈子吃香喝辣。

　　云子乔跟她们不一样，十岁之前她的日子都是要什么有什么，异香楼的确华丽，可云家的府邸也差不了，因此每次被人找麻烦，都是小花冲在前面，久而久之性子也越来越活泼了。

　　云子乔的心里总还是想着爹爹娘亲和她那个小哥哥，每每如此，她都会摸一摸胸口的扳指，也不知他们是否平安。
　　这扳指，她在五年里无数次的拿出来过，可始终也没有再套上自己的手指，她根本不知道，在这五洲外的芝兰山中有人还在不停地寻找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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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张影儿这几日心里越发的烦躁，她比云子乔还大上一岁，照理来说赶在下一批入王室的名单中是不成问题的，可凤姬似乎一点也不着急，就连黎氏也不曾派过人来询问，但若是过了十七还不能出去，那便是被异香楼放弃的女子，她见过那些被楼主放弃的人，她们被卖入了五洲各种妓坊，日子可想而知...

　　张影儿心里着急，却不敢表露，面对楼主时仍要恭敬有加，心里那点气全撒在了云子乔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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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这些帕子拿去给张姑娘挑一挑，若是都喜欢，全留下也无妨。”云子乔从自己的小箱子里翻出好几副上等帕子递给小花。

　　小花撇撇嘴，不屑道：“姑娘这是做什么？又不是我们拿了她的东西，谁稀罕她那儿的东西啊..”

　　云子乔叹了口气，“大家住在一起这么久了，楼里的人都不容易，没必要闹成这幅样子，你去吧，赔个不是。”

　　小花心里虽不愿，可云子乔是她的救命恩人，说的话也是要听的，当下也只好接了那帕子。

　　谁知道张影儿气的当面摔了手帕，一边哭一边骂道:“你家姑娘那的好东西我可是不敢沾的！”

　　这楼里的资源分配本就是不均的，哪个姑娘穿的用的好与坏都是楼主赏的，若是张影儿这儿平白无故多了上等的手帕，嬷嬷们问起来又是一通责骂..

　　小花翻着白眼道:“这是我们姑娘给的，楼主不会过问的，张姑娘就拿着吧！”

　　“呸。”张影儿啐了一口，“我还要她来赏赐？什么东西..”

　　小花一听也急了，“你好好的说话，骂什么人啊！要不是我家姑娘叫我来，张姑娘以为我愿意来？”

　　“你一个奴婢竟敢如此张狂！”张影儿说着抬手就是一巴掌打在了小花脸上。
　　她心中早已嫉妒许久，又不能无缘无故去骂云子乔，一个丫头她还是不怕的。

　　暖阁里不一会就闹了起来，好几个附近的姑娘都扶了丫头来看热闹，云子乔听见也赶紧穿了衣服往那去了，谁知道楼主手下的蓝嬷嬷早一步到了。

　　蓝嬷嬷长得的凶，一张脸上常年都不带笑的，管起姑娘们的德行来更是毫不含糊。

　　云子乔到的时候小花满脸泪痕的跪在了堂中，张影儿也肿着眼睛立在一旁，见云子乔来了抽抽搭搭的指着她对蓝嬷嬷道:“嬷嬷您瞧瞧，云姑娘派了自己的丫头来作践我，我是比不得她穿好的用好的，可这一两张帕子我还是不缺的。”

　　蓝嬷嬷也不讲话，手里拿着戒尺盯着云子乔看，云子乔被看得头皮有些发麻，但也只好硬着头皮走了过去，对着嬷嬷一福，转脸对张影儿道:“张姑娘这是为何？我不过是为着早些时候对姑娘说话严肃了些，特意取来道歉的。”

　　“呸，谁稀罕。”

　　“咳..”蓝嬷嬷轻咳一声，对云子乔道:“去把你的东西收起来。”

　　云子乔听话捡了地上散落的几张帕子。

　　“早些的事我已听说了。”蓝嬷嬷正色道:“闹成这样成何体统？小花若是没拿，你自是不必赔的！”

　　“是。”云子乔低着头。

　　“张姑娘也不必闹了，一张帕子而已，不用如此不依不饶的。”

　　“蓝嬷嬷。”张影儿说着说着又落下泪来，“我何时闹了..是云姑娘叫丫头来作践我..”

　　蓝嬷嬷拍了拍手里的戒尺，“一人三下！一个巴掌拍不响的道理你们不懂？”

　　张影儿一听自己也要受罚，哭的越发起劲了。

　　“罚你们不是因为手帕，而是这大晚上的不休息，把半个楼的人都闹了出来，张姑娘，云姑娘，你俩也不必觉着委屈，这楼里的规矩不是任何人都能触犯的。好了，都把手伸出来。”

　　云子乔回头看看翠竹苑门口围着的丫头姑娘们，一言不发的伸了手。

　　张影儿见状也赶紧伸了手，受罚是小，得罪了蓝嬷嬷可不行。
　　当下心中越发的恨云子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