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决定放弃治疗》大妙妙菇

2、我，千夫所指

　　被派到尚嬷嬷家的是个小宫女，瞧着一团孩气，怎么也不满十五岁的样子。然而一举一动倒是挺有几分沉稳，是宫中教出来的人物。
　　“嬷嬷可大好了？”她规矩地行了礼，“殿下思念嬷嬷，遣奴婢来瞧瞧。”
　　“行动时会头晕。”尚可果断地选择了装病，“我也想早点儿回去陪侍殿下，只是这人一老，也就不中用了。”
　　那小宫女虽然训练有素，到底是个孩子，听到这话竟然有些惊奇神色。
　　“嬷嬷何出此言，您是殿下身边最倚重的人呢，可万万要好生将养——其实殿下也没有催您回去的意思，只是挂心罢了。”

　　尚可心道，没有催我回去的意思最好，不过，就算有，我也不回去。
　　谁不知道你们这帮小崽子把老娘当眼中钉肉中刺来着。
　　公主只有一双眼睛，能看到的人也就那么几个。虽说宫女和嬷嬷并不在一个地位，尚嬷嬷在峄城公主跟前变着法地开屏也碍不着宫女的晋升前程，可谁叫尚嬷嬷精通得罪人呢？
　　连尚可复习剧情的时候都恨着她呢！

　　她连平素安排给宫女干的活儿都要硬插一手——不是帮着干，而是抢功劳。
　　“奴婢安排了”“奴婢去盯着”“有奴婢在，殿下安心”“小丫头们还不大懂事儿，没个人瞧着不成”。
　　既然做事的时候要她去监督着，那么事儿办好了，自然得有她一份功劳。
　　若是事儿办不好……谁敢把宫里的差事办砸了呢？谁不得拼着命把事情做妥当呢？
　　宫里当然有规矩，犯了什么错该挨什么罚，不可罚过了头。可是，哪个殿里罚下人是全按宫规来的？
　　更何况峄城公主这里不同旁人，小殿下是不会直接管宫女的，一切奖惩都由尚嬷嬷负责。你落了她的脸面，还指望她罚你的时候讲规矩？
　　宫女太监们只能打起全部精神干活儿，并接受尚嬷嬷的“指导”，心里头未见得高兴，脸面上可半点儿不会显示出来。

　　原身是不是察觉到了这些孩子对她又恨又怕，尚可实在无从得知，然而身为一只工作三年的社畜，将心比心，至少她是绝对不会希望自己碰上这么个中层领导的。
　　再想想她自己也很有翘班的意愿……

　　“劳动殿下费心，真是罪该万死。然而这身子骨不成了，我却也不敢拖着它到殿下跟前伺候去。晕了的那一回，可把殿下惊扰得不轻，再来上这么一两次，便是殿下不降罪，我也没脸再活着了。”
　　“哪能就回/回遇上这种事呢？”
　　“回/回？一回也不成。”
　　“那，嬷嬷是暂时还不能回宫吗？”小宫女问，她仍然是一脸牵挂的样子，然而尚可看得分明，她眼睛都亮了。

　　原身不在的时候，这些被石板压着的小蘑菇长得不错啊。
　　“是啊，待我身子稍好些便回宫去服侍殿下，这些日子，便有赖你们了。”尚可说。

　　她自觉自己十分厚道——反正原身也是个差不多可以退休的年纪了，不如让小崽子们去殿下跟前显摆，若是有个得用的，她正好让位回家养老。
　　留那个小马屁精跟着殿下出宫嫁人进修罗场去。
　　不过，今儿来的这位，显然不成。

　　这小宫女起身告辞的时候，尚可看见她后颈上有一颗痣，便从昨夜看到的小说中想起了她的身份。
　　这丫头是她的“徒弟”，名唤金翎，如今年岁还小，等过个两年长成了，会是个美人儿，心性也清透，机灵着呢。
　　但她不是想一辈子巴着主人荣华富贵的人，因此，跟着公主去侯府，确也不大合适她。

　　原作里，公主下降时的确也带上了金翎，在公主和苏瑶音争风吃醋的时候，尚嬷嬷眼看着自己这个徒弟一天天出落成美人，便动了心思。
　　她想着，男人都敬爱心胸广博的女人，那苏瑶音为着驸马娶了公主，敢跟驸马甩脸色，可不就是个不贤的女子？若是公主此刻能再给驸马安排几个美人，帮他开枝散叶，那不是一下就把苏瑶音比下去了吗？
　　这话她说给了公主听，峄城公主咬着嘴唇想了很久，终于在对嬷嬷的信任中做出了让步，答应让金翎去伺候驸马。
　　尚嬷嬷高高兴兴找金翎去安排，却不想，金翎不想攀这根高枝儿！
　　她虽然是个宫女，当年也是爹娘好好教养出来的，怎能连这点儿脑子都没有。

　　伺候驸马，伺候得不好，算是没完成殿下给交代的事儿。
　　伺候好了呢，今日的苏瑶音就是明日的她。
　　更况，她瞧着自己的颜色，实在压不过公主和苏瑶音。就这点儿资质，去驸马跟前争宠，那不是说笑话么！
　　到时候若是叫驸马羞辱一顿赶了出来，她拿什么脸去见人？

　　金翎当即对着尚嬷嬷哭了出来，一说殿下和嬷嬷待自己恩重如山，要她性命去做事都是得的，然而独独这伺候驸马的差事她做不成。殿下在她眼里是天女一般的人物，她怎么敢用这么卑贱的身体去玷污公主的男人呢？二来则是她心里头有人，虽也不敢做出什么高攀的举止，但心里头是没法放下的，如此说来，更不能去沾惹驸马了。
　　尚嬷嬷气恨这丫头没出息，要拿出公主来压她。却不想公主听了她一样一样的哭诉，只是挑挑眉：“不愿意便算了吧。”
　　金翎如蒙大赦，给公主磕了几个响头。尚嬷嬷自觉被殿下落了面子，又羞又气，转脸便把金翎配给了驸马府上的小厮，送她出门的时候甚至还含着冷笑：“这男人也同你一样卑贱，这下子你配得上了吧？今后生了儿女也是奴婢，世世代代做奴婢，你可高兴？”

　　这是怎么作践人的，可金翎咬着牙磕了头出门，竟是一滴眼泪也没掉，一句后悔也没说。

　　尚可是挺佩服这姑娘的，她那股心气，对得上现代女性的喜好。
　　但这也证明了一点，她不是能在主子跟前乐做奴婢的人。
　　若是峄城公主自己看中了她，尚可定然不拦，然而若是要她举荐，她却绝不会推荐金翎，绝不会叫金翎觉得自己是个把她禁锢在宫女身份上伺候人的恶人。
　　尚可越想越觉得自己实在太贴心了。
　　然而她不知道，看似铁骨铮铮非常有追求的金翎，回到宫里头就去了公主那边儿打小报告。她说的那些话，若是叫原身听到了，非得气炸了不可。

　　“嬷嬷说她身子尚未大好，若是回到宫中伺候，辛劳之下怕是又要昏过去，如此惊吓了殿下，便不好了。”她跪在峄城公主面前，很“规矩”地回报去尚可家参观后的感想。
　　“……你看她身子如何了呢？”公主也不过是个十三四岁的女孩儿，说话时已经卸了童音，但容颜却还带着娇稚之色。
　　“奴婢瞧，嬷嬷如今虽比那一日好多了，可还……”她胆怯地抬起头，望望公主的脸，也叫公主看到她脸上的神情——很为难，很不知所措，好像是有什么坏消息却不好开口。
　　“还怎么着？你说呀。”果然，公主有点儿着急。
　　“以奴婢看，嬷嬷坐立行走的动作都迟缓得很，倒和她自述时常头晕的情形相合，想来并不是故意拖延入宫的日子，是真的不曾好利落。殿下，若嬷嬷身子真没大好，贸然回宫，只怕积劳，反倒不好……”

　　峄城公主皱着眉，嬷嬷不能回宫陪她，她显然是不太高兴的，然而若真如金翎所说，她却也不愿意强迫尚嬷嬷带病上工。
　　殿中一片安静，金翎数着花条几上西洋钟的声音，那钟摆晃来晃去，当当了十几下之后，峄城公主叹了一口气，主动打破了沉默：“既然没全好，就养着吧。我也不能为难她。对了，着人给嬷嬷那儿送去些灵芝山参之类，补补身子。你们依然是按着这些天她不在的规矩伺候就是。”
　　金翎松了一口气，跪着磕了个头，替“师父”谢过了恩，起身倒退出殿，返回了自己和尚嬷嬷同住的房间。

　　说是同住，其实一整间主房并半个耳间都是尚嬷嬷的，金翎只有一张床，外加一口箱子，放着四季衣裳。
　　她在宫中过了五年，什么也没攒下来过。
　　一同入宫的姐妹，手里头不说多的，二三十两银子总是有的，只有她，月月进账的只有那点子月钱，旁的什么也没有。
　　公主不是个小气的主子，做事得了她欢喜，总也有赏。然而这些赏钱总不能由殿下自己发，往往只是招呼一句尚嬷嬷，着她开了私库取银钱——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若是尚嬷嬷走了，殿下身边换个管事嬷嬷，她一定也能像姐妹们一样攒些银子，今后出宫了，心里就有底儿了。
　　指望一状告倒尚嬷嬷那是不成的，金翎待久了，也知晓峄城公主和尚嬷嬷关系非比寻常，最信她不过。在公主面前说尚嬷嬷不好，那纯粹是给殿下找不痛快。

　　你让殿下不痛快了，殿下还能让你痛快吗？
　　是以不能说尚嬷嬷的不好，只能说她虽然一片忠心，然而年衰岁老，身子骨儿架不住使唤。如此公主也会为嬷嬷考虑，少给她点儿活干。
　　活儿少了，歇得多了，可不就该慢慢靠边了吗？时日一久，尚嬷嬷就正经该离开宫里回家养老了！

　　按着入宫的时限算，金翎再支应两年，便是仙居殿的二等宫女了，日常能在公主跟前伺候。尚嬷嬷最好是到了那时候就走——这样，换来的新嬷嬷就是和金翎不对付，也不能叫她沉在底下见不着主子，更不能克扣主子给她的赏钱。
　　彼时她攒够了钱，熬够了岁数，出宫回了娘家，干点儿什么不比在这儿受气强？

　　尚嬷嬷这老货好命，分明是皇后娘娘母家的寻常奴婢，正经比她们这些良人出身的宫女还低贱的。
　　可她偏偏有这份运气，跟着进宫，脱了奴籍，还踩到她们头上来了！
　　看看宫里旁的嬷嬷，谁不是识文断字知书达理，对手底下的小宫女小太监，也从没有抠抠搜搜至此地步的。偏她是倒了霉，到了仙居殿里，被个生来就是奴婢命的婆娘捏着脖子揉搓！
　　等着吧，她总不能在这种坏人手里头被磋磨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