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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5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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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琴羽在柜台前精心挑选了几套西装礼服,拿给傅清庭:“官邸里有专人照料衣装,应季会将衣物配饰送进去试穿择选,这些事以后也不用你操心的。”
她回身看了看售货员,伸手给傅清庭整理后衣领,压低了声音说:“大帅可能就是找个名目想让我带你出来到处逛逛,依我看,你的穿着一点都不土。”
傅清庭想起大哥灵堂前父亲那带着刻意的挖苦,仅有的一点难堪也被冯琴羽三言两语化解开来,短短的接触,他已发觉身边女子巧笑倩兮、玲珑剔透,年纪虽轻,但却像是交际场上的老手。
他低头折叠衬衫袖子,说:“那是当然了,我的西装是东京从业三十年的老师傅亲手所制。”又问:“你从女中毕业后又升学了吗?”
冯琴羽回说:“毕业后我又去治仁大学读了四年法语系,去年夏天刚毕业。”傅清庭站在立地镜前左右照了照,随口问:“你没出去工作吗?”
冯琴羽笑说:“工作?就算我肯,爸爸也不肯的。再说,过几年我就结婚了,少不得要在家相夫教子,哪有时间工作?”她替傅清庭平整了下后肩颈的褶皱,问:“华洋的女孩子会在婚后出来工作吗?”
傅清庭想了想,说:“很少,几乎没有。华洋女子很贤惠,一旦结婚了就专心内务,视丈夫为天。”
冯琴羽流露出些许调侃:“早就听说华洋女人柔情似水,你在待了那么多年,就没交几个女朋友?”
傅清庭微低了头,带着点羞涩,没接她的话。
冯琴羽自知两人虽是父辈交情,少年相识,但毕竟这么多年没见,不算熟稔,这种私密问题不指望他能跟她推心置腹。只当没问过,端望了他身上穿的这一身,跟售货员说:“包起来吧。”
售货员正要帮傅清庭将试穿的外衣脱下,自走廊那段传来一阵响亮的叫声:“二表哥,真是你啊。”
来人看上去与傅清庭年龄相仿,黑色西装外套敞开,露出里面的交领西服坎肩,头发喷了足量的摩丝,油亮光滑,显得人神采奕奕。
售货员弯腰:“总经理。”
冯琴羽跟来人握了手,笑说:“威廉,好些日子都不见你了。”傅清庭本来疑惑,经冯琴羽这样间接一提醒,便反应了回来,此人是陈家大公子陈晏棠,也就是督军府里那位傅夫人的亲侄子。
陈晏棠十分热络地跟冯琴羽问好,又走到傅清庭跟前,笑说:“二表哥,一别数年,要不是你身边站着密斯冯,我都不敢认你了。”
傅清庭也笑:“我也想说,七年不见,威廉你竟长得这么高了。”
傅清庭身量高挑,陈晏棠挺起身子跟傅清庭差不多高,充其量只比他矮一寸。这个话题一开,估计大觉亲切,陈晏棠说:“你走那会儿我还是个矮墩,妈妈做梦都怕我长不高,天天逼着喝牛奶,跳高,也不知是哪一样儿起了作用,一下子窜这么高。”
他说话的间隙见侍从官接过西装礼盒要交款,忙说:“不用了,这是咱们自己家的商厦,怎么能跟二表哥要钱。”见傅清庭有推拒之色,他又说:“就当我给你接风了,要是再跟我客气那就是见外。”
傅清庭只得收下。
两人寒暄客套了一阵,陈晏棠盛情邀请傅清庭去陈公馆做客,傅清庭说:“我自然是要去的,只是刚刚回国,好些事情都还不熟悉,贸然拜访怕失了礼节也显得不够重视。改日,改日一定登门拜访。”
陈晏棠只好作罢,万分惋惜地拉着傅清庭的手:“那好吧,二表哥哪日来提前知会一声,我一定热情招待。”
冯琴羽在一旁听着,陈晏棠只提及自己如何如何,未有只言片语是提起他的父母。言下之意再明显不过,招待你只到我这个辈分足够了,就算你是少帅,是太子,也还不够格劳动我父母大驾。
不亏是社交界里的老油条,既敷衍了场面上的风光,又不卑不亢,抬了陈家的身价。
她也不知傅清庭能不能领会到这一层,只是觉得他清隽秀昳的面容隐隐凛着一层纱,有着云深不知处的缥缈,让人看不清摸不透。
两人从商厦里出来,侍从官手里抱了小山高的礼盒,衬衣、外套、领带全套,领班追出来,将一个烫金的鹿皮小方盒交给冯琴羽,道:“冯小姐,这是总经理送的,他说配西装正好。”
冯琴羽不必看傅清庭,直接做主收下,跟领班道:“回去谢谢你们经理。”
领班走后,她将盒子打开,里面是最新款的欧米茄金腕表,光泽沉蕴,线条流畅,望之便知价值不菲。
傅清庭看都没看,只问:“这百货商厦是陈家的产业?”
冯琴羽听出言外之意,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沛州有些规模的商厦都是陈家产业,顺着这条街往下走,想要买件体面的衣裳总躲不开陈氏公司。或者,我们可以去吃点饭,有几家好的餐厅是外国人投资的,没有陈氏股份。”
她将话说得软濡温煦,傅清庭也没有执争的理由,跟着她去了商厦往东的一家西餐厅,可巧送货的停在门口,扛下来的尼龙袋上印着陈氏的字样。傅清庭愣了愣,见冯琴羽有些紧张,向他提议:“要不要换一家?”
傅清庭轻轻摇了摇头,侧身推开门让冯琴羽先进,自己随后跟上。
向侍者点好菜后,傅清庭抿了一口冰水,似是无意地说了句:“陈家的生意竟做的这么大。”
冯琴羽温婉一笑,将绸布餐巾盖在膝上,说:“你看到的只是表面,时装、米面粮油、甚至手表,这些都不是陈家最赚钱的生意。”
“那什么最赚钱?”傅清庭问。
“军需啊。”冯琴羽眼眸清灵,带着些精明光泽:“军粮、军衣、甚至是枪炮全由陈家垄断。人只道陈氏公司是纳税大户,殊不知这些税款只是在财政部歇歇脚,一转手就又进了陈氏的口袋里。”
傅清庭有些明白他父亲的用意了。
人人都跟他说陈氏如日中天,实力不可小觑,那也只是冷冰冰的空乏言语。唯有他亲自体会,才知这商业巨贾的影响力渗透于方方面面,如同在沛州的上空用金钱搭造起来一个隐形的商业帝国,不必称王称霸,却暗中紧掐着国民的经济命脉。
他父亲就是要他出来亲眼看一看,以实践告诉他同陈家保持关系和谐有多么重要。
侍者开始上餐,牛排,沙律,奶油浓汤,他拿起刀叉,略一停顿,对冯琴羽道:“改日再去看查理吧。”
冯琴羽点头。
***
陈影舟从迷上京剧后连续五年早上四点半起床,自己去厨房热一杯牛奶,吃两块吐司,悄没声地骑自行车去治仁大学戏剧系的小礼堂吊嗓子。但今天早晨她却破天荒头一遭废弛这一习惯,悄悄钻去了英文系的办公室,见英文老师关应茗早早等在那里,且办公室里没别人,不由松了口气。
关应茗今年二十有六,是当年治仁大学最早一批公费留学的,他学成归国回来母校当了一名英语讲师。因他讲课风趣诙谐,深入浅出,又相貌堂堂,风度翩翩,最妙的是暂未婚配,很得女学生青睐。不过他的人品作风有口皆碑,很具备为人师表的素养,从未像其他自命风流的男老师那般跟女学生传出些桃色新闻。
只是他近日流年不利,前几天为了抓一个骚扰女学生的流氓而不幸腿部受伤,虽然后来证实是误会一场,但他腿部的伤有些重,据医生说会不良于行至少两个月。
也正因如此,许多紧迫的隐秘的事才需要拜托自己的学生。
陈影舟将从南湾桥草台班子里拿到的纸条递给关应茗,挠了挠头:“我看上面都是些数,是密码吧。”
关应茗神色凝重地扫了一眼,拧簇的眉宇倏然松开,抬头冲陈影舟笑了笑:“多谢你了。”
他直接忽略陈影舟的问题,影舟也不追问,她知道他们那个组织纪律严密,不方便多言。
“关老师,你的腿没事吧,上下班还方便吧?”
关应茗的腿上依旧打着石膏,厚重的一圈惨白惨白的,比另一只腿笨重粗壮了许多。他没所谓地说:“系里有几个学生轮流送我回家,哦,对了……”他将纸条上的数字默颂于心,随即划过火柴付之一炬,将燃剩下的灰烬倒了,才端正看着影舟说:“我替你联系了一个实习,在《朝城日报》,那里面的副主编是我旧时同窗。”
陈影舟想了想:“就是上次去警察局给那登徒子作保的?”
关应茗点头:“十多年没见了,因为这个事儿相遇又重新联络起来。”他略微思忖,有些顾虑地问:“你家中会同意吗?”
他知陈影舟系城中显贵之家陈氏的娇小姐,怕豪门深宅不愿自家女孩出去抛头露面。
陈影舟豁达地一摆手:“家中不大约束我的,仅是去实习,想来不会反对。”
关应茗的脸上浮出些许温润笑意,似是赞赏,又似关切:“你成绩好,又颇具灵性,如果只当个混迹于社交场的名媛,可惜了。”
陈影舟皱着眉摇了摇头:“名媛不好当的,要学会穿七厘米的高跟鞋,还得跳舞,要转着脑袋跟一群人精应酬,会穿衣,会搭配,讲究得很呢。”
关应茗失笑:“我还当你是个进步青年,意欲冲破闺阁之禁锢翱翔于天地间呢,原来是因为名媛太难当才反其道而行?”
影舟露出些迷糊懵懂的神色,抓着帆布包的细包带,说:“其实我也没弄明白自己想干什么,成为什么样的人,天天上课、唱戏,过得混混沌沌。”
关应茗点头:“这也是时下国内大多数青年人的现状吧。”颇有些忧虑的样子:“兴许你去报社上几天班,多接触些时政前沿,了解一番民间疾苦,你就有自己的方向了。”
影舟一时去心似箭,忙问何时可以履职,得到结果后乐呵呵地从办公室里出来。
她正是大一,课程极少,中午便回了家,吃过午饭后母亲嘱咐她试试新装并练习一下家庭教师才教的新式舞步,过几天陈龄之的生日宴会用得上。
她在起居室里随着拍子踢踢踏踏,女佣过来说,有位六爷打来电话,说是要找三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