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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徐渭尘把包袱在桌上放了,擦擦条凳让夫人任红蕤坐下,向小二叫了两碗面和一碟剁椒牛肉,又回头对她道:“还要不要吃点别的?”任红蕤微笑着拉住他的袖子:“等会儿还要回庄子呢,随便吃一点垫着就好啦,不用再点了。”说着提起茶壶将桌上杯子斟满。徐渭尘也坐下,握住她的手:“还有二十多里就到了,等会儿路上累了一定要和我说。这卧云镇周围景色都很好,还可以顺道游览一番。”等煮面的功夫里,二人都听得小摊中其他食客的闲谈,却是在说当今江湖第一魔教教主的事。一个卷起袖子掰馒头的干瘦男人对着坐自己对面的同伴道:“你干你那差事还不如去逢雪山挑担子呢,起码每日伙食管饱还有肉,工钱也比你那高。”对面的古铜肤色大汉却露出了畏惧的神色,摆手:“那不成,谁不知道魔教教主又凶又会杀人,万一有去无回的,你帮我养我娘啊?”干瘦男人不屑地嗤笑一声:“你他妈想得倒美,还想见着教主呢?教主是你见的吗?人家稀得杀你?只怕还嫌脏自己手。”任红蕤听了,低声对徐渭尘道:“你这师弟,这几年虽性情乖张了些,倒也不至于如那人所说般嗜杀吧?”徐渭尘神色不动,只道:“我久不见他,也不知这些年的江湖传闻有几分可信。”任红蕤知自家夫君其实不愿提及那人,也就换了话题。
      打过尖,徐渭尘扶夫人坐上马车,自己提了包裹也坐了上去,吩咐家僮驾车继续向前,往城外而去。这次回任家留下的田庄料理些事务,也不赶时间,一路上自可慢慢游玩过去。任红蕤挑了帘子看路边的灼灼新桃,忽又想起一事,回首问道:“我们这一路都走得这么慢,万一你回去太晚了,你师父责怪起来可怎么好?”徐渭尘笑道:“不用担心,最近也没什么事,我还特意多告了几天假好多陪陪你,定可以及时赶回的。”任红蕤也不由笑:“都说好男儿志在四方,你怎地就只想着儿女情长。”徐渭尘揽过她纤细腰肢,挨在她颊边道:“还不都怪你这红颜误事、美色耽人。”这回风派的大弟子本就剑眉星目生得一副好相貌,现在又这般语气暧昧地凑过来,饶是已成婚三年,孩子都已一岁,任红蕤仍不免微红了脸,推推他:“还是这么没皮没脸的,在外面呢,正经些罢。”徐渭尘笑着坐直了。
      任家老家主留下的田庄位于逢雪山脚下,与坐落山腰的徐家旧宅隔着一条河相望。进了正堂打点好琐事,任红蕤不免问起自家夫君明日是否要顺道回旧宅看看,徐渭尘还未及答话,任家的老管家就连连摆手:“使不得使不得,老仆还不曾传信小姐姑爷得知,自从去年魔教教主重整了凌天教,这逢雪山上,就去不得了。”徐渭尘皱眉:“怎么叫去不得?”“咳,姑爷有所不知,现在这山上一草一木俱有玄机,又不知是做了什么手脚,叫人进去了便绕不出来,也有人说这是那教主使的毒计专为抓人去试药的,现在在山上有产业的,凌天教都补了钱,让他们弃了,却不知因何缘故没有告知徐姑爷,这徐家老宅,怕是要不回来。”任红蕤听了,有些担忧地望向徐渭尘:“这其他人家都是得了消息的,许是教务繁忙一时混忘了。夫君你与教主也算旧识,要么前去拜谒一番,不图他那点赔偿,总要把老宅里的旧物收收回来,毕竟也是多年回忆,若真就此遗失,岂不可惜。”徐渭尘心下也是犹疑,不知自己昔日的师弟此举是何意,想了想,他只是叹一声道:“罢了,这正邪本不相容,我回风派在江湖上虽不是什么赫赫名门,但也是武林正派之一,我身为大师兄,若前往拜谒魔教教主,被人知晓只怕会累及师门。”任红蕤也不免自觉天真,忧虑道:“那……就这样算了不成?”徐渭尘拍了拍她的手:“那旧宅本也没什么东西,占了就占了吧,不必挂怀。”
      虽已开春多时,乡间夜里还是寒意颇重。管家早铺陈了太阳晒过的簇新被褥,旅途劳倦的二人不多时都睡得沉了。山野的春夜风气萧爽,清凉细风浸了窗外桃花柳芽的味道潜入帘中。在这好风里,徐渭尘额上却沁了冷汗。
      又是这个梦。他本以为以后都不会再梦见了,却在今天连番提到那个人后又一次陷入慑人的回忆。
      梦里的自己还是十六岁光景,正拿了娘亲给自己做的点心高高兴兴去找师弟想一同分享,却在墙根处就听到师弟细弱的哭泣和□□。
      以为师弟遭遇了危险,他急忙几步跑过去,却在窗边猛地收住脚,如遭雷击。
      糊了墨竹画纸的格窗没有关上,开着一半,淫靡水声和拍击声混杂着师弟的哭叫从中连绵传来,跪在榻上的萧崇正双腿张开,而师父正扣着崇正的手腕将他背对自己压在墙上,一手掐着少年瘦弱腰肢,下身狠而快地在他体内进出,全然不顾少年因疼痛和恐惧而几近抽搐。师弟哭喊得嗓子都有些哑,不断求饶:“师父放过我吧,崇正不练了,不练这门功夫了,师父你饶了我……”徐渭尘呆呆地站在原地,本来下意识地想上前阻止师父的这种暴行,却不知怎么的竟挪不开步子。
      他愣愣地看了自己的手一会儿,觉得仿佛被猛抽了一记耳光。汗巾都来不及系好,他飞速地逃离了那扇罪恶的窗子。
      师弟……师弟……徐渭尘在梦境里挣扎着。多少年过去,自己仍然不能释怀那一刻对师弟起过的的□□,更不能原谅自己竟没有保护好他,这才使得昔日明亮单纯的少年走上邪路误投了魔教……崇正,你可怪师兄么?
      如此噩梦颠倒一夜,许是夜间耐不住焦躁掀了被子,晨起时徐渭尘便觉一阵头重脚轻,怕是有些着凉。怕任红蕤担心,只如常穿衣洗漱,不叫她看出来。暗地里吩咐了家僮熬些姜汤来。任红蕤见今日天气清朗,便道这时节九鲤溪的桃花定然开得很好,正可以前往游览一番,再带些好酒,泛舟溪上,岂不更妙哉。徐渭尘也觉有趣,吩咐家人打点了食盒,扶红蕤坐上马背,悠然往九鲤溪而去。
      溪边的桃花果然开得热烈,丛丛簇簇,攒锦堆霞,映衬两边青岩翠壁、星点白李,直如粉云出岫,胭脂染霞。任红蕤见来得正是时候,不由欢喜。徐渭尘向溪边渔家雇了船只,扶夫人坐上船去,又使轻功掠上高处枝头,折了几枝开得极盛的百叶桃插在船篷上,从里头掐了两朵替任红蕤簪上发髻。红蕤垂颈浅笑,粉面与桃花交相映衬,看得徐渭尘有些痴了。
      船到中流,红泥小炉上的酒已温热,一路飘下两边间杂的梨花也多了起来,风过处扬起漫天粉白花瓣落在青碧溪中成两带流下去。撑船的舟子唱起歌来:
      “若待东风何处倚,共辞青溪飘还去。红粉映白衣,劝我奏新笛。
      桃花堪落满,细柳碧心短。绿浦莫扬帆,春波行路难。”
      二人侧耳听了,徐渭尘笑道:“这里的渔樵都如世外高人般,唱起歌来都很有一番意趣。不过对此清丽春景,我还是更想听你唱些。”任红蕤带些嗔意地笑瞥他一眼:“好,徐大公子都发话了,谁敢不从命啊。”一面想站起来,不料甫一起身,就觉得身上一空,仿佛被抽去了力气,就这样对着炭炉软软地栽了下去。亏得徐渭尘习武之人眼疾手快,一把撑住,抱在怀里,这才不至于被烫伤。徐渭尘焦急地扶她躺下,见任红蕤已失去了意识,伸手一搭脉搏,只觉细若游丝,心中慌乱,忙让船家撑回渡口,带她回转庄园延医请治。
      任红蕤模糊醒来的时候,眼前一切俱不分明,只隐约听得徐渭尘和着谁在帘子外面说话。红绡软帐轻薄,烛火照进来也散漫了焰光。她只觉倦得很,又听不分明谈话,心里起了些烦意。正胡思乱想着,帐子轻轻被挑起,徐渭尘探身进来,见她醒转,神色略安。任红蕤动了动,轻声:“我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徐渭尘握了她的手,笑道:“总是你小时贪玩受了伤,留了些瘀血在体内,让大夫开方子好好调养一些日子就好。”一面招呼家人端药汤膳食过来。
      看着任红蕤用过药,徐渭尘才走出房门,进了隔壁小花厅。任红蕤昏晕的这两日一夜里,方圆百里内的名医妙手都被延请进过这庄园一趟,如今在里边的,是临川府上顶有名气的医家李肖楠的授业恩师傅香泠。徐渭尘向傅老夫人恭敬拱手道:“适才大夫察过拙荆病情,却不发一言,究竟如何,还求赐教。”傅香泠时年已近八十,精神头却还甚好,檀色暗纹长褙子烫得平平整整,见他施礼,持重地点点头,道:“令夫人血脉中有一恶瘤,寻常药石均难奏效,恐怕徐公子还是要早做准备了。”徐渭尘听了这话,只觉两耳内一阵鸣响,从眼角到心底都是一线尖锐的痛。定了定神,他忙追问:“难道当真束手无策么?”傅香泠已唤进小僮来打叠起药箱,却又沉吟了片刻,道:“如若实在心有不甘,或可往逢雪山羲和宫求一求那凌天教主,他宫内诸多奇花异草,据说更有一株灵异的九青莪术,或许真能有一线生机。”徐渭尘亲自送了傅大夫出了庄门,掩门回身,只觉有千斤沉重坠在心口。萧崇正那里他是万万不愿去的,但红蕤的病也是耽误不得的。踌躇了片刻,徐渭尘走进后房,打叠了些行李,吩咐家人先拿了去备马,然后翻身回到任红蕤床边,笑道:“这里地方小请不到什么能开长期吃的方子的大夫,我且亲自往省城里走一遭,要开就开个好的。”任红蕤嗔道:“不过是陈年瘀血罢了,也值得这般费事。不拘哪里请个有些名望的也就是了,这还去省城,来回都多少天了,虽说你师父并不会为迟归一两日恼了你,但若晚的太过,还是不好。”徐渭尘替她将颊边头发拨开些,笑道:“人都说是药三分毒,要吃好多天的药还是得慎重些。省城有名的大夫打发家人去请还未必请得来,还是我亲自去一趟稳妥。我师父向来温厚,一定不会责怪的。你放心休养便是。”任红蕤自小与徐渭尘相识,也知回风派奚掌门乃谦谦君子,当初也没有嫌弃徐渭尘是从其他旁门改投自己门下,尽心教导与其他弟子无异。听他这样说便也没有再反对。安排好一应事务,徐渭尘提了回风派门下弟子的佩剑,纵马向省城定沙而去。
      定沙城距卧云镇有六百余里,徐渭尘心里挂念着任红蕤,一路快马加鞭,哪消两日,已到了城外。堪堪赶在城门落锁前进了定沙。火急火燎地跑到当地最大的医馆杏云堂,看到紧闭的大门才省起这个时辰杏云堂已打烊了。在门外转了几圈,忍不住使轻功进了伙计住的后院,在那个伙计叫嚷起来之前掏出银两。这般打听到杏云堂第一招牌的回春妙手何迎家住何地后道了声扰又翻了出去。那伙计也是见惯了江湖人士,并不怎样惊异,掂量掂量手中银两,吹一声口哨回屋睡觉。
      何迎的宅子坐落献芹湖畔,江南常见的黑漆门扇黛瓦白墙并不招摇。徐渭尘在门前下马的时候已经将近亥时,门前的灯笼被高大柳树的枝子掩了一半,照着匾上“何宅”十分朦胧。
      叩门不多久便有童仆来应门,徐渭尘说明来意递了名帖,那童子道家主今日刚采药回来十分乏了,请改日再来,徐渭尘本是通情达理之人,只这回实在焦心,却也顾不得往日的礼数,央童子通传一番,若何迎不肯见自己再离去。童子看他着急,先领他往东厢里坐了,自己向后边去寻何迎。
      坐不多时,就见回廊那端烛火摇曳下,童子引着一人向东厢而来。徐渭尘忙起身,候着何迎进门,先施了一礼,方才说明来意。那何大夫体态清癯,披着件酱紫色长衣,颌下半长胡须黑白间杂,让人一望便觉应是名积年的好医师。他慢慢在主位坐了,又责怪童子不奉茶,命快取了茶水来。徐渭尘忙道不必。何迎摆摆手,细细问了病情,思忖片刻,道:“令夫人这症,先师也曾讲过,早年在台州游历时曾收治过两名病情相似者,后来都痊愈了。或许也不一定非要九青莪术。先师于方剂一道十分精妙,我且先拟个方子,郎君拿回去吃上十二剂,再看如何。”
      徐渭尘顿觉有望,谢过何迎,从袖中摸出一封银子双手奉上,道:“在下也不知诊金该当多少,先生看一看,若是不够,待在下修书回家中,取了银两再与先生补上。”何迎也不接,旁边的童子拿过,在手里捏了一捏,向何迎看了一眼,何迎便笑道:“徐公子哪里的话,焉有嫌不够之理。回风派在江湖上的名头敝人也是有所耳闻的,徐公子夫人有疾,能想到在下,也是何某之幸。”徐渭尘无心客套,道了谢匆匆告辞,走出何宅方才想起此时已出不了城门,只得先寻了客栈安顿。
      第二日刚过卯时,徐渭尘已起身打点行装,早早出了定沙策马往回赶。才走出不到二十里,听得空中有熟悉的铃音响起。勒住缰绳抬头望去,果然,门派中那只从小养大的猎鹰“炎和”从朝霞里展翅落下,停在他的肩头。徐渭尘解下猎鹰脚上竹筒,取出里边卷的薄纸来,一看接口处印着师父奚岷的青印,心里微觉不妙,急忙展信,笺上却只寥寥数语,命其速回门派而已,并未写明原因。但徐渭尘心知如无重大事件,师父绝不会这样直接命令自己回去。但红蕤的救命药方还在自己手上,又如何能径自回门派呢?捏着信纸略一踌躇,徐渭尘继续打马向前,在定沙近郊的镇子里寻了纸笔,将方子抄录一份,又写了一封家书告知任红蕤门派中有急事教她莫要担心,重金托了镇子里专替人带信的小厮,请他尽快到逢雪山下跑一趟把书信交到任家庄园管家手里。交代完药方的事后,徐渭尘便策马直向卢峰山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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