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金铃子

9、留君到晓无他意

　　第8章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贺芝和林斓两个。
　　林斓反省了一回，低头看看贺芝那安静下来之后分外俊俏的脸蛋，又在心里默念一声：自己偏心纯属人之常情。
　　如意是她小时候亲手捡到的“漂亮妹妹”，他这两年才渐渐活泼外向起来，自己若不时常看护着点，如意肯定会受人欺负。他从小被人保护着长大，要不是圣眷在身，能扯虎皮做大旗，哪能抵抗别人的恶意。
　　“咳咳！”林斓清了清嗓子，扶着贺芝肩膀将少年带离自己肩头，重新说，“总而言之，我认为你返回京城，被陛下和娘娘看护着更安全；但你若执意留在辽东，只要不碰兵权，几位亲王虽然会有所怀疑，但也不至于揪着你这么个半大孩子不放。”
　　闻言，贺芝漂亮的五官全部皱在一块，唉声叹气道：“姐姐，要我说，他们恨我做什么呀，应该感激我才对。”
　　“父皇原本对诸位娘娘各有爱重。自从我娘在元宵灯会和父皇一见钟情，两人天天宫内宫外飞鸽传书、打情骂俏，到我娘挺着大肚子进了皇宫，其他娘娘们彻底失宠，六位皇兄们全都不用考虑子凭母贵了。他们以后孝顺母亲也是出自真心……”
　　贺芝越说越理直气壮，渐渐挺起了胸膛，不客气地对皇宫里成年依旧的兄长们指指点点：“他们以前又找三百年前高僧开光的玉佛，又送刺破手指写出来的佛经给母亲祝寿，一听就是糊弄人的。哪个当娘的能喜欢那些东西啊？我娘要是看见我满指头伤口，肯定操起玉如意，满宫追着我打！”
　　林斓轻哼：“你又知道了？”
　　贺芝得意地双手抱胸：“那当然了，我娘到现在唯一惦记的就是宫外的那一口甜豆花。年前我偷偷带了一碗进宫，她当天晚上就把父皇特意送来的那唯一的一匹植玫瑰绒通金贡缎送给我了——嘿嘿，姐姐，十日之后，是你的生日。我特意带来送给你的。”
　　少年双眼闪着光，无比清澈真挚，林斓心里暖暖的，情不自禁摸了摸他的脸蛋：“如意送的肯定是好东西。我一定会喜欢的。”
　　贺芝用力点头：“姐姐，这一匹料子正好够你做一条二十四幅马面裙，不必额外补料子和刺绣装饰了。”
　　话音未落，他干脆抓住林斓手腕，把她从院子里拽出门：“走走走，光说哪知道料子有多漂亮，我带你亲眼看看。这料子入宫，我就知道只有姐姐配得上！”
　　林家富贵了数代，林斓自小锦衣玉食，吃穿住用样样都是精品。
　　她心里并不觉得贺芝能拿出什么她没见过的稀罕衣料，但只要想到这匹布料是贺芝费了不少心思才从瑜娘娘库中骗来的，心里还是暖洋洋的。
　　林斓跟在贺芝身后，看着少年的背影，满心都是“吾家有男初长成”的自豪。
　　贺芝已获封开府，但因为年岁尚小，又未成婚，显德帝另开恩旨，允许他保留在宫中的住所，允许贺芝随时进宫居住。因此，其他王爷府中有的班底，贺芝一样不少。府中下人更是显德帝亲自挑选的机灵人，他们知道贺芝重视林斓，早把林府上下摸得一清二楚。
　　现如今到了辽东，林斓单独开府别居，带来的陪嫁竟然和贺芝手下也熟悉得很。
　　两人来到院子里，看到的就是圆月满面笑容地招呼着贺芝的随扈，直接指挥他们连人带着车马往东厢客院去。
　　林斓诧异地眨眨眼睛：“圆月？”
　　虽然她确实提醒过要好好安置贺芝的人，但圆月是吃过苦头的，看着憨厚，其实对人有极强的防备心，她居然能对贺芝的手下如此和颜悦色？刘文杰至今都在看圆月的假笑呢。
　　圆月回头头，她脸上充满了兴奋之色，让林斓更加疑惑了。
　　林斓带着好奇走上前。
　　“小姐快来呀！”圆月满脸雀跃地对林斓招手，转身推开车上一只巨大木箱的盖子，从中抱一匹被厚实的白绸包裹的料子。
　　在林斓到达的一瞬间，她掀开白绸。
　　如同旭日东升，布料上的光晕层层铺展开，如同云雾沿着天际蜿蜒流淌，绛紫和金红的色块相融，经纬之间碎光沁出蚌肉似的淡粉，。
　　林斓被彻底迷住了：“工匠把朝霞织进衣料了。”
　　贺芝看着林斓喜上眉梢的欢快神情，心满意足地揣着手笑了。
　　他给圆月使了个眼色，圆月“哦”了一声，连忙上前，蹲在林斓腿上比划，漫天云霞登时被收拢在林斓裙摆上。
　　暖玉凑过来，也惊奇地瞪大眼睛：“小姐，这料子比咱们库房里的还出色呢，也太漂亮了。”
　　圆月：“对啊，暖玉姐姐，今晚就把料子裁了吧，咱们一起动手，宴会时小姐就能穿了。”
　　林斓张嘴想劝，但视线扫过这匹料子，声音卡在嗓子眼里，又说不出口了。
　　贺芝发现她脸上的难色，急忙说：“姐姐别心疼了，御供的料子，每年都上，娘娘嫌弃太鲜嫩招摇了，不肯用，留着也潮湿发霉了，我年年都拿来给姐姐做衣裙就是了，你别心疼料子。”
　　“胡说八道，御供的料子哪里轮得到你做主了！”虽然口中教训着贺芝，但林斓心里的那几份不舍得确实烟消云散了。
　　她喜欢的又摸了摸料子，吩咐：“暖玉先别动手，我回去想想做什么样的再动手。”
　　这就是马上要做衣裳的意思了。
　　设计好看的衣裙、首饰，出门穿戴也是京中贵女们喜欢的日常消遣。但自从数月之前林斓被赐婚，经历了备嫁、完婚，再到一路抵达辽东，大半年的时光里，林斓一个字都没提起过裁衣。
　　现在听到这句话，在场所有丫鬟心里都松了口气。
　　暖玉接过布料，重新裹好，笑着往正院走：“是，奴婢晓得了，料子放正院桌子上，保准让小姐一回来就能看见。”
　　谈话间，贺芝随扈和下人已经把行李归置进了东厢。
　　领队的王府护卫指挥使沉默地出现在贺芝身后，像个影子似的亦步亦趋。
　　说来也巧，分配到贺芝身边的指挥使虽然和皇室毫无关系，但恰巧也姓“贺”。
　　林斓看了贺指挥使几眼，转转眼睛，突然问：“贺大人，东厢未设庭院，着实有些不便了。梧桐苑的前院占了半座宅邸，为了方便部曲训练，特设校场，若您不嫌弃，这段日子请帮我指点手下人一二。”语毕，林斓客客气气地行了个万福礼。
　　“不敢，林夫人——林小姐。”贺指挥使发现自己吐出“夫人”二字，贺芝眼底突生的戾气，当场改口，“您太客气了，侍卫们都是粗人，平时哼哼哈哈的，是我们扰了您的清静，回头伤了府上人，林小姐不介意，我都要感激不尽了，怎能让您再谢我。”
　　贺同章又看了一眼贺芝，确定这位小亲王脾气消了，顺势道：“属下一定尽力指点，让您的部曲多学点对阵的本领。”
　　“……还有几句话不值当讲不当讲。”贺指挥使停顿一瞬，人已经绕着梧桐苑内部四处走动。
　　他不时皱紧眉头，摇头叹息一声。
　　这表现得也太明显了，是等着她开口同意说呢。
　　林斓腹诽，顺势笑道：“我和如意情同姐弟，他的人对我来说也都是亲近人物，您在我面前实在没必要遮掩。贺指挥使，我府上若有不妥，您只管说。”
　　贺同章马上停步，躬身回话：“这院子美则美矣，实在容易被人突袭成功。若诚借院内造景搭建望台和箭楼，便可安枕无忧了。”
　　“对啊，姐姐，刘家人对您这般不客气，谁知道他们家以后还不会闹出别的幺蛾子，专门针对你。”贺芝给贺同章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欢欢喜喜地挽住林斓手臂，和她并肩而立，“贺指挥使原来在父皇身边效力，本事大着呢。你的部曲让他调教些时日，必能脱胎换骨，再不怕人欺负了。”
　　这些调整都切实关系到林斓未来生活安全，她没有矫情的推拒，郑重地向贺同章行了一礼：“多谢指挥使。”
　　贺同章连称不敢：“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王爷把林小姐放在心尖上，臣才会主动开口，林小姐若要谢，就谢王爷吧。”
　　达成目的，贺同章立刻带人离开，把场地空出来，留给贺芝和林斓。
　　临走前，他回望一眼，果然见到自家王爷又跟条小狗似的开始围着林斓转了。
　　他摇摇头，心里叹了口气。
　　掏心掏肺又有什么用呢？林小姐其实是林“夫人”啊。
　　罗敷有夫，改个称谓不过是掩耳盗铃，自己骗自己的事情长久不了。

　　庭院里，林斓突然拍了拍额头：“都怪你，乱扯什么生辰礼物，我都把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快随我去饭厅吃饭。吃完了，我带你学如何挑选宴会的宾客。”
　　“好，姐姐教导的我都喜欢学。”贺芝笑得傻兮兮地跟在林斓身边。
　　两人手牵手走向饭厅，谁也没发现，隔壁庭院的二层阁楼上坐着一个举着望远镜的身影几乎捏碎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