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金铃子

5、一生真伪复谁知？

　　第5章
　　穷人乍富，最爱在外抖威风。
　　为了不着痕迹的满足这项爱好，赵夫人雇佣了许多乡亲进府做短工。
　　有了乡亲吹捧，赵夫人心满意足，就等着林斓上门，好享受享受高门贵女伺候自己的舒爽。
　　同样一件事情，对刘文杰便算不得好消息。
　　他待人接物手段粗暴，偏偏又过分要脸面，对着这群自小看着自己长大的乡邻，必须表现出“照顾乡亲，不忘本的优良品德”。
　　于是，凡有同乡下人在场，刘文杰不得不强行端着“谦谦君子”的架子，憋得满心不快。
　　刘文杰曾想要尝试着在林斓面前做“大丈夫”，奈何他看着林斓饮食起居的规矩，想插嘴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想说几句附庸风雅话，和林斓享受闺房之乐，搜刮干净肚肠也寻不到两句完整的诗词，最终只好作罢。
　　生活细节上各种压力累积，刘文杰早就憋得满肚子邪火。
　　他今天被林斓刺破后颈时，累积的压力终于达到顶峰。
　　若能好好休息一夜，自我消化一二，尚可缓解，偏偏春柳撞在了刀口上——刘文杰害怕他另寻美色就会被林斓写书信返家告状，让圣人得知，认为他是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影响仕途。
　　因此，对着春柳柔软的娇躯，刘文杰有再多意动，身体上也只能像个对女人没办法的太监。
　　多日的欲求不满、白日被刺的愤慨、丢失仕途的恐惧糅合，无处发泄，最终变成最为原始的冲动——暴力。
　　刘文杰迅速用“这丫鬟可以破坏我遵守承诺”的理由说服了自己，把春柳按在地上拳脚相加，全然不顾拳头下的尖叫完全变了调子。
　　待打得春柳连哭求声都没力气了，刘文杰意犹未尽的收手。
　　而后，他从后扯着脸上早已看不出一丁点原样的少女，拖死猪似的拖拽回穆安侯府。

　　当夜没有月亮，漫天星子在夜幕闪烁，正如银河落九天。
　　灭了灯火的穆安侯府内漆黑一片，当一具垂着满地头发的女性身体匍匐前进到面前，掀开头发，露出满脸是血的走形五官，赵夫人被吓得心险些从肚子里跳出来。
　　她骤然发出一声惨叫。
　　守着寝房的丫鬟终于被吵醒，急急点亮室内灯火。
　　可即便有了光亮，在场众人依旧花费了许久才辨认出躺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的“怪物”竟然被殴打得快没了人形的春柳。
　　赵夫人不禁怒上心头，张口质问：“我特意选了个娇俏多情的丫鬟送去伺候你。你说，春柳身上的伤势是怎么回事？”
　　赵夫人面色一变，充满怀疑地望向东侧，急道：“难不成林斓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实际上收下春柳，就派人虐打她么？这个毒妇！我就知道她不会这么好心。”
　　“母亲，够了，住口！”刘文杰打断赵夫人的咒骂。
　　赵夫人每一句指责都像刀子似的落在刘文杰头上，他险些挂不住脸上的表情。
　　在场有丫鬟婆子，刘文杰舍不下脸去解释内情，只好瓮声瓮气地威胁：“不许再派这种妖妖娆娆的去我身边。既然她年纪到了，不安分，母亲迅速给她找个小子配人吧！”
　　刘文杰说完，脑中又不禁回忆起春柳赤条条贴在自己身上磨蹭的画面。
　　他眼馋地吞咽着口水，越发憎恨自己连个丫鬟都不能随意想用的处境。进而又想到，春柳模样身材都出挑，这样俊俏的小娘子来蹭他，他却不为所动，府中下人会不会产生非议，真以为他“不行”？
　　刘文杰越想越后怕，脸更黑了。
　　他一抬头对上母亲赵夫人关怀的眼神，非但不觉得温暖，反而连母亲都一起恨上了。
　　乡野村妇，果然粗俗短视。
　　自己眼前的困境，都是母亲造成的！
　　赵夫人瞪大眼睛，满心不敢置信，脱口而出：“我怎么能给春柳配个小子，那岂不是辱没了她。春柳的娘可是跟我一块长大的。”
　　陪在赵夫人身旁的徐嬷嬷情不自禁跟着点头。
　　刘文杰却在看见徐嬷嬷的动作后，瞬间暴起，一脚踹翻了赵夫人身旁的矮几，怒道：“认识又如何？咱家已经建功立业，得爵位、迎贵女入门，身份不一般了，你再和一群低贱的泥腿子混在一块，像什么样子！”
　　赵夫人一瞬间好像被儿子打了一拳，她抓紧了徐嬷嬷的手臂，依靠着她的支撑才勉强稳住身体。
　　她停顿了好一会才捂住胸口，慢慢吐出憋在胸口的气，重新支撑起笑脸：“是，你说得对，咱家早就是人上人了。那春柳想要往你床榻上爬，就是她攀高枝。哼，痴心妄想，挨打也是活该。”
　　“徐嬷嬷，把她带下去吧。家里不好留有病有伤的，免得给其他下人过了病气。你先把春柳送回她父母身边，等明天天一亮，就让他们把春柳挪到庄子上去，养好直接配人。”
　　赵夫人一番话说得理所当然，徐嬷嬷却深深低下头，情不自禁松开搀扶赵夫人的双手。
　　裙摆下，徐嬷嬷双腿颤抖，往日因为赵夫人信重而高高挺起的胸膛弯了下去，好像被打断了脊梁骨的老狗。
　　春柳则彻底瘫软在地，连眼泪都流不出了。
　　“快着点把人带走啊。”赵夫人犹在催促。
　　徐嬷嬷不敢拖延，连忙上前，低语一声：“你忍着些。”便抓鸡崽子似的把春柳从地上拉扯起来，迅速带出正房。
　　正房客厅总算没了多余的人，刘文杰这才说：“母亲不要整日闷在家中了，出去与庆平城其他官员亲眷多走动走动，好帮着我和父亲巩固人脉。”
　　“我、我出去走动？我一个都不认识，你当这是咱们在扶余时候，推门就能去别人家串门呢。我能跟谁走动啊！”赵夫人瞠目结舌。
　　刘文杰叹息一声，眼睛里流泻出对赵夫人的失望，摆手道：“成婚、过寿、年、节，哪个日子不能备好厚礼上门。”
　　“可是人家不认识我，能给我开门？”赵夫人捂着心口，回忆起当初的事情还是心有余悸。
　　当初刘家带着扶余王室头颅上京，赵夫人自觉丈夫和儿子成了人上人，立刻在家张灯结彩，大张旗鼓地给辽东各家下帖子邀请他们上门沾沾自家喜气，结果当地官员亲眷连一个搭理她的都没有，整个院子空落落的，只有满桌子吃食从冒热气逐渐冰凉，最终结满油花飘在盘子上，害得她接下来十日上顿下顿吃酱肘子。
　　刘文杰再也遮不住对母亲的嫌弃：“他们一次不开，难道还能次次不开？母亲只管贴上去，时间久了自然就熟悉了。您在家中享用我和父亲带来的荣耀，在外还有强撑脸面，真是有一点一丁点用处。”
　　赵夫人最在意的就是脸面，被儿子指着鼻子羞辱，终于憋不住话了。
　　她反口讥笑：“我是没本事，我没本事也是你自己选择从我肚子里爬出来的，你再有本事还能换个娘托生？你媳妇出身倒好，人家不也看不上咱家？她连跟你睡都不愿意，也不阻拦我往你房里塞人！”
　　“你住口！林斓是在试探我，她心里有我！”刘文杰赤红着一双眼睛，一把抓住赵夫人肩膀，用力摇晃。
　　赵夫人被晃得头昏眼花，急声哀叫：“别晃了，别晃了，你这个不孝子，我要被你害死了。”
　　赵夫人的尖叫声总算把惊醒了一直在内室沉睡的刘侯。
　　刘侯披上一件外袍，姗姗来迟，看到儿子抓着亲娘摇晃，登时拧紧眉头。
　　“大半夜不睡觉，跑来父母房里胡闹什么。”刘侯一把扯过赵夫人，把她甩到一旁，随即，一拳头砸上刘文杰左脸。
　　刘文杰一整日没休息好，中途还受伤失学，早已是强弩之末。
　　此时挨了一记重拳，再也扛不住，跌扑在地。
　　“啊——！文杰，文杰你怎么样，你还好么？”赵夫人尚未站稳，就扑向没了动静的儿子。
　　她转过刘文杰身子，托起儿子的头，掌心却摸到了一片温热粘稠。
　　“文杰，文杰你怎么样？你醒醒啊！”赵夫人看着满手血，彻底慌了神，惊声尖叫，“死老头，都是你，咱们儿子被你打得撞破了头！我六个儿子随你讨功名，就剩下这么一个儿子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拼命！”
　　刘侯仍旧板着脸，一副不所谓动的模样，冷声道：“叫什么叫。让人去找大夫。”
　　可守夜的徐嬷嬷已经被支出去送春柳了，房里哪还有什么下人。
　　总嫌弃下人多，白吃干饭做活太少的赵夫人，终于发现人手不足的缺陷了。
　　她只能先把刘文杰的头放回地上，自己跑出寝房喊人去叫大夫，再返回室内着急地对刘侯要求：“老头子来帮我一把，把文杰送床上去。”
　　刘侯抿紧嘴唇，一脸不愿意，口中絮叨着“不孝子，脏了老子的地方。”不情不愿把刘文杰送上他的大床。
　　抬完儿子，他丢下一句：“我去睡了。”便抬脚去了隔壁新收的侍妾房里。
　　赵夫人站在门口，痴痴看着厢房亮起烛火映照出两道人影慢慢靠近，又回头望向内室不知生死的儿子，不禁泪落满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