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嫁》金铃子

3、权柄凌霜民作雪

　　第3章
　　窗外天光大亮，室内暗影重重。
　　林斓没管被撕裂的短衫，只是一味抓紧簪中剑，双手用力到微微发抖。
　　她一瞬不错的紧盯着刘文杰，脑中翻滚着与他死斗的念头。
　　刘文杰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地上的断发，伸手往脑后一摸，看到满手鲜血，登时倒抽冷气，怒道：“林斓，你疯了？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要与你亲热，你竟想杀我？”
　　林斓：“圣人做媒，婚事不可了断；但在路上，我看穿你在我身上图谋之后，已经夫妻义绝了。今日没死算你好运。”
　　谈话间，暖玉已经带着一群壮力婆子冲到内间，将林斓密密实实的护在身后。
　　她急着从衣橱中取来新衣为林斓换上，看着她颈间被吮出的印子，心疼道：“小姐受惊了。有淤痕，我去请周郎中过来瞧瞧？”
　　“无事，拿痕迹的药膏为我擦擦。”林斓瞥了一眼丫鬟婆子挤进门后，反而收起怒色的刘文杰，心里冷笑一声，吩咐，“不必管他。”
　　刘文杰捏紧了拳头，忍无可忍，咬牙反复对林斓强调“我过来是与你商议何日把你名字写进我刘家族谱，开席宴请族人的。你已是刘家妇，关起门来再怎么耍性子，我也纵着你。今日我不与你计较，你休养吧。”
　　不和她计较？
　　刘文杰是不想计较，还是有所图谋，而不敢计较，真当她心中没数呢。
　　林斓顿时好笑得弯起嘴唇。
　　这笑容刺激了刘文杰，他怒道：“你笑什么？看不起我也迟了，婚事已成，你没回头路了！”
　　“你既然觉得林家门第高，看不上你出身乡野，给扶余王为奴，就不必硬把我写进族谱，免得脏了我的家世。”林斓沉吟片刻，“至于宴客，哪一日都可，派人提前通知我便是，一墙之隔，抬脚过去并非难事。”
　　林斓说完摆摆手，暖玉马上走上前，指着门口笑道：“郎君请吧，小姐要歇息了。奴婢为您引路。”
　　刘文杰不死心地站在原地，憋了半晌，挤出一句：“我到底是你夫婿，你在人前不可令我失了脸面，以免圣人责罚。我……这院子里也该有我的住所，不让我母亲担忧！”
　　内室顿时一静。
　　虽然听得出这番只是刘文杰想在梧桐苑留下的一个借口，但碍于圣人，林斓确实不好将其拒之门外，以免落人话柄，
　　丫鬟婆子都不禁看向林斓，等着她拿主意了。
　　暖玉悄声询问：“小姐，他用圣人做筏子，咱们怎么办呐？”
　　林斓笑道：“西跨院连着外出的角门，刘郎喜欢便去住吧。”
　　西跨院临街，不但有一扇能通往院外的角门，前头还正对着前院的马房，过不了几日就要充满“韵味”了。
　　暖玉顿时掩住口，免得自己笑出声。
　　刘文杰尚不清楚梧桐苑的格局，闷头答应：“让我收拾出西跨院，我就住这里。”
　　他又磨蹭了一会，发觉林斓依旧不挽留，只好离开了。
　　等他走了，乳母史嬷嬷摸了摸林斓额头，察觉她体温又有上升，无奈道：“小姐说的本是托词，现在不得不歇了。您呐，太促狭了，现如今一天冷似一天，西跨院尚且能住；来年天热起来，必定臭气熏天，还是让郎君去住东跨院吧。小姐现在有青春年华，可再过几年，您膝下无子女承欢，日子过得未免太寂寥了，还是……”
　　林斓被扶着躺下，阖上眼，喃喃道：“正所谓‘言传身教’，刘家人品低劣，若我有子，不能断绝刘家人对孩子的影响，只要孩子有一份似刘家人，我便再难爱护我的孩子了。况且，闲暇，我也受不住刘文杰的碰触了。”
　　史嬷嬷着急问：“两个月之前还是新婚燕尔，怎就到了现如今动刀动枪的地步了。”
　　林斓动了动嘴唇，最终却什么都没说，只摆手示意丫鬟婆子都下去。
　　床帐重新落下，隔绝了刺眼的阳光。
　　林斓重新睁开眼睛，看着织就成鸳鸯戏水的帐子顶端，心中一片冷漠。
　　好一个“新婚燕尔”。
　　父亲的叹息，母亲的眼泪和圣人“稳住辽东局势”的叮嘱历历在目，即便刘文杰确实生得高大健硕、俊秀挺拔，在大殿之上初见这位“功臣”，林斓也无法把他当成一个男人来看。
　　新婚之夜，林斓已经接受过母亲与燕喜嬷嬷的教诲，可刘文杰的毛躁也粗鲁依旧让林斓不适。幸好时间不久，她松了一口气。忍着羞涩擦药后，刘文杰第二天、第三天仍旧歇在林斓身边，把她折腾个够呛。
　　总算在三朝回门之后，他们踏上返回辽东的旅途。
　　坐在马车摇摇晃晃，要时时刻刻承受颠簸，但即便如此，至少用不着和刘文杰夜里一同歇息。
　　他们一路相伴，谈天说地时候不少，可林斓听着刘文杰三句不离“孝顺、恩义、传承、体面”的那些话语，尚有余温的心反而彻底凉了下去。
　　听其言而观其行。刘文杰言行不符，不可托付终身。
　　自那时起，林斓心里就只剩下“稳住辽东局势”的目标。
　　林斓自此打定主意只和刘文杰“相敬如宾”，可更令她没想到的变故发生了——临近辽东时，刘家亲戚作奸犯科后找上门请求刘文杰帮忙平事。
　　刘文杰父子的爵位是圣人赐下不假，可他们在辽东的人脉都是被他们亲手杀死的扶余王座下臣子，在刘家父子叛变后，不落井下石已经算那群人对得起他们。刘文杰与刘候与林斓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不成，当天晚上林斓歇息的驿站房间便被彻夜开窗，把她冻得高烧不退，险些一命呜呼。
　　待林斓脱离危险，丫鬟告诉她，辽东的林家故旧，竟然已经探望过她之后“完成了她的遗愿”，帮助刘家亲属脱罪！
　　林斓那点“和平共处”的天真念头，至此彻底死绝。
　　她无比清晰的意识到，圣人盼着她嫁给刘文杰，是希望令俯首的扶余旧臣彻底归心；而刘家父子打的算盘，不是从大周得一官爵永葆富贵。
　　林家自辽东发迹后，在逐鹿的群雄之中一眼看中周太祖，全心追随。太祖投桃报李，建立皇朝后，赐予林家爵位并委以重任。林家最近几代已迁居长安，可辽东军与林家的关系依旧紧密，军械、粮饷始终要通过林家人之口传给圣人，但在外人眼中，满不是这么回事。
　　刘文杰父子也是看中了这一点——自林相起，林家两代在无一人投军，林家留在辽东的势力是可以被作为养料被他们吞食吸收的！
　　因此，才有林斓那段日子并未出门，却依旧被刘文杰“一见钟情”的闹剧上演。
　　同样的道理，只要嫁进刘家的“林氏女”不听话，那就让林斓无法再出面讲话，刘家父子做这个传声筒，一样能吃掉林家在辽东的人脉网络。
　　看清真相，林斓明明病得起不来身子，硬是不顾劝告，吞下一碗参汤强行激发生机后，让人把她抬进了辽东总兵家拜会，亲自斩断了刘文杰父子与辽东总兵刚刚建立起的关系。
　　这时候年长的优势就展现出来了。
　　明明被拆穿了，年近五旬的刘候照样能若无其事的对着儿媳妇吃朝食和晚膳，反而刘文杰被吓得见到林斓就深深低着头，直到今日才重新以丫鬟对他献媚为借口上门邀功。
　　一家伪君子。
　　林斓想着今日的杂事，渐渐睡着了。

　　夕阳西斜，隐约有叫喊声传进房内。
　　林斓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低吟一声，床帐外立刻传来了圆月的声音：“小姐醒了，奴婢打帐么？”
　　“嗯。”林斓答应一声。
　　窸窸窣窣的声音响起，床帐立刻被归拢到两侧，露出圆月憨厚的脸。
　　她小心翼翼地往林斓脸上看了一眼，没发现林斓询问的意思，悄悄松了口气，下一瞬，林斓便问：“瞧你的表情，是有事瞒着我——跟外头的杂音有关系？”
　　圆月瞬间僵在原地。
　　她垂下头，小声回答：“刘家老太爷年事已高，郎君说刘老太爷是吃不下饭，方厨娘是他出银钱买回来的，要把方厨娘从厨房拽走。外头的声音，是方厨娘的哭声。”
　　林斓被她扶着坐起，闻言抓着圆月的手臂问：“没拦一拦？”
　　圆月苦着脸点头：“阻拦了呢。”
　　父母为她带出门的部曲都是个中好手，若真上手阻拦，何至于梧桐苑的下人被刘文杰拽走……
　　不对！
　　“厨房、池塘、花园、客院、前厅，隔了这么远才到我的寝房，方厨娘哭嚎如何传得进我耳中。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说实话！”林斓声音一瞬间冷下来。
　　圆月被吓得红了眼睛，当场跪下，哽咽道：“小姐，我没撒谎，真的阻拦了，但刘郎君非说银钱是他出的，卖身契也在他手里，那就是刘家的下人。方厨娘挣脱不成，一头撞进他怀里，刘郎君气得一脚踹在方厨娘胸前，方厨娘当场就倒在地上动弹不了，吓得在场好些丫鬟婆子齐声尖叫。阻拦他拿人的部曲与刘郎君动起手来，又吵吵嚷嚷的，惹了不少动静。”
　　“郎中去给方厨娘看过了么。伤势如何？与刘文杰缠斗的随扈可有受伤的？发没发药。”林斓一串问题迅速出口。
　　圆月摇头：“虽然动了刀子，但院子里到底人多，没伤着咱们的人。方厨娘被抬回房间了，郎中说她胸前的骨头被踹断了，不知道能不能醒过来了。倒是刘郎君，他后脑的伤口又流血了，还不知道回去那头，被发现了，赵夫人会不会找您麻烦呢。”
　　林斓眼皮轻轻颤动一瞬。
　　赵夫人尚未露面，还不知道为了剩下的最后一个儿子，她会如何出手呢。
　　林斓转了转眼睛：“把我在片石关带回来的文书都找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