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未至净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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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有仙岛，昆仑有仙山，杨戬多方打探，最常听人提起的便是这两处。
蓬莱碧游宫乃三清之一通天教主的道场，这位仙人号称有教无类，无论妖怪散修，只要前去拜师就一定能被收入门下，势头正盛，有万仙来朝的美誉，听起来是个好靠山好去处。
昆仑玉虚宫则是三清中元始天尊的道场，比起碧游宫来入玉虚宫就没那么容易，传闻元始天尊注重天资，没有一副好底子休想入门，还有小道消息，说这位是个看脸的，若是空有仙根样貌却不端正，也是入不得门的，总之就是事儿多，非常事儿多。
两相比较起来，碧游宫门人遍地都是，实在是有些烂大街，杨戬唯恐自己入了门连通天教主的脸都见不到，他是要学真本事去救母亲的，不像其他修道者，带艺投师，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师门做靠山，细细斟酌后还是与杨婵商量着去昆仑碰碰运气，若真是入不了门，再转投蓬莱。
对于十几年没走出过灌江口那个小地方的兄妹俩来说，外面的世界实在是有些危险，先是皮相带来的麻烦，杨戬身为男子还算安全，杨婵却因此被人盯上，遇见了不少小流氓、人贩子，幸而杨戬有时能在自己身上感受到微弱的法力，偶尔也能误打误撞使出些来，对付凡人绰绰有余，兄妹俩才能多次化险为夷。
再后来杨婵只得以面纱遮面而行，清净了一阵子，却又在一处小镇遇到了修炼邪门功法的道士，一眼瞧出他二人天生仙胎，要抓去炼丹，杨戬法力时有时无不受控制，遇上修道之人根本不是对手，好在那道士也是半斤八两，只会画符念咒，杨戬被追的急了，拼了命扛着咒法上去捅了他几刀，在看热闹的人报官前拉着杨婵逃之夭夭。
怀璧其罪，兄妹二人不敢再露于人前，只选山路行走，如此虽是绕了些路，但总归安全些，可荒山野林，难免有精怪野兽，不免又是厮杀。
不知不觉离开灌江口也有一年了，兄妹俩摸爬滚打，竟也不至于丢了命，杨戬的法术虽然没有半点长进，但拳脚功夫好了许多，寻常猛兽已近不得身，杨婵也半点小姑娘娇滴滴的样子都没有，跟着哥哥披荆斩棘，翻山越岭，公子哥儿成了能手撕虎豹的小屠夫，大小姐成了能把面无表情烹饪野兽尸体的好厨子，二人相互扶持，距昆仑山越来越近。
便在这时，玉帝发觉瑶姬的天眼不见了。
天眼是道祖鸿钧赐予玉帝的法宝，可勘万物原形、窥人心破绽，瑶姬掌管欲界四重天有此物助力再好不过，玉帝又疏于理事，留着也没什么用，就将天眼转赠给了瑶姬。
瑶姬私许凡人，犯了天条，玉帝派大金乌与天蓬元帅将其捉拿归案后，恼于她死不悔改，革了她的神职，废了她的法力，空留了一副可以不吃不喝的仙体，压于桃山之下受罚悔过，终身不得出。
欲界不可无主，玉帝只这一个妹子，一时想不到其他可用之人，恰好王母请缨，便应了下来，由她掌管欲界，便是在此交接时，发现天眼不见了。
天眼并不在瑶姬身上，就只能在杨家其他人手里，大金乌只得又去了趟灌江口，杨府尸体已经被人收殓了，后山有孤坟两座，一座为父立，一座为兄立，少了两个本该一起葬在这里的人。
生死簿上，杨天佑和杨蛟的名字已被抹去，但杨戬和杨婵的仍在，他二人本该只有十四年阳寿，却依然活在这世间。
大金乌想到了天蓬，一起下界时，他在路上替瑶姬说了不少好话，都被自己给堵回去了，到了灌江口后，他不说话也不动手，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只在最后打出了一掌，结果了杨戬和杨婵，说是来都来了总不能什么也不干。天将验过尸体，确认这对兄妹确实是死了，天蓬又道万物生而不易，何必赶尽杀绝，劝说自己不要驱散兄妹二人魂魄，让他们入轮回去，现在看来，此事天蓬脱不了干系。
大金乌身为天帝长子，有权利号令下界土地小仙，不费吹灰之力在几处土地口中得知了这二人已改头换面，要往昆仑拜师救母，再加上人间修士之间两个仙胎的消息传的风风雨雨，二人行踪有迹可循，大金乌轻松的找到了人，并将他们堵在一座山上。
杨戬对大金乌恨之入骨，但也知道自己还不是对手，拉着杨婵便跑，大金乌漠然看着他们没入山林之中失去踪迹，冷笑一声，放火烧了整座山，悬于上空俯视，等着他们耐不住火逃蹿出来，或者就这么死在火里。
总之这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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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愉觉得自己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里有大漠孤月，有刀光剑影，有三生树的点点流萤，有往生涧里眸光澄澈的红衣圣女，有光明殿里被圣光笼罩着的男子轮廓，有忽远忽近的声声驼铃，有临行时忘了喂的猫，战场上陆戬的背影，以及……高高扬起又狠狠落下，将她开膛破肚了的马蹄。
最后，一道金光自天际划过，撞入她怀中，热量从那一个点扩散至全身，然后她醒了。
手下意识的摸向自己毫无痛觉的腹部，那里本该有个致命的窟窿，但她没有摸到，事实上，她全身上下完好无损。陆愉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做了个梦，还是此时身在梦中，她来不及分辨，便已置身火海。
“圣火昭昭，圣光耀耀……”火焰一燃起，脑海里根深蒂固的东西便脱口而出，陆愉霎时间清醒过来，伸手去摸自己的刀，还在。果然，那些走马灯似的情景不是做梦，是她身死之前极短的一生。
那么现在又算什么？死人也可以做梦么？亦或者，明尊怜她心诚，妙音引路，渡她来了无量净土？眼前烧着的，是明尊的圣火么？在明教的教义中，教徒一生侍奉明尊，替明尊在凡间行走，渡化世人，死后该入无量净土，以不死身常伴明尊左右。
陆愉尝试着去触碰火舌，尝试着走进火海里，无痛。光明圣火是不会伤害明尊的信徒的，陆愉心想，然后抬头，见着了天上日月同存，交相辉映。
日月为明，尊光明为上，故称明教。
于是陆愉心里愈发确定了这里便是无量净土，遂施施然踏着火往林外走，找其他人去。
这儿说不定能见着熟人，说不定能见着明尊，如此想着，心情大好。
若是有天在这儿等着了师兄，一定得问问他，仗打完了没有？教主统一中原了没有？看过了长安花没有？替她喂过猫了没有？顺便问问他，遇到了喜欢的人没有？若是没有，可愿和她一起搭个伴。
火势凶猛，浓烟阵阵，陆愉虽不会被火烧着，却被烟阻了视线，以至于半天也没寻着出路，只得停下了脚步，倚着棵还没遇着火的树坐下来歇着，打算等这儿烧干净了再往外走。
耳边声音甚是杂乱，有火烧树木的噼啪声，飞禽走兽的哀鸣声，以及树后荒草丛里微不可闻的呼吸声。
有人!
虽然对明尊的绝对信任使陆愉认为此处并不会有危险，但经年苦修磨炼造就的并非只有敏锐的感官，还有谨慎沉稳的性格。
水火明力微妙风，暗沉弥散三界中。
陆愉以明教秘法暗沉弥散隐了身形，摘下背后弯刀，悄悄朝着树后摸过去，随着距离的拉近，陆愉确定了对方的人数:两个。一个在她消失后屏住了呼吸，另一个的呼吸越发急促起来，两个人都因被她发觉而紧张着。
草丛里藏了一双男女，看着倒不像是什么恶徒，女子靠在男子怀里，两个人双手紧握着，满脸担忧的看着火势渐近，却不敢挪动半步，应是在躲避什么人。
陆愉绕至两人身后，收了刀，显出身形，为了避免吓到这两只惊弓之鸟，引发不必要的冲突，只是站在原地轻轻的喊了声“喂”。
神经紧绷的两个人呼吸一滞，女子爆发出一声破了音的尖叫，男子则反应极快的飞速起身挡在她前面，警惕的看着她。
此时林子火势已经逐渐蔓延过来，高温下，对面的两个人都汗涔涔的，瞧着便十分可怜，陆愉想这两人大概生前也是明尊的信徒，死后来了无量净土，却因为不曾修习过教内功法故而耐不住圣火的洗礼。
这样下去肯定得闹出人命来，虽不知道死了以后会不会再死一次，但见死不救总归不大地道，不过这两位也不知是在躲避什么人的追踪，眼里满是防备，短时间内恐怕很难建立信任。陆愉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对面的二人不知她是敌是友，也是一声不吭，三个人就这么默默僵持着。
这是杨戬和陆愉的第一次相遇，如果那天没有遇到陆愉，他和妹妹早就死在了天神的大火中。
火海里，她踏焰而来火光映照着那张姣好面容，宛如神明——他那时最痛恨也最畏惧的神明，杨戬打心眼里拒绝和这个来历不明的人扯上半点关系。
这样的倔强没能维持太久，不安分的火苗窜上了杨婵衣角，杨戬动作迅速的将其扑灭，然后硬着头皮问了句:“你不怕火烧？”
僵局就这样被打破，陆愉道:“认得路么，我带你们出去。”
杨戬点头。
陆愉尝试着向二人伸出手，杨戬仍有戒心，不肯让她靠近杨婵，陆愉没办法，只得去抓他的手。
杨戬来不及躲闪，眨眼间腕子便被攥住，随之而来的是一阵清凉感，周围的火焰像是被隔在了什么看不见的墙壁之外，徒劳无功的张牙舞爪着。
“渡厄力。”陆愉察觉到杨戬错愕，解释道。
杨戬和杨婵仍是一副茫然表情，陆愉知道说了他们也不明白，不再解释，道了句:“走吧，我不认得路。”
杨戬一手牵着杨婵，一手被陆愉牵着，走在最前面。
杨婵偷瞄了几眼救命恩人，问道:“您也是神仙？”
陆愉捕捉到她话里的这个也字，反问道:“你们已经见过明尊了？这是明尊的考验么？”
然后不等杨婵说话，她又说:“我不是神仙，我是明教弟子。”
她怎敢和明尊平起平坐。
“明尊是什么，明教又是什么？”
陆愉脚步一顿，不再言语，沉默前行，她开始意识到，这里可能并不是什么无量净土。
三人走出火海，陆愉松开了杨戬的手，道了句:“谢了。”
杨戬并未看到大金乌的影子，松了口气，暂时放下了戒心，道:“多谢恩公搭救，敢问恩公尊姓大名。”
“陆愉。”陆愉毫不客气的承认了自己的恩公身份，然后静静看着他，等着他同样自报家门。
“杨戬，这是舍妹杨婵。”
“哪个戬？”陆愉问道。
“晋戈戬。”
陆愉嘴角微微翘起，道:“好名字。”
这个世界如此陌生，听闻这个戬字，才稍有熟悉的感觉，不由得想到了师兄，心中稍安。
“我与舍妹还有要事在身，今日就此别过，若是日后有缘再见，定报今日救命之恩。”
“不必了，”陆愉道:“你回答我几个问题，咱们两清。”
“恩公尽管说。”
“可曾听说过圣墓山？”
“不曾。”
“叛军退了没有，玄宗回了长安么？”
杨戬不答，满脸疑惑的望着她，眼前的人胡言乱语，说的都是些听也没听过东西。
陆愉心里隐约有了一个想法，又问道:“尔等可是……死而复生之人？”
杨戬被这话问的一愣，转念想到自身遭遇，若非天蓬暗中相救，他与杨婵怕也早就一齐葬在了灌江口的小院里，这可不就是死而复生么，于是答道:“是。”
陆愉沉默下来，心中的想法被证实，虽然有些荒唐，但眼下的情形似乎也只能这样解释。
她确实是死了，此处应是魂归之所，但却不是无量净土。
对一个心向明尊的明教弟子而言，死后不被明尊接纳，未免有些过于残忍，陆愉的心在一瞬间沉下去，不明白这虔诚的二十年里，自己做错过什么。向明尊而生，为明尊而死，一刻不敢忘教义，一刻未曾忘明尊，她极尽虔诚，却未得明尊渡化，死后竟不达无量净土。
“圣火昭昭，圣光耀耀……”
杨戬正疑惑她为何突然沉默，便听她开口，缓缓说了几个字，然后如同失了魂一般念叨着什么，西行而去，颤抖的声音里带着十分明显的哭腔。
“凡我弟子，同心同劳。
怜我世人，飘零无助，
恩泽万物，唯光明故。
光明慈父，知义知情，
启我澄心，苏我明性。
怜我世间，魔尘坌染，
除恶扬善，唯光明故。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
熊熊圣火，焚我残躯。
十二常宝，普启诸明，
妙音引路，无量净土……”
一生想踏上中原土地的姑娘，浑浑噩噩时还是下意识的选择了向西去，她不知西面会不会有圣墓山，若有，她须得在明尊像问一问:光明慈父，你怎么就不要我了？
天色不知何时暗了下来，日月同辉的奇景散去，只余一轮弯月高高挂在空中，陆愉全然没有心思去注意这些，自顾自颓然走着，神情恍惚间，撞上了什么东西，那是一副坚硬的铠甲。
陆愉抬头，身着铠甲的英俊男子冷着脸问道:“可曾见过一对兄妹？”
陆愉点头。
“何处见的？”
陆愉摇头。
来者正是搜捕杨戬兄妹的大金乌，本以为放火烧林能逼出那对兄妹，最不济也能找到两具烧焦了的尸体，然而还是一无所获，搜遍了山上只见到这么一个活人。
大金乌一向脾气暴躁，见她敷衍，火气上涌，伸手掐住她细嫩脖颈，正欲威逼，却手上一空，人不见了，下一秒，两把泛着凉意的弯刀已经架上了他的脖子。
征战千年的天庭神将头一次受到如此冒犯，周身毫不客气的燃起一层烈焰，然而，一腔怒火还来不及发泄，那刀又干脆利落的退去了。
大金乌猛的回头，茫茫荒山，夜色如墨，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作者有话说第2章 未至净土
